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夜

　　發現血迹的是中年男人。

　　血迹是在他的床墊邊角處， 位於床墊與邊緣凸起的那一圈邊條之間的縫隙裡， 在床頭這邊。

　　它僅有黃豆大小那麽一點，還處在那麽難以發現的地方，這個中年男人竟然都能够發現。

　　而當宋辛看到的時候， 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是：這真的是血？

　　或許是因爲已經染上有一段時間了， 這個痕迹看起來呈現出一種紅黃交雜的顔色，與血迹本身有些差別，也有可能是別的污漬。

　　有這種想法的當然不止她一個，朱莉就率先開口提出了疑問：「你怎麽能肯定這是血呢，說不定是別的污迹啊。」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 道：「別管爲什麽，總之我就是能確定它是血迹。你們只要知道這個就够了，我也不會騙你們， 不是嗎？」

　　先前下樓去的眼鏡男點了下頭，說道：「我認爲， 這種游戲肯定是有危險的，出現血迹很正常， 看不到這些東西反而才奇怪。其他人也再好好檢查一下房間吧，像這種床墊邊角，我估計大家都沒檢查過吧？」

　　他說的沒錯，其他幾個玩家都默默地點了頭。

　　像這種邊角縫隙，又藏不下什麽東西， 誰會注意連這種地方都去仔細看呢？

　　玩家們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間裡， 重新檢查起邊邊角角的地方來。

　　宋辛帶著重烽回了房間， 但沒有再去翻找——她之前就已經看過了。

　　她坐到床沿邊，心中暗暗想著那一滴血迹所在的位置。

　　那是床頭附近，大約在枕頭稍下一點的地方。

　　當一個成年人躺在床上的時候，就是與人脖子差不多的位置了。

　　那麽，是否曾經有人睡在那裡，在睡夢中被人殺死在了床上？

　　有血液因此飛濺到了床墊邊條的縫隙間，後來被清潔的時候，又因爲位置太過於隱蔽且血量很少而被人忽略……

　　這三樓幾乎都是客房，如果沒有別的意外情况，那曾經睡在那間房的人也應該是某個客人才對。

　　換句話說，住在這裡的客人會有生命危險。

　　宋辛眯了眯眼，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拈動著，又想起了一樓健身房裡的落地窗。

　　如果一開始這裡就有不能見到陽光的規矩，那麽主人絕不會在房子裡安裝落地窗，甚至連窗戶都不應該開這麽多扇。

　　所以，不知道在多久之前，這裡是沒有不許拉開窗簾這種規矩存在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使他們要如此嚴密地隔絕陽光呢？

　　宋辛正想著，忽聽外面傳來了一道高跟鞋走動的聲音。

　　那聲音不急不緩地走了一段後，停在了某一處，然後響起了敲門聲。

　　宋辛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朝那邊看去。

　　只見女人此時正站在最靠近樓梯的客房門口，敲了幾下門後，裡面的玩家拉開了房門——這裡住著的是一個皮膚黝黑其貌不揚的男玩家。

　　宋辛不知道大部分玩家的名字，於是在心中爲他們編了個號，按照客房順序，這名男玩家就是一號。

　　一號打開門之前顯然也已經聽見了女主人的脚步聲，所以幷不顯得驚訝，他笑了笑，問道：「有什麽事嗎？」

　　女主人點頭，道：「我丈夫馬上就回來了，麻煩你告知其他客人，請大家到客廳稍作等候。」

　　她說完之後就下了樓去，一號玩家與斜對面開了門的宋辛對視了一眼，又分別去叫了房間在裡面一些的其他人。

　　三樓的房間是分成相對的兩排的，其中一邊因樓梯的緣故少一間房，另一邊最內側的就是書房，所以一號男玩家的房間正對著的地方是樓梯口的欄杆，宋辛在他斜對面，也比較靠近樓梯。

　　在叫其他人的時候，有幾個玩家聽到動靜就自己出來了，所以沒花費多少時間，所有人就都下了樓去。

　　在下樓過程中，中年男人問道：「你們回去找到什麽綫索了嗎？」

　　其他人紛紛搖頭，眼鏡男說：「血迹應該是給我們的一點小提示，提醒我們睡覺得時候可能會有危險。每條綫索肯定都有它的作用，如果其他人還能這麽快找到其他綫索的話，那這游戲可太簡單了。」

　　「慢慢來吧，這才第一天呢。」一名留著小鬍子的男人開口說。

　　他們很快到了大廳裡，而此時前面的大門依然緊閉著，男主人還沒有到。

　　玩家們各自找了地方坐下，稍微等了幾分鐘後，就聽見外面傳來了汽車的聲音。

　　很快，車門關閉的動靜也響了起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兩道脚步聲。

　　衆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那扇大門上，只見那門被人從外面緩緩地推了開來，而隨著門的張開，一些不太明亮的光綫也投射了進來。

　　等到大門被開到一定程度後，宋辛才明白爲什麽那些光綫不够明亮——

　　在大門外，搭起了一個長長的遮光棚，它由黑色的布搭成，左右與上方全都罩得嚴嚴實實，將大部分陽光都擋在了外面。

　　這種防光措施，還真是做得徹底啊。

　　而此時，有兩個男人走了進來，其中先進門的一個看起來四十來歲的年紀，穿著一身合體的黑色西裝，氣質較爲出衆，應該就是這裡的男主人了。

　　在門外側身站著一個年紀更大一點的男人，手裡還艱難地抱著一些東西，等到男主人進來之後，他才跟在後面走了進來，看樣子應該是男主人的助手之類的身份。

　　玩家們紛紛站起來，等待著對方的開場白。

　　男主人的目光很快落到他們身上，打量了衆人一圈之後，露出了熟絡的笑容來，幷說道：「我的老朋友們，多年不見，你們還是和以前一樣呢！」

　　這場游戲的設定是一群客人來參加宴會，那麽客人的身份就應該是和主人熟識的，他說出這種話幷不奇怪。

　　男主人又說：「今夜我一定要讓厨娘做頓豐盛的晚餐來招待大家！都坐下說話吧，別這麽客氣。」

　　他一邊說，一邊自己先走到了沙發中間位置坐下來，其他人才跟著坐了下去。

　　宋辛看了看其他人，開口說道：「咱們有多少年不見了，老朋友？」

　　男主人略作沉思，才說：「我們？大約有五年了吧，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宋辛盯著他，沉聲道：「已經五年了嗎？時間的確是過得很快呢，我還記得，上次見面時你可沒這麽害怕陽光。」

　　眼鏡男隨即附和：「沒錯，這真讓人感到奇怪。」

　　男主人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然後站了起來，嘴角揚起一抹算不上笑容的笑：「大家還是先回房間休息吧，我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實在沒有空閒陪大家閒聊了。那麽，失陪了。」

　　他說完，朝那抱著一堆東西站在旁邊的男人看了一眼，便轉身朝樓上走去。

　　走上一半樓梯時，他又停下了脚步，回頭笑：「對了，大家午飯想吃些什麽儘管告訴厨娘，她會按你們的喜好來做，幷且爲各位送至房間。」

　　這話裡的意思就是，午飯不會跟主人一起吃。

　　他帶著那個助手上了二樓，幷進了主臥，房門關上之後，玩家們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一號看了看宋辛和眼鏡男，低聲說：「都怪你們，那話問得太早了，現在人都走了，我們還怎麽套話？」

　　「你少他媽在這兒馬後炮，」眼鏡男瞪了他一眼：「這麽有能耐你剛才怎麽一個屁都放不出來？要不今晚咱們就都不說話，看你來表演一個？我倒要看看你能套出什麽話！」

　　中年男人按了按手：「好啦好啦，別吵，大家還不都是爲了完成游戲麽，別游戲沒完成，大家先成仇人了啊。」

　　宋辛拉了重烽一下，起身朝一樓的厨房走去。

　　之前她來一樓的時候厨娘就在厨房裡洗菜，當時她和朱莉是先去看一樓這些房間布局的，還沒有來得及找厨娘問話。

　　她走到厨房門口，就聽見了厨娘哼歌的聲音，似乎心情很是愉快。

　　對方正背對著這邊在切菜，那略顯富態的身體隨著歌聲左右輕輕擺動著。

　　宋辛走進去，重烽也緊跟著她走了進來。

　　厨娘聽到聲音，轉頭來看了一眼，隨即連忙放下手裡的工作，轉身一邊擦手一邊笑問：「客人怎麽到厨房來了，是有想吃的菜要吩咐我做嗎？」

　　宋辛搖頭，道：「我是想問問，在這裡除了你和清潔工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傭人？」

　　女主人說，清潔工只在下午三點之後過來打掃，其他時間不會過來，而這裡的確沒看到清潔工的身影，所以她應該不住在這裡。

　　那麽，除了厨娘和三點之後才來的清潔工外，還有別人嗎？

　　厨娘對這個問題沒有避諱的意思，她笑著回答道：「當然，還有園丁，他住在後面與倉庫相連的小房間裡——從後門可以過去，但他從不到這邊來。原本還有一位管家，可前些天他辭職離開了，新的管家還沒來，先生應該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吧。」

　　宋辛問：「管家是什麽時候辭職的，你親眼看見他離開的嗎？」

　　厨娘楞了一下，搖搖頭說：「這倒沒有，應該是……五天前吧，我爲先生夫人做早餐時就沒有見到管家，夫人說管家一大早就離開了。」

　　n bs宋辛眯了下眼，心中暗道，管家是真的離開了嗎？

　　她想了想，又問道：「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厨娘笑說：「不算太久，半個多月。」

　　「那其他傭人呢？園丁在這裡做了多久？」宋辛問。

　　厨娘搖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他……他是個很怪的人，或許客人可以親自去問問看。」

　　她說完，又道：「客人如果沒什麽問題，我就繼續去切菜了。」

　　宋辛略想了一下，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這裡爲什麽不能拉開窗簾，你知道嗎？或者說，你來到這裡之後，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厨娘顯得有些驚訝：「會有什麽奇怪的事呢？至於窗簾爲什麽不能拉開，抱歉，我也不太清楚。」

　　宋辛知道應該問不出什麽來了，便道謝轉身離開。

　　而此時眼鏡男正靠在厨房門邊，似乎將她和厨娘的對話都聽到了。

　　宋辛出去後也沒瞞著其他人，把打聽到的情况簡略說了一下。

　　她剛說完，那名跟著男主人上樓的中年男人就下了樓來，向客廳裡的衆人笑了笑，獨自一人離開了這裡。

　　「原來後面還住了個園丁啊。」一號男玩家說：「看來我們得去找他打聽一下情况。」

　　雖然這麽說著，但他幷沒有動身的意思。

　　眼鏡男還記著之前的口角，見狀輕笑了一聲，說道：「怎麽，光說不動，是想等別人去？等別人去完了回來，如果沒打聽到消息你又要怪人家了是不是？」

　　一號男臉色沉了沉，一下子站起來：「誰說我不想去？我只不過不敢確定我們能不能隨意進出這扇大門罷了！」

　　眼鏡男冷笑著站起來：「我們剛進游戲沒多久女主人就說過，我們可以隨意外出賞花散步，你要是還擔心，我可以找樓上的主人再問一遍。」

　　他說著就朝二樓走去，在其他玩家的注目下敲開了主臥的門——女主人很快開了門。

　　即便是在大廳裡，玩家們也能聽清兩人的對話，當中年男人問完後，女主人立刻就回答道：「當然可以，我之前就說過了，客人們可以隨時出去，但請記住，進出之後要記得關好門。」

　　眼鏡男人下樓之後，似笑非笑地看著一號男玩家：「怎麽樣，現在可以確定能出去了吧，你敢嗎？」

　　一號神情既憋屈又憤怒：「我去就我去，你少跟我陰陽怪氣的！」

　　中年男人也趕緊站了起來道：「那我也一起去。」

　　他之所以這麽急著要跟去，是擔心一號因爲跟眼鏡男賭氣而隱瞞打聽到的綫索。

　　宋辛也開口道：「我也去。」

　　她當然是，爲了不錯過任何蛛絲馬迹。

　　她這一去，重烽也要跟去，就整整四個人了，其他玩家便沒有再提出要一起去。

　　反正一次去四個人的話，已經完全可以達到互相監督對方的效果，幷且他們足够各自記住所有細微綫索了。

　　然而等宋辛他們四人到了地方後，却發現進展非常地不順利——可謂是一無所獲。

　　園丁住的房間與後面的倉庫相連，是一間很小的陰暗房間，宋辛他們過去時，他正坐在房子外的空地上低頭用一些修建下來的花朵編織花環。

　　看到四個人朝他走過來，他也只是掃了他們一眼，就又低下了頭去。

　　一號男玩家和中年男人對視了一下，隨即由中年男人第一個開口，向園丁打了聲招呼：「你好，我們是受邀來參加宴會的客人，暫時要在這裡住上幾天。」

　　園丁抬起頭看了看他，沒說話。

　　他沒有氣餒，清了清嗓子，繼續說：「聽說這裡的花都是你培育的？真好看啊。」

　　園丁這次連頭都沒有抬了。

　　中年男人的臉色稍微變得有一點憤怒，低哼一聲，不再開口。

　　一號男玩家看了他一眼，朝園丁靠近了一步，冷聲說：「喂，你這人怎麽回事？跟你說話你好歹回應一聲吧？做人的基本禮貌都沒有，你怎麽找到園丁這份工作的？」

　　園丁將編織到一半的花環放在了旁邊，從小板凳上站起來，目光淡淡地掃了他們一圈，接著一轉身，走進房間裡，幷將房門給關上了。

　　他關門時，那木頭門撞在門框上發出了「嘭」的一聲巨響——這人顯然不太歡迎他們。

　　中年男人轉頭看向宋辛和重烽：「怎麽辦？就這麽回去嗎？」

　　一號也朝宋辛看過來：「要不你去試試，你是女人，他或許態度能好點。」

　　宋辛不太好拒絕，便走上前去敲了敲房門，剛開口叫了一聲「園丁先生」，就見房門忽然被打開了。

　　隨即，她反應極快地側身一躲，幾乎剛剛躲開之時，一盆凉水就從門內潑了出來！

　　由於她的閃躲，站在後面的中年男人和一號玩家就都遭了秧。

　　兩個被淋成了落湯鶏，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要發火了。

　　就在這時，那園丁却滿臉憤怒地指了指遠方，雖然一個字都沒說，但那動作和表情都明顯在說：趕緊滾！

　　他的這些表現却讓宋辛更加確定，這個園丁身上一定有綫索。

　　而既然有綫索，就一定不能將他給得罪了。

　　眼看著中年男人和一號想發火，她連忙開口道：「走吧，回去再說。」

　　中年男人要成熟許多，經宋辛一句話提醒後，那股火氣很快壓了下去，幷且還拉了一號一把。

　　四人又一起回到了房子裡，等在客廳的其他人見到兩人落湯鶏似的模樣，都不由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來。

　　在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厨娘做好了午飯，幷分成了數份，一一送到了玩家們房間。

　　而男女主人一直在主臥裡待著，沒有再露過面。

　　就在宋辛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聽見了有脚步聲上樓來，她開門就看見男主人正朝著走廊最裡面走去。

　　宋辛想跟在後面趁他打開書房時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麽樣子，便轉頭對重烽做了個讓他留下的手勢，然後默默跟在了男主人身後，男主人停頓了一下，回頭朝她笑了笑：「午飯吃得怎麽樣？」

　　宋辛也客氣地回答道：「味道很好，厨娘的手藝不錯。」

　　「那就好。」男主人說著，繼續往書房走去，「今天下午我會在書房待半天，如果有什麽需要，你們可以向我夫人提。」

　　「好，我會的。」宋辛一邊回答一邊跟著他走，幷指了指與書房相對的那間房門：「我現在正要去找她說說話。」

　　那間房裡住的是朱莉。

　　在他們說話間，聽到聲音的其他玩家也紛紛開門看了過來，但沒敢都出來跟著一起走。

　　如果一大堆人全跟上來，惹怒了男主人的話，他們就什麽都別想看見了。

　　於是他們就站在各自的房門口，看著宋辛跟著男主人往前走。

　　終於，到了書房門口。

　　男主人伸手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來，表情淡然地開了鎖，幷推門走了進去。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的，看起來幷沒有掩飾什麽的意思，甚至在進門後還握著門把手對宋辛笑了一下，才慢慢把門合上。

　　在此期間，宋辛透過房門看到了裡面的一點情形。

　　可惜不能將整個書房全部看完，她只能看見裡面有一排很高的書架，許多書籍擺在上面，而書架前方則有一張桌子，桌上有檯燈和一些簡單的工具。

　　從她所能看見的部分來看，這只是一間非常尋常的書房而已。

　　其他玩家這時候都連忙走了過來，無聲地詢問她看到了什麽。

　　宋辛就近進了朱莉的房間，將看到的情况告訴了其他人，衆人又是一陣失望。

　　「我們得找機會親自進去看看才行，從門口看見的畢竟不全面。」眼鏡男說道。

　　中年男人點頭：「沒錯，但我們得先弄到鑰匙。或者……你們有人會開鎖嗎？」

　　誰都沒回應，顯然沒有人擁有這種技能。

　　整個下午，他們又在房子裡找了找，但一直到晚上都沒有發現任何綫索。

　　晚餐如同男主人說的一樣，非常豐盛。

　　對於在外界只能勉强果腹的玩家們而言，這樣美味而新鮮且熱乎的食物已經有些難得了。所以儘管還有許多迫切想知道的東西，他們這頓飯却都吃得很香。

　　可惜的是，在飯桌上兩位主人都遵循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不肯多說一句話，玩家們便無法從他們嘴裡套話。

　　而等到晚飯之後，那兩人又回到了房間裡去。

　　其他人也沒辦法，只好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在回房前，中年男人提醒了一句：「今晚大家都小心點，別睡得太死了，我房間裡的血迹可不是騙人的。」

　　其他人都明白這一點，紛紛表示睡覺時會將房門反鎖。

　　可是，就算是有人提醒過，甚至大家都反鎖了房門，這個夜晚，在玩家們之中還是有人不見了——那個人正是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