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按照崇名遊戲的規定， 正式員工辭職需要提前一個月進行書面申請。

　　宋怡的辭職信是第二天送到池招桌上的。

　　她沒再來上班， 公寓也清理完畢，人事部門那邊收到了缺勤賠償的費用。

　　太空船持續在星空中航行， 地球照常運轉，在屬於崇名遊戲公司與百萬遊戲玩家的盛大時節，沒有太多人去注意某一個人的消失。

　　因為《acdf》開放公測了。

　　公開測試指的是遊戲正式對公眾開放， 免費並且不進行帳號限量， 為的是獲得更多玩家的回饋。

　　接下來的日子裡，池招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當中。

　　兩天不睡是家常便飯，夏凡過來叫他去吃早餐。池招點頭， 起身穿過辦公室時被地上的毛絨玩具絆倒在地。

　　倒地的一瞬間，他墜入夢鄉，直接昏睡過去。

　　夏凡急急忙忙衝過去，叫來私人醫生。測血壓時， 他才恍恍惚惚睜開眼睛。

　　「哈利路亞。」說完後又睡著了。

　　一人肩負起兩個人工作的夏凡本來就累得夠嗆，現在原本的工作量還要增加，每天提醒池招攝取維生素。

　　他抱怨：「人手不足， 你考慮一下聘新的秘書來吧。」

　　池招嚼維生素片嚼得嘎嘣響，說：「這個好像橙汁糖啊。」

　　等終於能消停一會兒， 池招戴上眼罩躺在沙發裡剛要睡覺。詹和青突然闖進辦公室，環顧四周高聲大喊：「池招！出來！哥帶你去玩！」

　　池招假裝睡著， 卻被他強拉著起來換了衣服，然後帶出門去。

　　說是玩，其實就是和廣告商應酬。這年頭行銷和作品一樣重要。

　　客戶愛吃京幫菜， 於是主菜選的北京烤鴨。

　　在車上時，池招就一直在玩手機，等到了飯局上，他也沒精打採，哈欠連天。

　　幾個老闆都上來同他搭話，畢竟池這個姓氏在圈子裡足夠響亮，而且平常他不太出席這種場合，因此更加難得。

　　詹和青替他解釋說：「池招最近忙壞了，除了上班，平常都沒什麼精神的。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吃過飯以後，他又開車帶池招去兜風。

　　這時候池招總算醒了一點瞌睡，一臉莫名其妙地問他：「你沒事獻什麼殷勤？」

　　詹和青笑臉一僵，繼而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膀道：「我、我們是小學同學嘛！再說了，這就算獻殷勤？我以前對你不就這麼好嗎？今天我心情好，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池招思考片刻，說：「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詹和青賠著笑臉。

　　「那你原地轉三圈學狗叫聽聽。」

　　「池招，」詹和青強壓下怒氣微笑道，「你可要想好了。」

　　「你自己說什麼都可以的。」池招別過臉去，「突然裝孫子，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啊？」

　　詹和青沉默了半晌，這才乾巴巴笑了兩聲：「怎麼會。不然我給你安排一場面試吧。」

　　他等了好久也沒聽到回音，再一看，池招已經睡著了。

　　過了幾天，池招辦公室裡就多了一排人。

　　詹和青走進那間魔王巢穴般的辦公室，拍了拍手，緊接著，就有一排精心打扮過的年輕女性拿著簡歷魚貫而入。

　　池招正在打字，敲鍵盤的手不由自主停下來，他看向隔間裡的夏凡，夏凡連忙擺擺手錶示事不關己。

　　詹和青解開兩顆外套紐扣，坐到池招的沙發上，大手一揮說道：「來，面試吧。」

　　「什麼？」池招的目光重新回到雙顯中間，他說。

　　「你辦公室裡缺人了。」詹和青客觀地評價道，「夏助理一定很辛苦吧？」

　　夏凡已經自覺走出來，站在門邊看池招眼色回答：「沒有的事。」

　　「她們經過了我的挑選，都很有能力。總之，」詹和青宣佈，「至少面試看看，好嗎？」

　　池招突然改變姿勢。他踩到椅子上，抬頭朝詹和青甩去一個微笑。

　　「好。」回答的同時，池招在椅子上站起身來。

　　他手插進口袋裡，扭頭從最左邊開始依次向右逐個發號施令：「請你去給我弄杯喝的來。」

　　「樓下咖啡廳的草莓甜甜圈，買兩個。」

　　「可以審查你玩超級馬里奧兄弟的水準嗎？我借給你。後退，退，倒數第二個櫃子裡有任天堂，你挑一個吧。」

　　「勞煩幫我找一下樹蛙。我的貓，剛才不知道哪裡去了。謝謝。」

　　一連串說完，他才重新坐下繼續工作，任由這些預備秘書忙成一團。

　　送來的飲品是咖啡，還沒等池招開口，夏凡已經把替代的牛奶送上去。

　　池招接過杯子說：「等會兒選一個最合適的留下來，其他的也不要浪費她們太多時間。」

　　本來首先提議的是夏凡，可事到臨頭，他反而猶豫了。

　　「真要從她們中間選一個嗎？」夏凡問。

　　「不然呢？」池招笑著瞥了他一眼，「等你忙到疲勞過度再說？」

　　夏凡白他一眼。池招喝了一口，垂下眼睛一看。他把杯子塞回去：「為什麼是牛奶？」

　　「您平常也喝牛奶啊……」夏凡不解地回答。

　　「我想喝可樂。」池招說。

　　最後夏凡還是挑選了一個。

　　那個女生抱著樹蛙怯生生地走進來，得知自己被留下時忍不住振臂高呼。她是剛畢業的名牌大學生，對遊戲很感興趣，剛公測開服的《acdf》也有注冊。

　　「池先生，」女大學生感激涕零，「我終於見到你了！」

　　池招頭也不抬，甚至連話都沒回，叫人根本無法確認他有沒有聽見。

　　「之前你來我們學校演講，我還想找你合影、要你的聯繫方式來著。沒想到今天能在你身邊工作！」她興高采烈地說。

　　旁邊的夏凡咳嗽了兩聲，插嘴開始向她交代注意事項：「你目前只是短期工而已，還不確定是否要長期錄用。總之，接下來我說的你都記一下……」

　　這時，池招才略微將餘光投向他們。

　　每個秘書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宋怡也是嗎？

　　女生忽然回過頭來。池招猝不及防，沒來得及將目光抽回去。

　　她望著他，忽然齜牙笑起來：「池先生。之前你那個很恐怖的秘書呢？」

　　「嗯？」池招不知所雲。

　　「上次你去我們大學，不是有位女秘書跟著你嗎？」她天真爛漫地笑起來，「她去哪裡了呀？」

　　沉默像浪潮湧上海岸，將辦公室裡的人們從頭到腳洗刷過。

　　池招收回手。他什麼都不做，只是單純地坐著，目光飄忽不定地落到前方。

　　隨後，他笑起來。

　　池招爽朗地微笑著說：「換成你了。」

　　《acdf》反響比預計中還要熱烈，有人說它將成為國產遊戲的裡程碑之作。

　　崇名遊戲公司上下都歡呼雀躍，雖然與婚禮無關，但企劃部還是在池招的支持下於一樓大廳搭起了香檳塔。

　　池招站在電梯間門口看了半晌，他靠在牆上，轉頭回去打遊戲慶祝。

　　因為前段時間的忙碌，他囤了許多最近出的新作，沒空玩，只能放在抽屜裡。

　　池招先玩了幾個推理遊戲，然後是動作，這都是他的強項。

　　體驗過後，他把新秘書叫進來，然後開始讓她用他的帳號在網上寫總體評價。

　　年輕女生大大咧咧，也很活潑，幫他敲完那些內容後便走到樹蛙邊坐下。池招則拿起平板電腦閱讀其他人的評論。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所有員工手裡端著蛋糕在音樂聲中走了進來。

　　這首音樂是《鐵臂阿童木》第一版的片尾曲。大家都認真諮詢過了詹和青，這是池招很喜歡的歌。

　　大家一起其樂融融切了蛋糕。

　　在送走他們之際，池招問：「你們裡面就沒一個人懂日語的嗎？」

　　當然不是，但大家面面相覷，也沒發覺有什麼不對勁。

　　等辦公室重新恢復安靜時，池招忍不住笑出聲來。小秘書好奇地問：「這首日文歌怎麼了嗎？」

　　池招回答：「這首歌叫《boy's heart》。」

　　是一首為自己變成孤身一人而感到悲傷的歌。

　　不過池招沒說下去，他對上小秘書疑惑的眼神，傾訴欲在刹那一掃而光。他說：「好無聊，要不要來看《哆啦A夢》？」

　　小秘書搖了搖頭。她傻乎乎地笑著說：「我很小的時候就不看《哆啦A夢》了。」

　　池招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一起玩《魂鬥羅2》？裡面加了很多異形的元素，我很喜歡。」

　　「啊，」小秘書說，「那個，我不太敢玩這種刺激的。」

　　他突然看到拼接好的迷你軌道，於是俯身撿起玩具四驅車。面對這個，女生總算沒再推辭。

　　然而，打開開關，卻發現四驅車已經動不起來了。

　　「沒電了，有電池嗎？」他問。

　　女生來回局促地徘徊了一陣，然後往門口快步跑去：「我馬上去買！」

　　「算了。」池招叫住她。

　　記憶中，有人小心翼翼地去咬電池，然恭恭敬敬將它放回車裡。接過去時，她的手很溫暖。

　　辦公室落入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中去。池招拿著遊戲機緩緩拍到自己手心裡，一下又一下，到最後，他說：「為什麼呢？」

　　女生望著他反問：「什麼？」

　　「為什麼？」池招喃喃自語一般發問。

　　在《boy's heart》這首音樂的主歌部分，深沉的聲音反復用日語唱著這一句歌詞——「為什麼，為什麼？」

　　透明的心臟運轉停歇，他不由自主去思考這個問題。

　　到底是為什麼？

　　池招轉身走出去。

　　路上遇到王媽，他隨便打了招呼，乘電梯下樓後去門口開車。

　　等坐到駕駛座上，池招才深吸了一口氣。

　　他掏出手機，在備注為「宋怡」的號碼上停頓了許久，最後還是換了另一個人。對方接通得非常迅速，仿佛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已演變為條件反射。

　　「告訴我宋怡在哪。」池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