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綠意閣中,楚怡正接待雲詩與祝氏。這回兩個人都沒隨去毓仁園, 雲詩樂得清閒, 祝氏卻瞧著有些憔悴。
「你消瘦了。」楚怡端坐在羅漢床上打量著祝氏,祝氏坐在兩步外的繡墩上低著頭, 面色微微地僵了那麼一刹。
楚怡不禁疑惑地看向榻桌那邊的雲詩, 雲詩歎氣:「太子妃這些日子都病著, 一個多月前她母親進宮來陪了陪她。也不知怎的,打從那日之後太子妃的病情尚可, 脾氣卻忽而不對了, 隔三差五就要挑規矩上的錯漏。」
雲詩頓了一頓:「我要帶歡宜, 太子妃倒不曾說過我什麼,她們幾個輪流去宜春殿侍疾的日子卻不好過。」說著一指祝氏,「她前些日子兩句話說得不當心, 就叫在廊下跪了半個時辰。這大冷的天,回去就病了, 三天前才剛養好, 可不就瘦了。」
唉……
楚怡心裡歎氣。
太子妃這樣她一點都不奇怪, 趙夫人進宮之前,她和沈晰就都擔心過會不會雪上加霜。
不過也未必就是趙夫人的錯,人病久了本身心態就容易崩,這也不奇怪。
太子妃的病, 斷斷續續也拖了有四個多月了。
柔淩近來情緒愈發低落。
「你別在意, 太子妃病著, 心情不好是難免的。」她只能這樣寬慰祝氏, 祝氏點點頭說知道,但可見還是有些委屈。
祝氏臨離開前,楚怡著人備了好些阿膠燕窩之類的滋補之物讓她帶走。雲詩沒有離開的意思,待得祝氏走了,就扯著嘴角跟楚怡說:「我近來見太子妃的時候少,但聽祝奉儀當時的話……太子妃這是隔空跟你較勁呢。」
「……關我屁事啊!」楚怡嘴角抽搐,「我都半年沒見著她了。」
「可不是嘛。」雲詩咂嘴,「但祝氏當時也就是在陪太子妃說話時聊起了屋裡的盆栽,提了句你這裡有兩盆養得很好,太子妃便不高興了,說祝氏話裡有話,對她不恭。」
「……」楚怡訝然,「這不沒事找事嗎?這傳出去,對她名聲也不好啊。」
「是啊!」雲詩點頭,「反正……我就覺得她近來心裡可能頗有不平,許是覺得你得寵又和她一樣兒女雙全,而且還是側妃,怕自己在東宮立不住吧。總之你當心一些,快過年了,別招惹她,免得給自己惹事。」
「我知道……」楚怡應下,心裡瘋狂吐槽:真是莫名其妙的!
仔細想來,她是真的不理解太子妃為什麼這樣厭惡她——她雖然得寵,但是講道理,太子妃不是從一開始就很希望太子寵別人嗎?廖氏、雲詩都是太子妃推給太子的,怎麼她得了寵太子妃就不高興呢?
她覺得太子妃的人設真是擰巴,而且越來越擰巴!
她有點情真意切地不高興了,很想和太子妃正面剛一下。
但仔細想想,卻又只能作罷——誰讓太子妃病著呢?她要是把太子妃氣出個好歹來,那可真是惹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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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皇帝和太子不知不覺已下了半晌的棋,始終都在聊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但沈晰知道今天十有八九是有什麼事。就拿睦親王來說吧,雖然親王位沒了人也寥落了,可若就此沒了下文,似乎總有點虎頭蛇尾。
果然,再又落了一子之後,皇帝直了直身子,舒了口氣,便揮手示意宮人們退了出去。
御前宮人們悄無聲息地轉瞬消失,沈晰定了定神,垂首道:「父皇有事?」
皇帝手裡捏著顆子,目光盯著棋局,淡聲笑了笑:「朕知道,這一年多來,你心裡也不安生。」
沈晰微滯,繼而頷了頷首:「是。」
「朕不是有意不同你交心。只是中秋之前,朕也遲遲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這樣對老三。」皇帝悵然一歎,「中秋之後,朕又在不住思量,這些話要如何同你講。」
沈晰沒有貿然介面,只是洗耳恭聽的姿態。其實單從這樣的開頭裡,他已覺出父皇心中沉重的情緒了,只是又實在想不到父皇到底要說什麼。
皇帝稍作沉吟:「你知道當初你們剛爭起來的時候,朕為何告訴你,讓你給你三弟派些要緊的差事嗎?」
沈晰一愣,遂道:「兒臣有些猜測,只是也拿不准。」
皇帝點點頭,並未細問他的想法,只說:「你還記得你四叔嗎?」
「四叔?」沈晰怔然,當真是好生想了一想才想起這一位的事情。
這位四叔是他的親四叔,和父皇同父同母。據說先帝在時,他便頗有雄心壯志,並不服自己這個親哥哥。
先帝為江山穩固考慮,自不會隨意動搖儲位,便一點也不讓這位四叔沾染朝政,隻讓他做個清閒的宗親安享富貴。
後來先帝駕崩,父皇繼位。這位四叔的野心逐漸漲了起來,最終鬧出了弑君之事。
父皇顧念兄弟情分沒有殺他,將他關在了宗人府大牢中,一直關到他七八年前病亡。
皇帝長聲歎息:「朕當時不殺你四叔,便是顧及先帝。朕知道先帝不讓他沾染政事不僅是為朕的儲位穩固,也是為保他的命。」
「但先帝失策了。」皇帝說著,將沈晰方才落下的一子拿了起來,擱去了另外一處,棋局頓時格局一變,沈晰那邊倏然顯了頹勢。
「就是因為那麼一步之差而已。」皇帝輕笑了聲,「朕這些年時時在想,其實當年四弟論才學本事都是比不過朕的,若父皇讓他在朝堂上一展拳腳,最後他也會輸給朕。那樣他是不是就會心服口服,等到朕繼位的時候,是不是也就沒有那些覆水難收的事了。」
所以在他的親生兒子生出如出一轍的野心的時候,他選擇了這條路。
他放任他、抬舉他,讓他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哪怕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心性本事都比不過另一個兒子。
這對沈暉來說雖不公平,但這或許能保沈暉的命。
「這一年多,你沒讓朕失望。」皇帝面露贊許,「朕知道你心裡不安,但你還是把該做的事都做得很好。處亂不驚,這是為帝王者該有的氣度。」
沈晰聽到了這句贊許,卻顧不上為此高興:「可三弟……」
他眉心微蹙,搖了搖頭:「恐怕他只覺得兒臣得勝只是因父皇袒護,而非他本事不夠。」
皇帝輕哂:「你知道這三個多月來,朕時常差人責他吧。」
沈晰道:「兒臣知道。」
「朕並非宣洩怒火,所責之事皆是他辦差時的不足之處,還有他的心急氣盛。」
沈晰聽及此便放了幾分心。三弟素來心氣頗高,能讓他心服口服,才能免去後患。
「而你,朕想讓你答應朕一件事。」皇帝又說。
沈晰忙回神:「父皇請說。」
「這件事朕希望你答應,但你也可以不應。朕不想聽你貿然作答,你深思之後再給朕答案也不遲。」皇帝道。
沈晰緩緩點頭,皇帝斂去笑意,一字一頓道:「不要為你三弟與你爭位的事記仇。待你登基之後,仍給他一個親王的爵位,讓他安度一生。」
沈晰微微愕然。
其實他並沒有想過與三弟秋後算帳的事,但皇帝突然這般提起來,他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應。
權位之爭素來敏感,歷朝歷代早年爭過位的,都難以在日後和睦相處。
「朕老了……」皇帝長聲而歎,「有事看著太醫稟話小心的樣子,朕便在想自己百年之後會發生什麼。這幾年,朕年老昏聵,弄得你們的日子都不安生——但晰兒啊,你還年輕,你繼位後與朕在位時一樣讓你的兄弟們擔驚受怕。」
沈晰突如其來地感受到了那種衰老的虛弱。前幾年昏聵的父皇,都並不曾讓他有過這樣的感覺。
現在,父皇在思量身後事了。
他仍舊喜怒無常、仍舊患得患失,但是他前所未有地在意起了兒女們的事情。
他布了這麼一大盤局將三弟捧起來又拉下去,最終卻是想保三弟的命。
可憐天下父母心,沈晰希望三弟能明白父皇這份心意。
「兒臣聽父皇的。」他沉然頷首,「從前的事便過去了。兒臣是當兄長的人,三弟的不敬與算計,兒臣不與他計較。」
話音落處,皇帝明顯地驟然鬆了口氣。
「好,好。」他一下一下地點著頭,整個人都輕鬆下來。這種輕鬆,沈晰已有至少兩年不曾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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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晚上,皇帝大病。
高燒不知怎的突然發了起來,太醫們急趕而至,乾清宮裡燈火通明。
東宮自也因此被驚動,沈晰匆匆穿上衣服便往乾清宮趕,直到翌日上午才回來。
「皇上如何了?」楚怡一眼看出他神情疲憊,邊問邊按著他坐。
沈晰這一夜顯是沒少勞心傷神,木了一會兒才道:「還好,燒姑且退下來了。」
但他心裡一點也沒有鬆下勁兒。他有一股按捺不住的不安,這種不安在父皇先前生病時都不曾有過。
他怕父皇挺不過這一次。
「這幾日,我想去乾清宮侍疾。」他攥著楚怡的手道。
楚怡連連點頭:「應該的,你好好守著。」
「你若怕太子妃找你的事,可以先去母妃那裡住著。」他說。
「這我自己看著辦,你不用為我操心。」她說。
她感覺到了他的魂不守舍,連攥在她手上的手都在不住地顫。這種情緒在他這樣沉穩的人身上實在不常有,楚怡的心也跟著顫了起來,一陣陣的惶恐不安。
她其實對皇帝沒有任何感情可言。時至今日,她都沒親眼見過皇帝。所以縱使這個人是沈晰的父親,給她造成的感覺也依舊虛幻遙遠。
可她現在的惶恐不安也並非毫無道理。
這到底是古代,如若皇帝駕崩……
指不准就意味著一場動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