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當天晚上, 楚怡便將這事跟沈晰說了,沈晰聽得一臉迷茫:「皇后?」
楚怡點頭, 他努力思索了半天:「沒聽說坤甯宮出什麼事啊……」
「我也沒聽說。」楚怡嘴裡嚼著塊烤得香噴噴的五花肉, 發自肺腑地很想喂沈晰吃一塊, 但是不能。
她又道:「可是聽說歸聽說, 許是有什麼沒引起議論的事呢, 你得空的時候去看看唄?」
「……」沈晰沉默地吃了片素魚。
「哎……」楚怡撇嘴,「我知道你跟皇后處不來,但這不是正事嘛。你就去看看,也免得耽誤趙大人他們辦差。」
「行吧。」沈晰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餘光掃見月恒在門口的屏風處探頭探腦,就招手把她叫到了跟前,「看什麼呢, 來。」
小月亮就進了屋, 沈晰這才看見沈沂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頭,便把他攬過來一敲腦門:「多大了還天天跟著姐姐?」
「……沒有!」沈沂揉額頭, 「我剛讀完書,讀完才去找姐姐的!」
小月亮點點頭,坐到楚怡身邊,跟沈晰說:「他說大哥哥不開心,在書房寫功課的時候一直趴在他旁邊歎氣, 又不跟他說怎麼了。」
現在男孩女孩已經分開讀書了, 三個女孩子一間書房、兩個男孩子一間書房。
這事令沈晰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楚怡方才說的話——趙源心不在焉、沈濟也唉聲歎氣, 那可能真的是坤甯宮出了什麼事?
沈晰便追問沈沂:「你哥哥什麼都沒說?」
沈沂點點頭, 道:「什麼都沒說, 但最近他都不高興,越來越不高興!」
沈晰心裡發沉。
是他疏忽了,登基後的這兩個多月他實在太忙,忙得腳不沾地,陪幾個孩子的時間不多,而且大多時候都只是問問功課。
沈濟的情緒他毫無察覺。但聽沈沂這麼說,應該已是持續了好些天了。
沈晰緩了口氣,道:「一會兒父皇去坤甯宮看看你哥哥,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沈沂立刻答應,月恒則道:「那我去奶奶那裡找大姐姐玩!」
「行。」沈晰點了頭。
他繼位之後,原也給柔淩單備了一處住處,沒想到柔淩一來二去跟聖母皇太后走動得多了就索性賴在了壽康宮。嫡出長女侍奉在太后身側也沒什麼不對,沈晰便由著她在那兒住下了。
然後就惹得歡宜和月恒也總往壽康宮跑。
聖母皇太后還挺高興,跟沈晰說這事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說壽康宮的一眾太妃們都喜歡這三個小姑娘,就連母后皇太后都盼著她們來。
不過沈晰還是要時常叮囑月恒一下:「小瘋丫頭,別太攪擾奶奶休息啊。」
月恒每次都不高興:「我都當公主了,不許叫我小瘋丫頭了!」
沈晰最近都改口叫她:「小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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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膳後,沈晰便帶著沈沂一道去了坤甯宮。父子兩個一併走進宮門時,沈濟正坐在廊下發呆,見到沈晰來了便上前見禮:「父皇。」
「阿濟。」沈晰蹲下身,「你弟弟說你近來都不高興,怎麼了?跟父皇說說。」
沒想到沈濟一下子急了,伸手就推沈沂:「你怎麼告訴別人!」
「哎……」沈晰趕緊攔他,「我是你父皇,誰是別人?」
「……」沈濟不吭聲了,凶巴巴地又瞪一眼沈沂,撇一撇嘴,「我沒事。」
沈晰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先跟你弟弟待一會兒,父皇有事找你母后,一會兒再來陪你。」
沈濟點點頭,沈晰便站起身向殿裡走去。剛走兩步,背後響起沈濟怨惱的聲音:「不理你,哼!」
「不許跟弟弟記仇。」沈晰扭頭,沈濟氣得面色一陣白,一咬嘴唇不說話了。
待得沈晰進了殿們,沈濟又壓音罵沈沂:「你個叛徒!我不理你了!」
他說著就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沈沂立刻跑著追他:「哥!」
沈濟不理人。
沈沂拽住了他的衣袖:「哥我錯啦,我擔心你嘛!」
沈濟:「……」
沈沂今年四歲,聲音甜甜軟軟的,哥哥姐姐們都最怕他耍賴。
於是沈濟剛推到門上的手頓了頓,努力地繃了一下,還是沒繃住。
「唉我不跟你計較!」沈濟緊皺著眉頭擺擺手進了屋,沈沂追著一道進去他也沒管。
沈沂進了屋就蹬掉鞋子爬上了床。
並且很是得寸進尺:「哥我要吃點心!」
「……」沈濟鐵青著臉開櫃子給他拿點心,「就知道吃點心,你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
「我好好吃了!」沈沂一把抓過一塊酥皮的,邊吃邊說,「可是都沒有肉,一下就又餓了!」
沈濟對他開啟了人身攻擊:「真能吃!你屬豬的嗎!」
沈沂低著頭囁嚅:「我可不就是屬豬嘛。」
沈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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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殿中,皇后原正坐在羅漢床邊愣著神,沈晰來時也沒叫人通稟,她好生反應了一下才回過神。
她忙起來見禮,沈晰虛扶了一把,示意她坐。
夫妻兩個在羅漢床榻桌兩側分別落座,僅是落座而已,氣氛不知怎麼就讓人彆扭起來。
二人好生相顧無言了會兒,皇后才遲疑著開口:「皇上是……有事?」
「……嗯。」沈晰略作斟酌,繞過了楚怡,只說,「朕聽說在你嫂嫂進宮看你之後,你哥哥辦差就心不在焉,阿濟近來也時常悶悶不樂,想問問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皇后一下子局促不安起來,「臣妾豈敢攪擾哥哥辦差,嫂嫂來的時候臣妾也沒……」
「朕不是來怪你的。」沈晰鎖起眉頭,「只是想問問你怎麼了,是身體不適,還是遇上了什麼難事?」
皇后愣了一愣,垂首搖搖頭:「沒有,臣妾挺好的。」
「可你氣色很不好。」沈晰打量著她。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們雖然相見的時候不多,但她著實沒有氣色像現在這樣差過。就是去年因為柔淩而生病那會兒,好似都沒有消瘦得這麼厲害。
「太醫來看過了嗎,怎麼說?」他問她。
皇后沒有開口,他便叫來了白蕊。白蕊如實稟了,道太醫說皇后積鬱過重,給開了方子卻也未見有什麼起色。
白蕊還說:「娘娘最近總是沒精打採……奴婢們想陪娘娘說一說話,娘娘也沒什麼興致。」
白蕊說這話的時候不停地偷瞧皇后的神色,沈晰便也瞧了過去,而後明顯地覺出了不對勁。
皇后是真的「沒什麼興致」。
——她既沒有默認這個說法,也沒有喝止白蕊。整張臉上一點情緒都沒有,就像是丟了魂兒。
沈晰莫名地有些不安,沉了一沉:「皇后。」
那張毫無情緒的臉抬起來,看向他。
他儘量柔和道:「你有什麼難處,告訴朕就好,朕會幫你。」
可皇后仍是那副神情,隻跟他說:「真的沒什麼。」
如此這般,沈晰問來問去也沒問出什麼結果。一回永壽宮,楚怡就發現他愁眉苦臉的。
「怎麼樣了?」她問。
沈晰沒問出什麼,便也說不個所以然,隻按照白蕊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後說:「不過皇后的氣色著實不好。」
「氣色不好?」楚怡皺眉。
沈晰點頭:「就是……」
他略作忖度,描述說:「眼裡的一切光彩都熄滅了。」
楚怡懵了一下。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網上見過的一些事兒,接著又聯想到皇后近來的「佛系」,聯想到皇后都不跟她叫板了的問題。
皇后這是對一切事情都沒了欲望……
抑鬱症。
楚怡猛一陣心悸。
抑鬱症是不好治的,即便在二十一世紀也不好治。
太多的人對這個病沒有正確的認知,覺得抑鬱症等同於「心情不好」,甚至說是「矯情」。
可它其實真的是病。越來越多的醫學論文甚至在論證它並不僅是心理疾病,也有生理上激素的影響。
抑鬱症嚴重起來,不遵醫囑堅持吃藥是絕對治不好的,即便治好了也有不低的復發概率。
在古代得了抑鬱症……
楚怡被自己的腦補弄得胸悶氣短。
她素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咬死人的脾氣,從皇后第一次跟她叫板開始,她就已經進入了掐架不嫌事兒大的戰鬥狀態。但此時此刻,她隻發自內心地覺得皇后可憐得很。
任何人得了以當時的醫療水準不能救治的病都很可憐。醫療技術的進步使得人類可以「逆天改命」,在醫療技術不夠的時候,很多病的到來都等同於宣判死刑。
楚怡被心底的戰慄扯得頭皮跟著發麻,深吸了口氣:「那個……你得保護好皇后。」
「?」沈晰一頭霧水。
「別讓她自己待著……」楚怡道,「她可能會尋死。」
沈晰面色一白,顯有點被她驚著了:「你說什麼?」
「她可能會尋死……」楚怡重複了一遍,又說,「但不要拿什麼要求她堅強之類的話勸她……」
抑鬱症患者的想法跟普通人很不一樣。
普通人會被「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世間的痛苦有很多,你經歷的只是一部分」之類的話鼓勵,但抑鬱症患者並不會。
病症導致他們在聽到這些話時只會想「死比活容易多了」「看來活著還會經歷更過痛苦,那不如死了痛快」。
這些,楚怡是聽一位心理學教授說的。
這個年代沒有心理學教授,也沒有人懂這些。
她感覺到一種惶恐,一種因為可能會眼看著一個人被無意識的言語刺激致死,而她是唯一瞭解這些的人而生的惶恐。
這種惶恐讓她覺得她要是不做點什麼,皇后一旦自殺,她就會有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哪怕她並不喜歡皇后。
可她又很難去做什麼,總沒可能穿越回去給她搞些強效的藥片回來吃。
楚怡糾結了半晌,遲疑著問沈晰:「我明天去陪陪她,你看行嗎?」
「?」沈晰一臉費解地盯了她半天,「你當真的?」
楚怡:「……」
她知道這個要求由她說出來顯得特別奇怪。
但她就是覺得在這個時代得抑鬱症太慘了,如果她能讓皇后的狀態好轉一點兒她都想試試。
畢竟如果皇后自殺,對他這個當皇帝的人來說也會是一個百口莫辯的人生污點。
她不喜歡皇后,可她很喜歡他啊!
「嗯,我明天去坤甯宮看看!」她自言自語地拿了主意。
沈晰脫口而出:「那我陪你去。」
「……不用。」楚怡即刻否掉了這個提議。
假使皇后當下真是抑鬱症,是不會有興趣傷害她的。
——不自殘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