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四人餐廳。

　　圓桌使得安排座位不再那麼棘手。宋怡垂頭收斂著眼神， 她對面是暗自喝茶的詹和青。而在宋怡的左手邊， 池招睡眼惺忪，維持著剛起床時的悶不作聲。

　　他正對著的方向， 池樹人抱著手臂在翻看菜單。

　　即便已經年過半百，但池樹人仍舊保養得當、儀錶英俊，態度也自始至終非常冷靜， 即便看到池招穿著T恤和牛仔褲態度散漫地出現， 也沒半點皺眉。

　　不愧是專業的服務生，一見到顧客蓋上功能表，立即就走近來詢問：「請問各位需要些什麼？」

　　只見這位渾身散發著帝王氣質的崇名文化高層十指相扣， 面色嚴肅地開口道：「一份焦糖拔絲拔絲泡芙塔，要淋上草莓醬。」

　　宋怡沉默了。她回過頭，看到詹和青正用「習慣就好」的眼神望著她。他說：「一杯拿鐵。」

　　宋怡也淡淡點頭：「我也要一杯拿鐵，謝謝。」

　　而根本沒有翻過菜單的池招也打著呵欠說道：「我要糖漬蘋果可麗餅。」

　　這對甜食狂熱父子真是……

　　就在這時， 池樹人還一本正經地說道：「和青，以及這位宋秘書。」

　　詹和青與宋怡以為他要說什麼要緊事，不約而同全神貫注地看過去。

　　「這裡的馬卡龍很不錯。」池樹人嚴肅地說道。

　　一片死寂。

　　他一說話， 大家就都安靜了。

　　就在詹和青和宋怡不知道怎麼應對時，池招忽然對服務生說：「不要馬卡龍。」

　　詹和青與宋怡再次沉默了。

　　點餐完畢， 池招抬頭問道：「過來有什麼事嗎？」

　　池樹人喝了一口溫水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

　　「上次你主動找我，」池招百無聊賴地回答， 「還是小學我在院子裡踢足球、把你書房窗戶打碎了的時候。」

　　池樹人冷冰冰地回答：「你在溫哥華滑冰摔骨折的時候，我也聯繫了你的。」

　　「來學校看我的是你秘書，」池招說， 「你的聯繫是指那封問我加拿大公共安全和應急準備部部長是誰的郵件嗎？」

　　「我是想確認你沒傷到腦袋。」池樹人毫不留情地回道。

　　不知道為什麼，詹和青和宋怡都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

　　就在旁觀父子吵架這種尷尬的境況下，詹和青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約了吳秋秋吃晚餐。時間還充裕，但池樹人親自來崇遊，他不能不作陪。

　　而且，要他丟下宋怡一個人夾在這對外星父子中間，也未免太過分了。

　　於是，詹和青只能硬著頭皮先發制人：「請問，池叔今天一起吃晚餐嗎？我這就訂您喜歡的娘惹菜。」

　　「不用，」池樹人總算停止了與池招的爭執，他優雅地擦拭嘴角道，「我晚上還有去紐約的航班。這次來，我有東西要交給池招。」

　　「是麻煩吧。」池招撐著側臉微笑道。

　　池樹人沒再和他鬥嘴，繼而說道：「你看過Cor的比賽了吧？」

　　Cor是之前那場電競比賽的其中一支隊伍。

　　難怪那場比賽主辦一直強硬地塞票給池招。宋怡想，原來是有人委託。

　　「Cor是幾年前我組建的電競俱樂部。」池樹人說，「你們最近簽直播公司了吧？我想讓Cor過去直播。」

　　餐桌上的幾位晚輩齊刷刷一震。

　　宋怡側過眼睛觀察池招的反應。他倒是很平靜。

　　收購這間直播公司本來是崇名網路自作主張，但池招的確有接手過來的準備，所以才會讓詹和青去出面考察。

　　他想打造一個以ACG直播為主的互動平臺，但起步晚，積攢人氣最好的方法是請有人氣的主播入駐。

　　Cor涉及了多項熱門遊戲，俱樂部的戰隊也獲得過國內甚至世界級別的知名大獎，其成員有不容小覷的粉絲基礎。

　　「不是白給吧？」池招說出關鍵問題。

　　「當然。」池樹人對親生兒子坦然地說了實話，「那間直播公司已經改名了嗎？打算叫什麼？崇名直播？」

　　池招冷漠地微笑著，他說：「隨便。」

　　「我要的不多。我秘書會寄合約給你。」池樹人說，「另外，再幫爸爸個忙吧。」

　　「……」池招微笑著罵道，「你這個一大把年紀還吃糖的老頭……」

　　「等老了你也會和我一樣的。」池樹人無所謂地表態，「那天大獎賽出狀況了吧，主辦想用黑科技讀取資料，從當天斷電的時候繼續比賽。但是……」

　　「但當時Cor處於下風，所以你不想繼續上次的比賽，打算申請重賽，對吧？」池招漫不經心地問。

　　「你認真看了的啊？」池樹人往茶杯裡一塊接一塊地添加方糖，「我動手的話，太大張旗鼓了，你明白嗎？」

　　「我會代替你去跟主辦還有對方戰隊施壓的。」池招說，「不過，麻煩你信守承諾。」

　　池樹人難得一見地露出了些許笑意。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後忽然想起什麼：「高潔小姐好像在找你。」

　　聽到這個名字時，最先有反應的是詹和青。

　　他不動聲色地望向池招。在那個眼神裡，宋怡捕捉到警惕的信號。

　　然而，池招抬起頭，神情淡然地問了這樣的問題：「那是誰？」

　　……

　　悶熱的氣息中，吳秋秋蹲在公司更衣間的儲物櫃裡。

　　她抱著膝蓋，仰頭望著不銹鋼櫃門內側的紋路，忍不住想，到底哪裡出問題了呢？

　　一直以來，吳秋秋是個笨孩子。

　　身邊人都這麼說。明明上了小學，還總是栽跟頭，摔得頭破血流，卻還傻乎乎地笑著。這樣的吳秋秋聽說了「笨鳥先飛」的故事。

　　她拼盡全力努力念書，成績總算混到年級上游，老師也在全班面前誇獎她。但同學們對她的看法卻不會隻停留在她的成果上。

　　大家都知道，她真的很拼命。

　　別人一個小時能學會的東西，吳秋秋要花一晚上才能研究透徹。她很笨，所以必須比別人耗費更多的努力才能達到同樣的結果。

　　吳秋秋就是這樣跌跌撞撞考上名牌大學的。

　　大學以前，成績能代表很多東西，但大學以後卻不是。

　　世界變得複雜起來了。

　　人際交往，社團活動，吳秋秋遇到了很多努力也沒用的事。

　　她不會看氣氛，過於天真率直，逐漸變得越來越不合群。為了不惹人討厭，吳秋秋學會了用傻笑來代替發表觀點。

　　那時，除了跆拳道以外，她最沉迷的事是看直播。

　　漂亮的小哥哥小姐姐們在攝像頭前滔滔不絕地說話，他們自如地談天說地，表現自我，和看不見長相、素昧平生的觀眾交流。

　　好厲害。

　　要是我也能變成那樣就好了。

　　畢業以後，她誤打誤撞真的成為了主播。吳秋秋覺得自己也算取得了進步，加上遇到了一些即便不合群、也照舊特立獨行過得很好的人，她想，或許她也可以勇敢一點了。

　　但是，最終還是搞成這樣了。

　　在其他女主播走進更衣間時，吳秋秋下意識就躲進了櫃子。

　　她知道她們不太喜歡她。

　　「那個新人就勾搭上新上級了？」一個以美妝出名的女主播說，「這動作也太快了吧？」

　　「還說她蠢呢，這下不是很聰明嗎？」

　　「都在直播間聊黃鱔了，能蠢嗎？不知道私下有沒有勾搭幾個有錢老闆。」此話一出，幾個女主播都曖昧地笑起來，「今天來的那個新上級，恐怕床上也玩得很大啊。」

　　「你們聽說沒有。崇名要說要整頓直播風格，以後也嚴抓拉小群打賞了。」

　　「真是事多，以為自己是網警啊。」

　　其實，吳秋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她忽然想起之前在崇游做臨時秘書的時候，她拿到了一本原秘書、也就是宋怡小姐的筆記。

　　在那本工作手記裡，宋怡整齊而高效地針對各類問題做了總結。

　　她聽說過，宋怡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生。但顯然，她和吳秋秋這種笨鳥不一樣。宋怡是典型「比你聰明還比你努力」的人。

　　吳秋秋記得很清楚，宋怡在那本筆記的第一頁寫了這樣一句話——「少說話多做事」。

　　為什麼宋怡小姐能那麼堅強呢？

　　她忍不住想。

　　手機震動，吳秋秋看到來自詹和青的短信。

　　他說：「你在哪？不好意思，今天被一些工作上的事耽擱了。」

　　詹副總好溫柔。

　　他在漫展上跑來救她的時候，她真的好開心。

　　那可能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了。

　　吳秋秋看著那則消息。不知為何，剛才一直麻木的她，忽然有點難過起來。

　　她回復消息說：「沒關係。你去忙吧！我自己就可以了！拜拜！」句末還加上一個可愛的表情。

　　她再軟弱一會兒就好了。

　　吳秋秋告訴自己，她這是在休養生息。就像遊戲裡一樣，只要躲起來稍微花點時間回血，等會兒她就能滿血復活了。

　　她低著頭，然而，這些日子裡遇到的挫折卻止不住地匯進腦海。

　　直播時被性騷擾和辱駡、在漫展被掀裙子偷拍、在主播中間被排擠和誤會，眼眶漸漸濕潤，吳秋秋的頭越壓越低。

　　一串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更衣室裡的女主播們紛紛抬高音調：「誰啊？！老闆嗎？沒人沒穿衣服，進來就好了。」

　　聞聲門被猛地推開，緊接著女主播們又是一陣議論：「你是……」

　　「吳小姐呢？助理說她在這裡。」隔著櫃門，吳秋秋聽到那個聲音。

　　她錯愕地抬起頭。

　　「切！」主播圈學歷平均都不高，剛被新東家接手，聽說直播風格也要改，大家都有怨氣，此刻，一個人氣比較高、不愁沒去處的女主播小聲嘀咕，「嫌人不知道你們有關係呢。」

　　詹和青倏然回過頭。他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那女的靠聊黃鱔博打賞，難道還要臉嗎——」

　　「你再說一個字，」詹和青忽然打斷了他。他的音量不大，但每個字都很有分量，「我就讓你從所有直播平臺消失。」

　　詹和青慢慢回過頭，他望著那人鎮定地說：「我說到做到。」

　　「你——」那個女主播被堵得面紅耳赤，剛要發作，儲物櫃忽然發出響聲。

　　然後，吳秋秋握著拳出現在了那裡。

　　她也滿臉通紅，直勾勾地盯著發生爭執的眾人。

　　「那個！」吳秋秋突然抬高聲音，「你們可以討厭我！但是！」

　　她忽然抬腿，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時飛起一腳，將一旁放雜物的桌子給踢垮了。

　　這就是全國大學生跆拳道錦標賽四連冠的實力。

　　「請你們不要污蔑詹副總！也不要誤會他！他……他真的很善良，也很為別人考慮。」說到這裡，吳秋秋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她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用力地說完，「而且…而且我喜歡他！」

　　室內陷入寂靜當中。

　　然後，吳秋秋轉身看向詹和青。她眼睛裡有星星在發亮。

　　「詹和青！」吳秋秋結結巴巴地說，「你……雖然你體育不好，走路有點外八，穿衣服品味很差。然後…你好像比我還笨，起『會賓樓老闆』這種傻名字，還以為我沒認出來……

　　「但是，我好喜歡你。」吳秋秋望著詹和青的眼睛大聲說道，「全世界我最最最——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