第 41 章
楚怡這麼跪了半個多時辰, 雖然重傷沒有,但酸疼還是難免的, 什麼出宮騎馬吃東西自然就只好先免了。
第二天一早, 太子叫人傳了專精推拿的醫女來給楚怡揉腿。
醫女剛好在他們用完早膳時到了綠意閣, 然後楚怡就被揉得喊聲震天。
如果太子在,她一定會拽住太子大喊放過我吧!我自己養養就行!
但無奈太子已然離開了綠意閣, 找太子妃掰扯是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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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殿中, 夫妻兩個在見完禮後靜默地坐了半天。
沈晰心裡有氣,想讓太子妃自己給他個解釋, 但坐了這麼久也不見她說話,還是只好他來問:「昨天的事,你罰楚氏幹什麼?」
趙瑾月一怔,旋即淡聲回道:「楚氏狐媚惑主,引得殿下在大庭廣眾之下行事不端。」
太子挑眉, 又問:「你聽誰說是因她狐媚惑主,才引得孤行事不端的?」
趙瑾月愣住, 詫異地盯了他半晌:「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御史是可以指摘妃妾惑主的,但御史的摺子裡沒有這樣說,父皇也沒有這樣說。」太子清冷地看著她, 「你是從哪兒聽來的?是誰讓你有的這樣的想法?」
「這……」趙瑾月語塞, 一時間似乎在意外於他會這樣問,又似乎自己也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
她的心跳逐漸亂了起來, 在胸腔裡跳出一片慌張。這種慌張讓她想謝罪, 身子卻不聽使喚地依舊僵坐在那裡, 直到太子再度開口:「孤想知道你究竟怎麼想的。」
趙瑾月的後脊都繃緊了,啞了一會兒,道:「臣妾沒有別的意思……」
「先前是你一味地將別人往孤面前推。先是雲氏,然後是廖氏。」太子審視著她,微微蹙起的眉心裡滿是不解,「你不願意孤總在你這裡,但現在孤寵著楚氏,你又不高興。」
趙瑾月更加慌了。
這叫什麼話?
他寵著旁人她不高興,那豈不是成了她嫉妒?
是,她是嫉妒,是有那麼一點兒。她不懂楚氏何德何能竟讓太子對她那麼好,在她看來更受禮的雲氏和廖氏都比楚氏更配得寵。
可她跟自己說,她還沒嫉妒到那個份兒上,她不能犯七出之條,她不能當個妒婦。
太子妃於是誠惶誠恐地跪了下去,竭力冷靜地爭辯:「殿下恕罪!臣妾只是擔心殿下,一時會錯了意,絕不是有意刁難奉儀,日後不會了……」
「嗯,孤也希望日後不會了。」太子的語氣還算和緩,令太子妃短暫地鬆了口氣。
但緊接著,她聽到他又說:「孤打算晉她做寶林,日後她跟前會有宦官當差,你有什麼事,讓她跟前的人跑一趟回孤一聲。」
趙瑾月渾身的力氣驟然一鬆,拖得整個後背都向下一軟。但太子只是起身向外走去,大步流星的,並沒有在她身邊停留,更沒有扶她。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先前她每一次他在面前跪下,他都會扶她。
趙瑾月腦子裡一團亂,萬千情緒攪動著,什麼都理不清楚。
他什麼意思,他怎麼能這樣?
她很想叫住他問一問,殿下怎麼能抬一個連侍寢都未有過的妾侍做寶林呢?但他已經離開了。
她更想問一問,方才的吩咐又是什麼意思?他怎麼能為了回護一個妾而這樣對她,他讓她把臉往哪兒擱?
他從前從不這樣對她的,是楚氏讓他變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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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殿外,沈晰面色清淡地向綠意閣走去,走了一路都沒有說話。
這整件事都令他越想越氣,因為他在這件事裡,看到了太子妃身上的另一面,看到了他先前所不瞭解的惡。
不管她把話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多麼避重就輕,亦或是她打從心裡在自欺欺人,他都不信昨晚她那樣罰楚怡的時候,心裡沒點兒惡毒的計較。
——楚怡,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丞相府出來的大家閨秀,大晚上穿著一襲寢衣被宮人拖出來到院子裡罰跪。
腿上落不落病根都是次要的了,這樣的羞辱若隨便安到一個臉皮薄點的姑娘身上,進了屋就能三尺白綾把自己吊死。
楚怡能大大方方地跟宮人要蒲團要手爐要生薑紅糖水,那是楚怡心大。但沈晰可不認為太子妃這樣罰她的時候也是拿准了她心大不會尋死。
如果楚怡真的想不開尋短見了,她又會怎麼說呢?大抵也還是方才那一番說辭吧。
說她是為他擔心、說楚怡狐媚惑主。到時他就是再生氣也說不了什麼,太子妃地位尊貴,不會因為一個妃妾的自盡而被廢黜。
昨天一整夜,他就擔心極了。幸好楚怡一夜都睡得挺踏實,早上起來也該吃吃該喝喝,不然他都不敢離開綠意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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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晰走進綠意閣時,楚怡正悲憤地在小本本上寫寫畫畫。
白玉小跑著進來告訴她太子回來了的時候,她趕緊把本子揣進了抽屜,然後便一臉從容地從書案前站起身,要往床上走。
「怎麼不好好躺著?」他幾步走到跟前扶她,目光在書案上一掃,見桌上有新研的墨、筆也顯然剛動過,唯獨毛氈上沒有紙,就猜到了她方才在幹什麼。
但他當然不會說,揣著滿心的好笑扶著她往床那邊走。他現在看她往本子上寫東西早已不像先前那麼緊張,因為她漸漸地開始誇她了,而且誇得越來越多。
沈晰扶她坐到床邊,她拍拍旁邊讓他也坐,而後問他:「太子妃殿下怎麼說?」
「嗯……」沈晰略作沉吟,「我跟她說了,晉你做寶林。」
楚怡:「哈?」
這倆事兒不挨著呀?還是說晉寶林算是安撫她?
那她覺得用不著。相對於位份,她現在更希望他能有什麼切實有效的方法,避免她以後再遭這種奇奇怪怪的罪。
沈晰捉著她的手揉來揉去,邊揉邊解釋:「晉了寶林,你身邊就能有幾個宦官了。掌事的可以挑個資歷深些的,比青玉白玉能坐得住鎮,再有類似的事宦官出去跟我回話也更方便。」
——原來如此啊!
楚怡深吸著氣,用一種恍然大悟的目光看著他。
她感覺自己的穿越路線太奇妙了,別人遇到的宮鬥宅鬥都是把男人當背景板,遇到什麼問題都繞過男人玩陰謀。男人出面給晉個位啥的,要嘛是表達自己的恩寵,要嘛就是在惡性案件之後給個安撫。
但她遇到的這個,不僅自己對宮鬥套路門兒清,給晉位還給得賊實在——想晉你就晉你,不想晉你的時候也可以為了添幾個人手保護你而晉你!
是以楚怡就這麼成了寶林了。在掌事宦官的人選上,沈晰問她自己有合適的人選沒有,因為這個人跟放在小廚房的應泉不是一回事。小廚房的人廚藝好做事踏實就行了,眼前掌事的卻最好還能脾性合,不然用著也不順手。
這問題對楚怡有點難,她打過交道的宦官太有限了。可是很意外的,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我能把北邊的周明帶過來嗎?」
沈晰:「?」
他對這個人可很有印象。這人當時是從他跟前調到北邊掌事的,根本的原因是,他那時想找個人盯著楚怡……
而他對周明的最後一個印象,是楚怡在他的書房外因為謠言的事對周明破口大駡。
現下她竟然想用周明?沈晰不由得鎖了眉頭:「為什麼?你跟他不是有仇嗎?」
「其實也算不上有仇。」楚怡咂了咂嘴,「仔細想想,我覺得他這人還挺好的。當時在北邊我跟他挺不對付,他一個掌事宦官若想給我穿小鞋其實也不難。但他一直也沒做什麼,就是口頭上跟我懟一懟。所以我覺得他人品可以,殿下若方便把他調過來,那就他了。」
「那也行。」沈晰沉吟著點點頭,又眯眼看她,「怎麼又叫殿下了?前兩天出去玩可都不是這麼叫的。」
楚怡:「……」
在宮外那能一樣嗎!
他偏往她跟前湊了湊:「快,再叫聲夫君,我給你把人調過來。」
「……」楚怡憋得臉紅,兩個前兩天叫了好幾回的字在他的調侃下突然說不出來了。
憋了半晌,她一巴掌拍在他肩頭:「你煩人!」
「哈哈哈哈哈哈。」沈晰大笑著摟住她。也行也行,不叫殿下就都覺得親切一點,叫什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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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邊,周明在突然被張濟才告知要調他去綠意閣掌事的時候嚇了一跳,不知道這位楚寶林到底什麼意思。
張濟才皮笑肉不笑:「你小子真走了大運了,我還當能一直把你按在這兒上不來呢!得,去楚寶林那兒也好,你招惹不著我我也不難為你,以後好好當差!」
張濟才說罷轉身便走,周明心裡實在沒底,一把抓住他:「張大哥!張公公!」
張濟才一臉嫌棄地扭頭,周明賠笑:「楚寶林到底什麼意思?我先前冒犯過她,她是不是……」
「你先前冒犯過她就該知道,她不是愛玩陰的的人。放心去吧。」張濟才說罷一甩衣袖,從容不迫地就走了。
於是周明當日晚上就到了楚怡跟前,心驚膽寒地待了一晚上,發現楚怡還真沒刁難他,連立威的舉動都沒有,心裡才邊驚訝邊踏實了下來。
得,她要是真不是要找他算帳,那就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這麼個主子倒也值得一跟,他以後就好好幹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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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年關過去,到了元月廿八。雲詩生下的女兒平平安安地滿了月,太子下旨封雲詩做了良娣,東宮之中也為孩子的滿月禮好生熱鬧了一番。
孩子賜爵位得封號要等到百日,但雲詩已先給她起好了乳名,叫歡怡,希望她日後都過得開開心心的。
歡怡白淨水靈,雖然目前為止大多數時間都還在睡覺,楚怡也還是越看她越覺得可愛。
然後,她生出了一種詭異的心情。
——她有點期待自己有個孩子了。
楚怡被這種期待搞得發蒙,思考了一番後,嚴肅地覺得自己這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
——她這幾個月和沈晰的相處實在是太甜了,不吵架不冷臉,連看法相左的情況都驚人的少見。這導致她經常會忍不住地幻想跟他經歷各種事情,比如一起孕育一個孩子,再比如看著他和小小的嬰孩玩鬧。
他生得英俊又有氣質,溫柔地逗孩子的樣子一定別有一番意趣……
理智告訴她,為了這種原因生孩子,她肯定是瘋了。但令人無奈的是,愛情這種事本就是荷爾蒙上湧導致的,理智思維想打過荷爾蒙引起的生理反應,許多時候沒那麼簡單。
況且,這一關早晚也是要過的。他早已提過,她也早已琢磨過,一直拖著沒什麼意義,不如早一點體驗一下人類最原始的欲望(……)?
於是,經過又幾日的思想鬥爭後,在沈晰不知道第多少次再度來跟她單純睡覺覺時,她蒙在被子裡,臉色通紅地翻過身,用手環住了他的腰。
他在被子外低眼瞧瞧,拍了拍她的手:「怎麼了?」她每一次一往被子裡鑽,就是有小情緒!
「那個……」她在被中深呼吸,又閉上眼,「我準備好了!」
「?」沈晰一怔,一時沒懂她的意思。接著卻見她從被子裡探出頭來,剪水雙眸有點微弱的輕顫:「我準備好侍寢了!」
「……」他訝然。
這好像不值得意外,因為只是遲一點早一點的事。可他又意外極了,可能是因為她說得太直白?
然後,在她全心全意地準備好要開始一場沒羞沒臊乾柴烈火的時候,沈晰突然滾下了床,踩上鞋就往外跑。
「?」楚怡懵然,「你去哪兒?」
「去沐浴!」他頭也不回地喊道,局促間好懸沒一頭撞在屏風上。
……不是剛洗過嗎?
楚怡想這麼問,但他已經跑出臥房了,沒給她機會。
待得他跑出了房間,自己也反應過來了,他不是剛洗完上床躺著嗎?
他竟然緊張成這樣?
他自己都不懂這是在緊張個什麼勁!
夜幕之下,沈晰尷尬地抬頭看了看清白的月色。
腦海中閃過了一句曖昧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太沒正經了!
他猛力搖搖頭,接著卻又想到另一句:
「月破黃昏,簾裡餘香馬上聞。徘徊不語,今夜夢魂何處去。」
……這已經算地道的豔詩了!
他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在對床笫之歡半懂不懂的時候,偷看過父母不讓看的書。
但他那時若知道這些內容會在有朝一日搞得他自己這樣難為情,他一定不會看了!
堂堂太子悲憤地蹲在了房門外,把臉埋在了臂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