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幾天之後, 楚怡就聽說史寶林攜賀禮前來拜見了。這種走動顯然不是新人入宮約定俗成的規矩,於是楚怡為了不顯得太有敵意,收了她的禮;但也不想沾染投靠結盟之類亂七八糟的問題, 便沒有見她。
第二天,楚怡又讓人備了份分量差不多的禮給她送回去,意在兩不相欠。
史寶林收到這回禮後, 秀眉緊緊鎖了半天,最後問身邊的宮女:「你說楚良娣這是在試探我的誠意……還是真懶得理我這茬?」
宮女被她問得一懵, 思來想去也不知道怎麼給她答案。
在試探誠意是有可能的, 畢竟這才一來一往。可反過來說, 懶得理她似乎更有可能。
若是試探誠意, 大概或多或少會見一見吧。見了面邊聊邊試探,不比這麼隔空摸索要強?
再者,這兩年裡楚良娣得到的寵愛實在太穩固了。在她眼裡, 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與人結盟也有可能。說到底結了盟那就得分寵, 誠然那樣或許地位更穩固、更不會受欺負,但楚良娣現下也地位穩固得很,不想與人分寵也不稀奇。
那宮女便委婉地同史寶林說了這番意思,史寶林聽得憂愁歎氣:「也是, 若換做我,也覺得沒有必要。」
那宮女又說:「但您可不能明著爭寵。東宮裡頭都說,這兩年裡太子殿下真是誰也沒召幸過, 獨她一個得殿下的心。外人隻瞧著這兩年之中東宮還有旁人添了三個孩子, 可那其實都是楚良娣得寵之前懷上的。」
「這我知道。」史寶林點頭, 「我自不會跟她明著爭,什麼得寵也不敵保命要緊。不過陶氏那邊你要替我盯著一些,她那個小家子氣的性子若真惹出什麼,可別拖著咱們一起倒楣。」
「哎,奴婢有數。」宮女伶俐地一福,便退了出去。史寶林身邊也是有宦官的,這事她得同掌事宦官商量著來,平日裡四下走動還是宦官來得更方便些。
錦心閣中,陶氏身邊的貼身侍婢三日之內在園子與皇宮間折了個往返,累得夠嗆,但好在找回的東西讓陶氏很滿意。
陶氏想做一身桃花襖裙,比劃著跟她說裡層要素白底子的綢子,綢子上要有顏色粉嫩的花枝。外層呢,要半透的白紗,如此覆在裡層上會顯得桃花枝朦朧嬌俏。領子上的掐牙與馬面裙都要與花枝顏色一模一樣的粉,看起來不能有一丁點差別才好,這樣瞧著才渾然天成。
陶氏原沒見過這樣的衣裙,這是京中貴女間剛流行起來的,她在採選時才見過一次。不過她生得白,遙遙一瞧就知道自己襯得住這衣裳,早就想做一身來穿了。
陶氏位份不高也不得寵,想指定要什麼料子,是得給尚服局塞錢的。這樣的料子又都是夏季才用,眼下已然入冬,去庫裡找起來很麻煩,尚服局便推三阻四,不得不再多加一份銀子。
饒是錢花到了這個地步,尚服局都不肯幫著她們做,理由也很說得過去:「如今天氣冷了,各宮娘娘都要添置新衣,我們的活多著呢。你們這會兒說要夏衣,不是添亂麼?」
但這沒關係,東宮原也有自己的針線房和繡房。陶氏就讓身邊的宮女將料子送了過去,另外又忍痛多花了一筆錢,讓針線房那邊務必趕緊做出來,千萬別拖著。
於是過了沒幾天,陶氏便拿到了這身衣服。現下穿這個其實已很冷了,不過想想是為了穿給誰看,她就能豁得出去。
玉斕苑中,沈晰照例用過早膳就去書房忙他的事去了,在新人進來後,這樣和從前一般無二的日子已然持續了好幾天。楚怡心裡酸甜交集,一邊覺得這樣挺好,一邊又覺得是在飲鴆止渴。
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這幾天她天天都是這樣的想法。
是以她照常樂樂呵呵地陪月恒玩了一上午。月恒再過幾天便要滿周歲,現下已經會走了,每天邊在院子裡晃晃悠悠邊咿咿呀呀說個不停,沈晰總抱著她刮她的鼻子,說她是個小話癆。
楚怡給她念了會兒歌謠,又把她帶去了院子中,她指什麼楚怡就順便告訴她那是什麼。但她現在還太小了,最近記得最熟的就是「大樹」,所以院子裡的幾棵樹她近來都特別喜歡。
臨近晌午,月恒扯起了哈欠。楚怡便將她帶回了屋,讓乳母喂她吃東西,自己也打算回房歇一歇,一會兒好跟沈晰一起用膳。
然而沈晰還沒來,白玉神秘兮兮地小跑了進來:「娘子!」
「嗯?」歪在床上緩神兒的楚怡睜開眼,白玉湊到床邊跟她說:「那位陶奉儀娘子,現下正帶著宮女在離咱院門沒多遠的地方轉悠呢。穿得那叫一個單薄,倒是嬌俏得很。」
頭一句話楚怡或許還能反應不過來,但第二句,讓她一下鎖起了眉頭。
這都十一月中了,按照二十一世紀的陽曆算那就是十二月,當真已經挺冷的了。她屋裡早就地龍炭盆全已開始用,陶氏卻穿得「單薄」又「嬌俏」——這是豁出去了只要風度不要溫度啊!在打什麼算盤不要太明顯!
楚怡便冷著臉坐起身:「她是不是打聽著殿下每日中午都要來我這兒用膳了?」
「……」白玉縮了縮脖子,訕笑,「這……這不用打聽,東宮裡都知道的。」
「呵。」楚怡冷笑了聲,站起身就往外頭走,路過放著銅盆的架子時還一把抄起了銅盆。
是,她知道他臨幸這兩個新人是早晚的事,甚至有點期待他趕緊去,因為懸而未決的感覺更加討厭。
但眼下這個情形可不一樣!陶氏算准了要在他來見她時把他拉走,這是在她的地盤上撒野,往她的眼睛裡使勁扔沙子!
他在陶氏和史氏向她見禮時過來看她還不是她主動幹的事呢,她都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在他罰完擅作主張的青玉和周明後她還扣了他們兩個月的俸祿。
如今這個陶氏倒是很「坦蕩」啊,這就不管不顧地殺到她門口了?
她並不想給她們什麼下馬威,可她們既然來她碗裡夾肉,就別怪她伸筷子戳回去了!
除此之外,長久以來的心中不安也在下意識裡令她想要借此求個結果。
楚怡只覺心裡的火氣蹭蹭地往上竄,心道我若今兒讓你得了逞,日後我在東宮裡還混不混了?
白玉被她這氣勢嚇得愣了愣才想起追出去,只見楚怡擼起袖子一彎腰就從院子裡的大水缸裡舀了一盆涼水,然後端著水就穩穩地出了院門。
院外最多三丈的地方,陶氏正努力定著心帶著宮女散步。這種事一定要做得若無其事才行,讓太子覺得她是故意等在這裡就不可信了。所以她雖然心裡滿是期待,也一眼都不敢往太子來的方向看,還要故作輕鬆地與宮女閒聊,心弦繃得緊緊的。
「哎,那朵梅花開得好!」陶氏邊說邊笑意嫣然地踮起腳尖要摘枝頭上的臘梅。
她不知道太子具體何時回來,只好時時刻刻維持著這份嬌俏活潑。
她要讓太子遙遙看見她就眼前一亮。
在她的指尖觸到枝頭的時候,一道身影突然撞進了她的餘光。
她身影來得極快,陶氏一怔,慌忙轉頭。還沒定驚看清楚,一盆水就帶著寒涼襲了她一臉!
「……?!」陶氏頓時傻在了那兒,妝也花了髮髻也塌了,新做的衣服也濕透了。
刺骨的寒意緊接著就開始往身體中侵襲,陶氏也在這時看清了眼前是誰:「楚、楚良娣……」
她錯愕不已地看著眼前這位身份高貴的東宮妃妾,怎麼想也不懂她為何能做出這種事!
楚怡也冷冷地看著她,空氣在寒冷中滯了一會兒,陶氏嘴唇哆嗦著下跪:「良娣……良娣娘子這是幹什麼……」
楚怡一聲冷笑:「我院子裡連打雜的丫頭都穿上棉衣了,偏生陶奉儀不怕冷。那我就再幫陶奉儀涼快涼快啊,透心涼心飛揚,痛快不?」
陶氏的聲音帶了哭腔:「臣妾初入東宮,若有什麼讓良娣娘子不快的地方,還請娘子明示。」
說得那叫一個委屈!楚怡便咬牙嘲諷地給她配了個音:「嚶嚶嚶嚶嚶嚶嚶——」
「……?」陶氏當然不會理解這來自於二十一世紀的網路象聲詞擱在這兒是什麼意思,就是知道,她現在被凍得發僵的腦子也反應不過來了。
楚怡淡看著她凍得發紫的嘴唇:「你要找殿下告狀儘管去,你覺得委屈,我這兒也想求個痛快呢!咱別搞粉飾太平的那一套,要幹架就真刀真槍的來!」
話音剛落,陶氏嗚嗚咽咽地哭了。
雖然方才她就很委屈,可是這個時候的哭,顯然還是證明了一點問題。
即便楚怡氣勢很足眼下後脊也還是控制不住地僵了一下,然後轉過了頭。
隔著一方不太大的花圃,她看到沈晰和一眾宮人站在那兒。宮人們都死死低著頭,沈晰的臉剛好被一支四季常青的松樹枝擋著,她看不到神情。
「哼!」楚怡到底有點怕了,外強中乾地冷哼了一聲,把銅盆塞給旁邊的白玉,就轉身進了屋。
白玉沒敢跟著她進去。
白玉在看到太子的一刹間,就嚇得抱著盆跪下了。
然後,不敢抬頭的眾人都用餘光小心翼翼地睃著,睃見太子那雙黑靴繞過花圃,稍微在幾人面前停了一下。
「先送奉儀回去。」他道。白玉竭力地想從這口氣裡辯出一點喜怒,但是失敗了。
接著,他就轉過身,也走進了背後玉斕苑的院門。
白玉登時毛骨悚然,瑟縮著站起身跟上。過了院門,全發現在房裡侍候的宮人正從屋裡全退出來,每個人的臉色都是慘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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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楚怡趴在床上蒙著被子,臉衝著牆。聽到宮人們往外退的動靜她就知道他進來了,但她沒底氣看他。
他現在應該多少在討厭她了,因為陶氏被潑成那個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可憐。
但這種事怎麼說呢,男人總容易對看起來弱勢的一方無條件憐惜,女生之間聊起來才會追根問底,然後閨蜜們一起驚歎:「臥槽竟然這樣,綠茶本茶!」
楚怡於是繃著勁兒不想解釋,此時此刻,她真的聽不了沈晰心疼對方,一丁點兒也不行。
聽到那樣的話,她一定會忍不住跟他嗆起來的。到時候只會讓矛盾激化,她寧可對這件事冷處理。
可悶了一會兒,屋子裡沒有一點動靜,她心裡又慌了陣腳。
——他是不是走了?
這個念頭讓她猛打了個顫,而後下意識地向旁邊張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