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我就知道!」
大晚上的, 太子在臥房裡踱來踱去地發著火,好像連腳步間掠起的風都帶著火氣,弄得一眾宮人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
楚怡坐在羅漢床邊傻看著他,腦袋跟著他的路線晃來晃去, 不知道怎麼勸他。
她是因為擔心小月亮的成長健康問題才追問了一下她為什麼會多想, 沒想到會問出這麼個結果啊!
「我就知道她們趙家教不出什麼像樣的女兒!」沈晰怒駡。
這話說得很重了, 基本就是在明斥太子妃的不是。楚怡趕忙揮手讓宮人們都退了下去,著意給岳嬤嬤遞了個眼色, 勞她提點好上上下下,可別讓宮人們拿這話出去嚼舌根。
等到房門闔上,她起身走過去呼嚕沈晰胸口:「消消氣兒消消氣兒!」
沈晰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說得過頭了, 強沉口氣, 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楚怡站在一側瞧瞧他,又說:「想想怎麼解決便是了, 柔淩也還小呢,現在掰她的性子也未必就轉不過來。」
話雖這麼說, 但她心裡其實沒底。常言道三歲看小七歲看老,柔淩現下也三歲半了,性子定沒定型那真說不準。
不過話說回來, 再沒底他們當大人的也得努努力啊,柔淩一個小孩子,總不能一直這麼委屈下去。
楚怡於是糾結再三, 雖然覺得這話自己來說不合適, 又還是直說了:「換個人照顧柔淩吧。」
沈晰緊鎖著眉頭:「我也不是沒想過。」
以趙家一直以來的形式風格, 他並不太擔心沈濟,但早就再擔心柔淩了。可同時,他也不得不顧慮太子妃。
——太子妃那樣的性子,沒事都能想出好些事來。真把柔淩從她身邊帶走,不知她會鬧出多少有的沒的。
但是……
罷了。
沈晰兀自搖了搖頭。
兩害相權取其輕,現下孩子是首要的,太子妃的事歸根結底是他們大人之間的事,沒道理一直讓一個小孩子夾在中間受委屈。
沈晰便問楚怡:「那你覺得把柔淩交給誰合適?」
楚怡一怔,認真地思量著:「我覺得……」
——她在腦海裡從上往下數,很快就發現這事挺難辦。
太子妃以下首先是她這個側妃,可她膝下也有兩個孩子了,其中還有一個剛出生,再扔給她一個她是真怕照顧不好。
往下是雲詩和徐氏兩個良娣,雲詩也有孩子了;徐氏那個性子……還是不了吧。
再往後是三個寶林,黃氏、羅氏和史氏,黃氏和羅氏的性子她也實在不敢恭維,東宮嫡長女若被教得嘴巴刻薄可不太好;史氏又資歷太淺了,她的瞭解也有限,不知道她能不能帶好孩子。
最後就是和她一起進東宮的奉儀廖氏。
單論品性,楚怡其實覺得廖氏挺好的,她雖然避世但也不太怕事,對歡宜和月恒也一向很喜歡。把柔淩交給她,或許不能變得像歡宜月恒這樣活潑,可相信也不會像太子妃那樣畏首畏尾。
但問題是廖氏的身份實在太低了,嫡長女交給她不太合適。沈晰倒是可以抬廖氏的身份,但其實就算抬到寶林也還是低,一口氣抬到良娣又不合規矩。
可前前後後又思量了一遍,楚怡還是覺得就她行,便直接說了:「相比之下,我覺得廖姐姐好些。你要是能抬抬她的身份,她應該是合適的。」
沈晰也已在心底把人都點過一遍了,想法跟她差不多,為難之處也和她想的差不多。
他便仍是鎖著眉頭,遲疑著點了點頭:「廖氏確實還可以,我再想想。」
他主要是還得跟太子妃好好說說。
太子妃那個性子太要命了,不僅愛多想,還愛把事情都憋在心裡自己想。
眼下他倒也不怕她多想別的,只是他近兩年多都隻寵楚怡一個,如果太子妃覺得這事是楚怡挑唆的就不好了。
他一點也不想後宅平白起火,更不想這火燒到楚怡身上。
沈晰便暫且離開了綠意閣,去宜春殿看了看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都正在廂房裡寫著功課,背對著門沒察覺他進屋。
沈晰也沒出聲,立在背後看了一會兒,伸手就抽沈濟手裡的筆。
毛筆登時脫手,從指間劃過的毛把沈濟三指都染出一道黑,沈濟啊地一聲叫,扭頭看他的時候臉都憋紅了。
這是練字之初都要經歷的事情,筆能被人抽出來,說明力道還不夠。
不過三歲小孩的筆被抽出來也正常,畢竟力量懸殊。沈晰就沒說什麼,把筆撂到硯臺邊,笑了笑:「洗手去。」
沈濟吐吐舌頭,立刻跑了。
沈濟又走到柔淩身後,柔淩一時緊張得連筆都不敢落,沈晰一哂:「你寫你的。」
柔淩這才強定住心又寫了兩個字,他伸手一抽,柔淩下意識地握緊,又下意識地往回搶。
可其實柔淩只是一直沒撒手而已,手都懸了起來,筆尖更是已經離開紙一大截了。
沈晰笑出聲:「這可不作數!」
柔淩猛地撒手,抬眼看看父親,又悶悶地低頭沒說話。
她這個樣子,倒也不是怕他。不過沈晰一下子就在想,如果是月恒或者歡宜會怎樣?
這個「遊戲」他跟歡宜玩過了,恰好歡宜也和柔淩一樣事先知道他來了,就死攥著不撒手。後來他說這樣不作數,歡宜不忿地跟他爭辯起來:「作數!我沒撒手就作數!父王的力氣比我大那麼多!」
月恒還小些,他暫時還沒這樣試過她的力道。不過想來,以月恒的脾氣,可能當場就會大呼「父王討厭!父王欺負人!」吧。
只有柔淩,多少在當真地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
沈晰把筆擱到硯臺邊,然後把柔淩抱起來放到腿上一併坐,摟著她誇了誇:「我們柔淩練得不錯了,勁力不小,以後一定能寫出一手好字!」
柔淩好似微微地愣了一下,仰起頭望了他半天又笑起來:「嗯!」
「柔淩比弟弟妹妹們寫得都好看。」沈晰笑著繼續誇,「明天許你歇一天不讀書,父王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柔淩喜出望外,轉而卻又皺眉,「我要問問母妃……」
「父王去跟你母妃說。」沈晰邊說邊把她放下,又摸摸她的頭,「你接著乖乖練字,父王這就去。」
柔淩複又應了聲好,兩息工夫,父王就出去了。她這才想起來好像該問問能不能帶阿濟一起去……不然母妃知道她扔下阿濟自己去玩,肯定不太高興。
.
寢殿中,太子說來就來,讓趙瑾月稍稍慌了那麼一下。
他實在已有些日子不進她的寢殿了,平常來都是看看孩子,就是二人在孩子們那裡碰了面,和當下的氣氛也不一樣。
是以趙瑾月請他落座時都有些局促,二人分別在羅漢床兩邊坐下,又是久久都沒說話。
沈晰其實很想速戰速決,說完正事就走。可因為太子妃太容易多想,他不得不多斟酌一番那話怎麼說合適。
趙瑾月被這種沉默搞得心慌,片刻間已忐忑地看了他好幾眼。
同時,先前那種猶如兒時被搶了玩具般的不忿也又湧動起來。她被這種湧動惹得想與他親近,不想讓楚氏獨佔鰲頭。
沈晰思慮再三,覺著摸索著她的思路說為宜。
他清了清嗓子:「那個……」他邊說邊看向她,「阿濟近來功課不錯,又是嫡長子,他的分量想來你也清楚。」
趙瑾月摸不准他的意思,猶豫不決地頷首:「是。」
「所以孤想著,該好生教他。誠然功課上有翰林院來的先生,孤也會盯著他,可回到宜春殿,你這個做母親的還是與他相處最多的人。」
「……是。」趙瑾月又應了一聲。
阿濟素來是她心裡的重中之重,他這樣鄭重地來同她議阿濟的事,她不知不覺就緊張起來,因楚氏而生的不忿一時也顧不上了。
沈晰不動聲色地緩了一息,盡力做得如常:「這事孤也思量了些日子了,當下想問問你的意思——孤想讓你更全心全意地照顧阿濟,另尋個養母照顧柔淩,你看如何?」
「啊?」趙瑾月顯然一愣,這到底還是她始料未及的。
「你不必多操心,養母的事,孤會為她尋好。都是孤的孩子,孤不會委屈任何一個。」
這話沈晰說得心平氣和,實則怒火中燒!
柔淩的事,他當真很想同太子妃大發一通火,讓她知道她這樣對不起孩子。但為了後宅安寧,也為了不把孩子傷得更厲害,他不得不反過來哄著趙瑾月,做得好像一切都是為了阿濟思量。
然而饒是如此,他也沒料到趙瑾月只是短暫遲疑了片刻,便點了頭:「這樣也好。」
那一瞬裡,沈晰前所未有地心疼柔淩。
「……那便這樣定了。」他深呼吸,想了一想,又告訴太子妃,「你不要急著跟柔淩說,等養母定下來,孤跟她說。」
他實在怕她說的話再傷了柔淩。
說罷,他起身向外走去。走出幾步卻還是不放心,便又轉了回來,索性道:「孤答應了柔淩明日帶她出去玩,今晚讓她住去孤那裡。」接著就又再度轉身走了。
正行禮恭送的趙瑾月立在原地愣了愣,心裡莫名覺得這事有點怪,可左思右想,又想不出到底哪裡不對。
他重視嫡長子,這是好事。而且這安排好像也沒什麼錯,阿濟肩上有重擔,確實該格外費心地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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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殿外,沈晰牽著柔淩的小手一起走在宮道上,心裡越想越火大。
這算哪門子母親?
虧得楚怡心細追問了小月亮,不然不知柔淩還要委屈多少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