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池崇是自殺的。

　　這就是池遇苦苦追尋的真相， 也是單景一挑撥他們手足關係的憑據。且還是池招與父親達成共識決定隱瞞起來的秘密。

　　人或多或少有缺點， 但是池家的長子池崇沒有。

　　池崇是完美的。學生時代常年穩居學校第一，從國內一流大學畢業後赴美深造。沒有亂七八糟的傳聞， 生活作風也無可挑剔，與初戀女友相識多年、門當戶對。

　　在長輩眼裡，他是懂事而優秀的繼承人；在弟弟面前， 他是溫柔而成熟的大哥；在外界評論中， 池崇是領導崇名文化的不二人選。

　　崇名改名前叫做池氏，在當時的池氏晚宴上，池崇常常會表演鋼琴演奏。他的鋼琴聲悠揚而有力，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為之停駐。沒有人不愛他，尤其是他的兩個弟弟。

　　年少的池遇望著這樣的哥哥偶爾喃喃自語：「簡直是維納斯親吻過的人。」

　　池招站在他身邊，側過頭看了一眼二哥，又繼續注視演奏中的長兄。

　　「好痛苦的聲音。」少年說。

　　有時候， 池崇會摟著池遇的肩膀，摸摸池招的頭髮說：「成功當然很重要，但假如不快樂的話， 成功了也沒有用處。」

　　就是這樣完美無缺的池崇選擇了自殺。

　　他開車撞翻護欄衝進了大海裡。崇名宣稱這是一場事故，並出示了屍檢報告與跑車刹車故障的證明。

　　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去車站乘坐回去的巴士以前， 宋怡帶池招去逛了鎮上的早市。

　　他用吸管喝著袋裝的牛奶，跟著宋怡在各色商鋪間閒逛。看到其中一間店時， 池招不由得停下腳步，從擺出門口的攤子上拿起其中一樣商品。

　　那是一間兒童文具店。

　　說是文具店，其實雜七雜八賣很多東西。男孩子愛玩的遊戲卡片， 女孩子喜歡的魔法仙女棒，門口還擺著形形色色的香水橡皮。

　　宋怡停下腳步，折返回來提醒他：「池先生，等會兒還要回去接奶奶，所以不能逗留太久。」

　　「嗯，」池招拿起一根粉色、藍色和紫色交匯而成的仙女棒，「我想買這個。」

　　宋怡看了看那個魔法道具，然後毫不猶豫地付了錢。

　　他們剛要走，就有另一個小女孩和媽媽一同走來。她們也想買同樣的仙女棒，但小女孩鼓著腮幫子問了一句：「這個是正版的吧？」

　　這裡民風淳樸，老闆也是個實誠人，樂呵呵地笑著說：「哎呀，我也就隨便進的貨，不清楚呢。」

　　一旁的池招忽然開口，他說：「是真的噢。」

　　他熟練地將仙女棒倒過來，在底端有一截紡織標籤：「假如這裡有寫『克拉拉』三個字的話，就是正品。」

　　對方一愣，隨後還是向他道了謝。

　　等到離開商鋪走上回去的路，宋怡忍不住評論道：「您瞭解得很詳細。」

　　「嗯，」池招說著，順手把玩著那根仙女棒說，「這個是國內第一部這類題材電視劇的周邊。」

　　他說了一些行業內的故事。

　　當時這部魔法少女電視劇籌拍時預算很低，剛播出時反響不錯，有玩具廠商主動找來討論周邊製作的問題。

　　然而，那一年發生了一起兒童被不合格玩具炸傷眼睛的事件。事情鬧得很大，一時間，玩具製作商都遭到嚴格審查。魔法少女的負責人畏首畏尾，擔心發生類似事件，反而影響到電視劇的續集製作，於是沒有答應周邊授權。

　　但是很可惜。事與願違，官方不製作也擋不住小觀眾們想要魔法棒的熱切心情，於是盜版應運而生，氾濫成河。

　　而且續集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未能通過審核。

　　「追回版權或許可以拿到賠償，但是這種事誰也說不定，盜版廠商太多了。況且打官司也需要錢。」池招說，「他們本來要放棄的，不過運氣好，拿到了一筆投資。雖然也沒討回多少。」

　　投資？

　　宋怡默不作聲，從池招手裡接過仙女棒的塑膠包裝。

　　「總而言之，盜版對正版的打擊是毀滅性的。」池招說，「好在遊戲上，國內的版權意識也比幾年前強多了。」

　　她知道自己無需回應，不過，池招此刻突然談起遊戲的問題，她忍不住望著他平靜的側臉，猜想他究竟有何打算。

　　池招沒打算說，她也不問。

　　又朝前走了幾步，宋怡看到仙女棒的包裝袋裡有說明書。她隨手取出來，翻動時在底頁看到一行文字。

　　「特此鳴謝崇名遊戲對本產品的支援」。

　　宋怡抬頭，靜靜地看向池招的背影。

　　一部續集流產、顆粒無收的電視劇，誰會投資給他們？

　　宋怡恍恍惚惚知道了什麼。

　　但她不知道還很多。

　　比如嗚啾啾小姐的大駕光臨。

　　與宋怡、詹妮、周書畫不同，假如用一句小說裡的臺詞來形容詹和青對吳秋秋的印象，那一定是——「女人！你這是在玩火！」

　　自從二次見面以後，詹和青就控制不住自己點開吳秋秋的直播間。

　　她簽約的的確是個小平臺，新人主播，人氣一般。直播間名叫「秋天不回來」，與其他全職女主播一樣，吳秋秋會在直播間玩遊戲、唱歌、吃飯，並進行其他日常。

　　一開始詹和青點進去的時候，只是準備看看她的工作狀況，並給她送點禮物，能幫忙的地方就幫一下而已。

　　沒有別的意思，畢竟那天他在周書畫的精神攻擊下慘敗時，是吳秋秋及時出手，為他扳回了一局。

　　他真的不是去看她直播的！

　　首先，詹和青注冊了一個帳號。

　　正打算一如既往使用「青年文摘」這個固定ID時，他猶豫了。萬一被人認出來，那多丟臉啊？

　　於是詹和青琢磨著要換一個名字。

　　「青青草原」。不行，這名字揭示了他追求周書畫的悲慘歷程。太悲傷了，不妥當。

　　那就「青春有你」吧。結果輸入時顯示重名了。

　　最後，詹和青用「會賓樓老闆柳青」這個名字注冊成功。

　　剛進直播間，詹和青就嚇了一跳。因為吳秋秋正在削鳳梨。話不多說，詹和青給她刷了一波禮物，就聽到吳秋秋笑著抬起頭，看著螢幕說：「謝謝『會賓樓老闆柳青』！」

　　哇！

　　我被點名了！

　　詹和青坐在螢幕前面色凝重，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就在他想敲一句回復時，樓下突然打來電話，是他在技術部門交好的職工。對方一副「搞事了」的興奮語氣：「副總，你快來！美術那邊快打起來了！」

　　和池招這種公認「可怕」的上司不同，詹和青在下屬面前的形象更加親切，好處當然不少，但弊端也一大堆。

　　比如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偶爾也躲不開。

　　詹和青無可奈何地把直播間擱置，起身調整著領帶下樓。當他到達樓下時，只見辦公室外的會客區裡站著幾個設計部門的員工，其派別也相當明顯。

　　大多數女職工站在一側，而另一邊則是周書畫，身邊還有好些正在安慰她的男職員。

　　詹和青走過去問道：「怎麼了？」

　　主美很早就進了公司，與高層都算熟悉，此刻率先開口道：「詹先生，每次趕稿她都就生病，大家拼死拼活她休息，等項目完了還要分業績。一次兩次就算了，每回都這樣。」

　　沒等詹和青開口，周書畫便抽噎起來，眼眶紅紅的，像是馬上要哭出來：「我真的沒打算這樣的。你把帳號給我，我現在就可以把錢給你。」

　　「你們也消消氣。」一個男美工插話道，「其實書畫真沒說要。是我們，哎，是我們這幾個大老爺們想著我們美術組這邊是個集體，大家相互體諒相互幫助。誰能想到你們這幾個姐……」

　　聽到這裡，周書畫低頭嚶嚶哭泣起來。

　　在她雙臂掩蓋之下，那張和諧靜美的臉動情地哭泣著。

　　在周書畫的人生中，哭泣是她再擅長不過的事了。她天生麗質，從小便嘗到各種女性和美女的福利。

　　周書畫不是鼠目寸光的白癡。在這過程中，她也逐漸得出了前進的法則。

　　男女之間的差異是與生俱來的，女人踩在男人身上前進無可非議。而駕馭男性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眼淚是女人最鋒利的武器。比起堅強，女性更應當具有的品格應該是柔弱和楚楚可憐。

　　不過她也不是沒有過失誤。例如現在，她再一次不小心得意忘形，忽略了那群同性的感受。

　　但那又怎樣？掌權者是男性就沒關係，男女比例照舊失衡就沒關係，詹和青都來了，那就更加沒有關係了。

　　近期她唯一沒有越過的障礙是池招。

　　即便如此，周書畫仍舊胸有成竹。

　　他讓她坐了他的車，送她回家，還被她支走了秘書。攻略他只是早晚的事。

　　她專心致志地哭著，殊不知，詹和青已經開始考慮是否要動用直接開除員工的許可權。

　　現在是非常時期，不能因這點小事動搖大家的心神。

　　他剛要開口，手機忽然響鈴。

　　副總要接電話，周邊原本吵鬧的眾人也不得不安靜下來。只見詹和青把手機貼到耳邊，他認認真真聆聽，隨口應和了幾句，然後放下手機。

　　「池招回來了。」詹和青掛斷電話說。

　　駐守在門前安保人員朝來人點頭致意，正在通電話的前臺小姐也捂住話筒向他問好，大廳內的旁人遵從本能壓低聲音紛紛閃躲。秘書上前為他按下專用電梯，恭敬地開口：「池先生請。」

　　他單手抱著中華田園貓。不論是嚴絲合縫的正裝，亦或是出眾得閃閃發亮的外貌，池招渾身上下都透著閒散的驕矜。

　　他回來了。辦公室裡剛才還爭執不下的眾人頓時消停下來。收費運營的準備工作是否完成？總結是否定稿？新的開服日期還要改動嗎？

　　儘管剛才吵得不可開交，此刻，所有人心裡都只剩下工作。

　　然而人群還來不及散去，電梯門已經打開。從那裡走出來時，池招手裡拿著一支仙女棒。

　　他沒有急著問候大家，只是緩步走上前來，在非同尋常的死寂中面帶微笑打量每一個人。

　　「你。」仙女棒指向剛才開口的男美工。

　　池招走近時，職員們下意識讓出道路。他用那支魔法少女的道具依次指向幾個人：「你，你，你，你。」

　　最終，他看向兩眼泛著淚光的周書畫。

　　「還有你。」笑容嚴絲合縫地貼在臉上，池招一字一句，像念魔法咒語一般說下去，「開除。」

　　有人詫異，有人譁然，有人並不感到意外。

　　作為一間無時不刻追趕甚至引領潮流的遊戲公司，淘汰員工是家常便飯。

　　主美鬆了一口氣，抱起手臂將贊許的目光投向池招。這才是崇遊，這才是池招。

　　池招轉身，把仙女棒推到詹和青手裡：「今天給他們結算工資吧。」

　　他毫不遲疑地抱著樹蛙上樓。周書畫滿臉茫然，這時才難以置信地衝上前去：「池總！池先生！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

　　話語卡殼，周書畫無法再往前走任意一步。

　　因為宋怡攔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