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乾清宮!」沈晰說著已推門而出, 守在外頭的宮人也跟著他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整個綠意閣前院都立時安靜下來了不少。
楚怡怔怔地待坐在床上:他……他當真了?
她只是隨便開一下腦洞啊!
宗教戰爭不靠譜啊!中國歷史上哪有宗教戰爭?儒釋道的爭端和白蓮教之流應該都不能算在這個範疇內, 那說白了……應該是這個文化土壤就不適合出現宗教戰爭吧?
但怔了一會兒,她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罷了罷了,這是一個她從未在歷史上讀到過的皇朝, 雖然他們這兒也有唐詩宋詞, 但不知道哪個時間節點上就拐偏了。拐偏了原就定有拐偏了的道理,這裡的局勢和她所熟知的歷史有所不同便也正常了,或許這裡真有滋生宗教戰爭的土壤呢?
他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太子,怎麼說也比她更瞭解這裡的文化氛圍。他有了這樣恍然大悟般的反應, 必定有他的原因。
她於是就安心睡了。當下她懷著孕, 總覺得其實他不在身邊比較安全……
他在身邊的時候——理性分析,他這樣一個生龍活虎的大男人摟著她睡覺, 她總擔心他擦槍走火。到時候萬一出了啥問題,吃苦的是她,他還保不齊得有個心理陰影啥的,不值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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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後, 沈晰趕到了乾清宮。皇帝此時也已準備就寢了,連侍寢的嬪妃都在寢殿裡擱著了(……)。
乍然聽聞太子求見, 皇帝不得不回到前殿, 叫人傳太子進來。
太子入了殿, 匆匆一揖:「父皇。」
皇帝抿了口茶, 略有點不滿:「這麼晚了, 何事?」
太子道:「時疫之事, 兒臣忽而受了些啟發。」
皇帝眉頭微蹙:「什麼?」
「父皇可還記得大斟教麼?」太子道,「就是兒臣八九歲時曾想入朝傳教,卻無功而返的那一撥人。」
當時他年紀雖小,但對這件事印象深刻。因為首先,那波人的長相與中原人就有所不同,對他來說特別新鮮。其次,他們的著裝也奇怪得很,與中原裝束截然不同,亦不同於常與中原有貿易往來的幾個鄰國,所以一時間看上去格外惹眼。
拋開這些長相著裝的差異不提,這些人當時也在京裡鬧出了些風波。
沈晰記得他們是從西邊某個遙遠的國都來的,其實二十幾年前就以商賈的身份在大應西部紮了根,自己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村落。
有了村落,循例來說就要受朝廷管轄了。但一來天高皇帝遠,二來西邊地廣人稀。地方官吏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未察覺這波人的存在,後來察覺了,也因他們既太不與外界接觸又不惹事而沒多過問。
那次入京,他們就是為了傳教,他們稱自己信奉的神為「明神」,說不信這個神的人都要下地獄。
從朝中到民間……自然都沒什麼人把這套說辭當回事。
——想想也是啊!你本來信佛信得好好的,佛告訴你不做惡事就能有一個美好的來世、不必墮入惡道。如今突然來了這麼一撥人,告訴你說你不信他們、不虔誠供奉這位「明神」就得下地獄,你樂意信誰?兩相一比是不是還是佛祖好伺候?
兩邊的理論裡都有「地獄」,那麼為什麼要挑一個不好伺候的來信呢?
所以這夥人首先在民間傳教傳得就不順利。但他們畢竟是番邦來的,鴻臚寺注意到了他們之後沒敢不當回事,層層上奏之後當今聖上還是見了他們。
當時若他們這能說服皇上信他們的教,那這事就事半功倍地成了。可問題是,民間百姓都不接受的說法,皇帝更不會接受。再說,舉國上下如今尊佛也好崇道也好學儒也好,都已有了一個完整的體系。突然來了這樣一個聞所未聞的「明神」,似乎也沒什麼推行的必要啊?
先前在佛道兩教的庇佑下,舉國不也挺風調雨順的?
於是最後的最後,這波人在聖駕面前也沒討著好。臨出宮那天,他們便翻臉了。
沈晰當時正好從乾清宮裡出來,聽到他們在外用蹩腳的漢語破口大駡,說什麼「明神一定會懲罰你們的」,還有什麼「你們都會下地獄」,「明神才是唯一的神」之類的言辭。
老實說,若他們不是自番邦而來,那單憑這些話,也夠淩遲上幾回了。
末了皇帝下旨將他們逐出了大應,之後這些年,大應都再未聽過大斟教的任何消息,眾人便也自然而然地將這些事情淡忘了。
如果不是楚怡提起,沈晰也根本想不起來這事。饒是現在想起了,他其實也並不確信此事與時疫有什麼直接的聯繫。
但他還是先將想法說了出來:「他們當時傳教不順,心中便存怨懟。這些年,焉知他們不是在尋機報復?」
在傳教之前,他們都能蟄伏在大應那麼多年了。傳教失敗後存著恨意,為了復仇來做鋪墊難免不會更有耐性。
皇帝聽罷沉吟了良久。
坦言說,他覺得太子將時疫之事無端和十幾年前的這件事聯繫上,其實沒什麼道理,但太子的猜測又並非毫無依據,他一時便也仔細地想了一想。
而後他道:「當時朕驅逐了他們所有人。」
「是。可西邊地廣人稀,來往商人又多。他們先前能悄無聲息地立起一個村子,焉知不會再次人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沈晰說著一頓,「再說,就算被驅逐的那波人邊關守衛都會多加注意,可他們若換一撥人來呢?若穿著服飾也有所改變呢?」
但凡他們有心進來,想擋住他們就幾是不可能的。
自西漢開始,西邊的貿易往來就很繁榮。而且那邊又都是小國,國與國之間還分分合合的,有些權力變革朝廷都會晚上幾年才能知悉,想準確地擋住一撥人談何容易?
皇帝又沉思了會兒,點頭道:「你可以查,但莫要耗費太多人力。」
他這個想法來得委實太突然了,如果不是,白費掉的人力便可能耽誤查到真正的結果。
沈晰要的其實也不過就是這樣一句話。有了這句話,他就可以下令讓各地官員協同調查了。這個令看似不難下,但因為牽涉多省,要動用的權力頗多,沒有父皇點頭,他是不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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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翌日一早,急令就從宮中傳了出去,八百里加急地送往各地官衙。
楚怡在用午膳時聽沈晰說了這事,聽得目瞪口呆,心裡直呼臥槽。
宗教戰爭是她提的,可她腦補的情況其實不是這樣。她想的是,對方可能是想製造點事端,然後把這些事端推給「神罰」之類玄乎的說法,以此忽悠大眾信教。
但沈晰的意思是報復。
這麼囂張的嗎?自己先不招人待見了,之後還有臉報復?而且還醞釀了十幾年???
楚怡的腦子在震驚中胡思亂想,一口豆沙包咬在嘴裡半天都沒咽下去。
她的穿越生涯,怎麼突然就驚悚了!
沈晰心裡也被這事攪得不安生,悶頭喝了好幾口粥才注意到她正待著,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嚇著了?」
「……沒有。」楚怡一哆嗦回了神,可算把豆沙包嚼吧嚼吧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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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斟教?」
湖南永州,楚成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皺起了眉:「這什麼奇怪名字?」
大斟教鬧到京中的時候,他已經外出求學了,沒趕上那件事,這個名字於他而言陌生得很。
「好像是別的語言譯過來的名字……」沈映胳膊肘支在桌面上,雙手托著腮,鎖眉苦思,「我好像在小時候聽說過,是一波挺古怪的人,若是鬧出些什麼倒也不稀奇。」
他不確定自己印象中的那些古怪人是不是這個大斟教,但如果沒記錯,那真是古怪得很了。
當時那一撥人暫住的客棧就在他家所在的那條街上,他出去玩時看到過。那些男人日日在街頭高聲祈禱,引來圍觀便趁機傳教,還時常故弄玄虛地拉著小孩子講些神乎其神的事情。小孩子沒什麼判斷能力,不少都被嚇得不輕,街坊四鄰都不勝其擾。
那些女人則都不出門,沈映只在她們搬來時看到過她們,之後就縮在屋子裡了。據說按這個教派的規定,只有男人可以外出見人,女人被其他人看到就是不貞、會為全家乃至全族帶來血光之災,甚至引來地震什麼的……
這種說法也太扯了吧!而且沈映覺得這樣未免也太欺負女人,類似的迷信說法在一些鄉下的宗族中也有,朝廷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如此這般,沈映對那幫人實在沒什麼好印象。後來他又從鄰居的閒談中聽說了些更可怕的事情。什麼隔壁巷子的大爺不管聽他們的傳教就被打了啊、什麼城外寺裡的僧人被他們認為褻瀆明神,在下山挑水時被捅了一刀啊……反正都是從前在天子治下沒有聽說過的囂張惡事。
也不知道無辜百姓好端端的招惹誰了,要平白受這個罪。
沈映便向楚成道:「若真是因為這個教,你可趕緊好好查查。他們的想法跟咱們太不相同了,不知還會鬧出多大的亂子。」
楚成卻搖頭:「按部就班地查太慢了。」
沈映蹙眉:「不然怎麼辦?不能因為慢就不查啊!」
楚成忖度了會兒利弊,叫來了衙役:「去給我找些街頭的地痞。最好是有幫派勢力有自己的人脈的那種,人脈越多越好。」
衙役抱拳一應便老老實實地出去辦差,沈映卻忍不住不解地追問:「找這些人乾什麼?跟他們對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