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父皇是要他自己去跟大哥解釋。
沈晰了然, 想想也好, 便繼續向外走去。
外頭,皇長子剛聽完宦官說父皇不見他,一抬眼就看見了從殿中退出來的太子,面色好生一僵:「……二弟。」
「大哥。」沈晰頷了頷首, 「大哥現在出宮麼?孤送送大哥?」
皇長子僵笑:「我去向母妃問個安……」話說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剛從母妃那裡出來, 但話畢竟已經說了, 也不好再往別處拐。
太子一哂:「孤正好也要去母妃那兒, 同走?」
皇長子不好拒絕,兄弟兩個就一道向後宮的方向去了。兩個人半晌都沒說話, 行走在紅牆間的宮道上,直覺得整個紫禁城都變得很安靜。
到進入後宮的範圍後,到底還是太子先一步開了口:「江懷那事,大哥不必太過擔憂。孤覺得算不得大哥有錯, 摺子方才已經呈進去了。」
皇長子腳下猛地一刹,滿眼的錯愕直勾勾地撞到了眼前的二弟臉上。
沈晰笑了笑:「大哥信不過我?」
「……不是,自然不是。」皇長子乾笑,強定住氣, 故作從容地追問,「父皇怎麼說?」
沈晰繞過了父皇方才試探他的事, 只道:「沒說什麼。但摺子裡把所涉證據都寫進去了, 父皇總歸會心裡有數。若還是罰了大哥……」
皇長子眼底一顫, 沈晰拍了拍他的肩頭:「那也不過是為警醒朝臣借大哥當個引子罷了, 大哥忍一忍, 不必太過在意。」
「好……」皇長子怔怔地應聲,怔了半天還是不敢信,沈晰竟然沒借機說他什麼不好?
他在圍場裡的那些話,他不信沈晰沒聽說。
「二弟,這個……」他想再追問點什麼,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半句話已說了出來,另半句又噎在了嗓中。
沈晰倒不在意,複又笑了笑:「大哥若不安心,等著旨意便是。父皇究竟怪不怪罪大哥,到時候就知道了。」
怪罪與不怪罪、真怪罪與假怪罪,總歸是能從旨意裡品出些端倪的。
皇長子終於點了點頭:「那就……先多謝二弟了。」
「客氣什麼。」沈晰搖頭,遙遙一睇不遠處的宮門,「我先見母妃去了,大哥慢走。」
兄弟兩個便就此道了別,沈晰徑直走進翊坤宮的大門,立刻被宮人們畢恭畢敬地請進了寢殿去。
舒妃今日貪睡了一會兒,此時才剛用完早膳,正在羅漢床邊讀著佛經。見沈晰進來她稍稍一愣,旋即就又笑了:「今兒怎麼這時候過來了?本宮可聽說你近來有差事在忙。」
「兒臣剛從乾清宮出來,父皇讓兒臣給母妃報個喜,兒臣救過來了。」沈晰邊說邊一臉輕鬆地到榻桌邊上落了座,舒妃想了想:「怎麼,東宮裡的哪一位有喜了?」
「……不是。」沈晰失笑,「不是兒臣的喜事,是母妃自己的喜事。」
「本宮能有什麼喜事?」舒妃嗤笑著繼續讀起了佛經,不再跟他逗趣,沈晰也只好不再賣關子:「父皇說晉母妃為貴妃。」
舒妃終是一愕:「你說什麼?」旋即便鎖起眉頭,「怎麼回事?」
「父皇說來年兒臣就要及冠了,你對兒臣有養育之恩,該晉晉您的位份。」沈晰大大方方地將這番話告訴了她,舒妃聽罷,心裡五味雜陳。
高興自然是高興的,在宮裡,妃位雖然也是主位,但似乎總差著一點,顯得不夠尊貴,到了貴妃就不一樣了。
可她又還有些更複雜的感受,不知該歸為喜悅還是難過。
——近二十年,她在宮裡近二十年,好像終於得了那麼一點兒認可。
她初時進宮就一個原因:元後久病不愈,隨時可能撒手人寰,尚在繈褓中的沈晰需要一個養母。
家裡怕這個孩子被養在旁人膝下會受委屈,她身為元後的胞妹便被送進了宮。因為要撫養嫡子,所以她一進宮就在妃位上,一度風頭無兩。但在後來的近二十年裡,她從來沒有多得寵過,位份也始終未曾晉過,少女年華時曾存在的幻想早已在時光流轉中被消磨殆盡,她生命中的唯一光彩,就是這孩子還養得不錯。
如今倒突然晉了個貴妃。
這算是皇上在謝她?
舒妃好半晌沒說出一句話,沈晰也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不好硬做寬慰,索性離座起身,伏地一拜:「兒臣先恭喜母妃了!」
「……這是幹什麼,快起來!」舒妃趕緊拉他,哭笑不得,「本宮用不著你這樣哄,一會兒你陪著本宮一道去給你母后上柱香。」
之後的小半年,宮中喜事不斷。
先是舒妃在吉日正式受封為舒貴妃,接著又是東宮的兩個孩子過百日。
皇上在百日時給兩個孩子賜了名字和封號,小皇孫叫沈濟,達濟天下的濟;皇孫女的閨名由父母起,皇上就賜了她公主的爵位,封號「安和」。
接著便是年關。
過年在宮裡是大日子,通常從臘月一開始就要熱鬧起來了。但對於楚怡這樣的位份不高的東宮妃妾來說沒什麼可忙的,屬於社交層面的宮宴應酬都輪不上她去,她自己開開心心地過年就行。
但在臘月廿八,出了件讓楚怡掛心的事——雲詩要生了。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因為和沈晰越來越親近的緣故,雲詩這一胎弄得楚怡心情也蠻複雜的,和太子妃生孩子帶來的感覺不一樣。
太子妃是正妻,而且和她不熟,她在看待太子妃的事情的時候,角度相當旁觀,基本就是在理智地看待一件陌生人身上發生的事。
但雲詩就不同了,雲詩和她是好閨蜜,這件事總結一下就成了「她的閨蜜懷著她男朋友的孩子」。
……這感覺太複雜了。
楚怡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和自己強調明白「雲詩懷孩子的時候我和太子還不熟」的問題。
又花了好長時間才讓自己強行接受「你就是心裡彆扭又能咋地?」「你既不能不讓雲詩生,也不能和太子玩離婚」的悲慘處境。
最後,這一切再度被她慨歎為——封建制度害死人啊!
可到了雲詩發動要生的時候,這一切的感慨就又沒了。那一天裡,她從早到晚都在屋裡焦慮得團團轉,就怕雲詩折在這一胎上。
到晚上雲詩平安生產的消息傳出來時,她一下子渾身都脫了力,緩過來後就心情很複雜地在心裡感慨了下:事實證明,女人間的感情好起來,男人算個屁啊……
然後她把這個「至理名言」寫在了她的小本本上。
她現在確實蠻喜歡太子了,可她並不想讓自己完全沉溺在所謂的愛情裡。
她要一直提醒自己友情、愛好的重要性,在不可能拼搏什麼事業的前提下,她希望這兩件東西還可以讓她活得相對獨立。
從思想上變成別人的附屬品就太悲慘了,楚怡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自己一定要盡力地保持自我。
第二天,楚怡去纖雲苑看望雲詩和她剛生下來的女兒,一進院門,就看到沈晰一臉喪地坐在廊下。
「殿下?」她走過去福了福,「怎麼了?」
「唉……」沈晰歎氣,然後抬起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她,「我真的特別嚇人嗎?」
楚怡笑出聲,知道他這是又因為雲詩的膽小碰了一鼻子灰。她一時有點心疼,覺得他這副樣子可憐兮兮,但同時吧,又還有點竊喜。
他和雲詩要是也情投意合,她的心情就更要複雜了,現在這樣對她來說還比較好接受。
她發現自己變得自私了……
她於是悶悶地走進了雲詩的臥房。
「?」沈晰察覺了她的情緒變動,但沒能明白為何會突然這樣有變動。想問一句,可她已邁過了門檻,他想了想,沒好跟進去。
「唉。」沈晰又歎了一聲,搖搖頭,起身去綠意閣等楚怡去了。
整個東宮後宅,也就楚怡那裡讓他覺得自在些。別人要嘛禮太多、要嘛想太多,都沒法讓他覺得是在家裡。
進了綠意閣,他就把白玉青玉都支了出去。兩個人都清楚他要幹什麼,死死低著頭一併退到了屋外等著,一個字也不敢多言。
太子又要看奉儀娘子寫的東西了。也不知奉儀娘子到底寫了什麼,竟然那麼有趣。
屋中,沈晰做賊似的站在書案邊搓了搓手,無比熟練地翻出了本子,又從自己隨身佩戴的荷包裡取了把鑰匙。
楚怡夠精的,怕別人偷看,就給本子裝了把鎖。
但她顯然沒料到已經有人看了,並未將鑰匙隨身攜帶,最初時擱在了枕頭底下。
於是他拿去配了兩把,一把一直帶在身上,一把放在書房裡備用,就這樣又偷偷摸摸看她的本子看了好幾個月。
那個傻楚怡還沒發覺……
沈晰邊在心裡笑話楚怡,邊將小鎖哢嗒一聲擰了開來,信手一翻便剛好翻到了前兩日看過的那篇。
他就又往後翻了兩頁,很快,便看到了楚怡昨晚剛寫下的那行字。
——「女人間的感情好起來,男人算個屁啊!」
讀起來真是盪氣迴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