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刑炎說他以後慢慢還。
秦放無聲地笑了下, 之後站起來說:「我知道了。」
刑炎還坐在那裡看著他, 秦放擺了擺手說:「睡了, 你早點休息。」
他說完就回了房間,沒再跟刑炎繼續聊。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也沒給個答案,客廳里只留了刑炎自己, 那晚他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黑暗中一段過格的對話,更像是由於人的記憶偏差而出現的一段幻想,天亮了也就散了, 像從來沒發生過。
聊過那幾句之後秦放看起來跟之前是一樣的, 他在面對刑炎的時候表現得既平和又自然,明天他就得走了。
周斯明一早就已經走了, 他走的時候別人還都沒起。
「他給我一萬塊錢讓我轉給你,我發你微信吧。」秦放起來之後韓小功跟他說。
秦放挑眉:「周斯明?」
「嗯, 當初你給他的吧。」韓小功說。
秦放眨了眨眼:「他給我錢幹甚麼?」
韓小功笑了下:「他說當初本來你倆就是互相扯平的事,但他那時候太窮了, 所以你給他錢他也就要了。」
秦放都忘了那點事了,過去太久了。其實秦放不想要,但是以周斯明的性格估計他也不會收回去, 也就收了。不過以前的狼狽都能直接說出口了, 這還是讓人有點意外。
「他真是變了好多。」秦放收完把手機隨手放在一邊,「感覺變了個人。」
「總要長大的。」韓小功笑了笑,「離開我們了,身後也沒債逼著,生活平平穩穩的, 漸漸也就把那些彆扭的情緒都收了。」
「挺好的。」秦放說。
「嗯。」韓小功點了點頭,「眼睛只要不一直盯著黑色看,都能看見色彩。」
「那你呢?看到了嗎?」秦放問他。
「看到了啊,」韓小功笑著說,「我生活一直都挺有色彩的,難過的事確實不少,但我依然是個很會給自己找樂子的人。」
秦放點頭,韓小功說:「大方向都是好的,人活著總不可能越活越糟。司塗是個例外,半路跑了。」
提起司塗心裡還是傷感的,但傷感的後面剩下的就都是溫暖了。提起這個名字都會讓人心裡變得很溫和,淡淡的,又很從容。
刑炎在外面支架子,宮琪也在,有片花需要支個花架,她說司塗一直沒弄好。刑炎其實也不太會弄這些,和宮琪一起弄了一早上,也算有模有樣。
宮琪衝秦放擺了擺手,打了聲招呼。
秦放對她笑笑,宮琪眼睛還是腫的,但看起來也沒有很萎靡,挺精神的。
刑炎手上都是泥,端著手進去洗。洗完手出來的時候秦放問他:「你吃過飯了嗎?」
「沒有,」刑炎說,「你想吃什麼?」
「幹甚麼啊?你去給我買?」秦放笑著問他。
刑炎沒說話,秦放已經往院子門口走了,邊走邊說:「走了,炎哥。」
刑炎抿了抿唇,還是跟上了:「來了。」
這兩天刑炎怕秦放跟他單獨相處不自在,多多少少都有點避著。倆人吃飯的時候秦放說:「你別躲我了,我沒彆扭,也不會不自在。」
刑炎看他一眼,說:「好,知道了。」
「這段時間也很忙嗎?」秦放問他。
刑炎說:「嗯,這兩個月都會很忙,我本來打算六月回來。」
秦放點了點頭,吃了口東西,又問他:「那你六月還回嗎?」
「回。」刑炎看著他,回答得很認真。
秦放笑道:「好的。」
秦放聊天的時候不跟刑炎提以後,像是以後你怎麼樣我怎麼樣都是各自的事,跟對方無關。聊天聽起來好像很熟稔,但其實他也在刻意保持距離,類似昨晚那些帶著點曖昧氣息的話他一句都不說。
又親密又疏離。秦放太會聊天了,這個度他把控得太好了。
刑炎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也沒那麼會聊天,從前他想聊只能打直球,心裡想什麼就直著說,可現在他心裡想什麼沒法說,秦放也沒想聽。這麼聊的結果就是刑炎太被動,節奏都是秦放在控制。
秦放突然想起昨天韓小功說的,從來沒見炎哥這麼慫。
想到這他又有點心裡發酸,不捨得接著聊了。
他倆這種狀態持續了一整天。以前他們還是兄弟的時候秦放是個一根筋的直男,節奏都靠刑炎帶,現在幾年過去,秦放反倒變成了把握節奏的那個。
韓小功作為旁觀者,到了下午也看明白了,他笑著搖了搖頭,上司塗房間里躺著去了。房間里還是有這人身上的氣息的,那股什麼時候都散不盡的淡淡中藥味。
外面那倆在沙發上坐著,偶爾說幾句話,到後來秦放有點困了,仰頭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睡著了刑炎反倒能夠更坦然地坐在他旁邊,視線也不用收斂。
北方才剛回暖,一曬就黑的大男生這會兒還沒怎麼曬著,所以不黑。眉眼間那股少年氣還在,安靜睡著的樣子看起來又英俊又踏實。這張臉是刑炎刻在心裡的,幾乎每晚都要在心裡過一遍。現在看來其實變得不多,跟記憶里的他幾乎沒有差別,只是長大了一點點。
「後悔了哈?」韓小功倚著門邊,問他一句。
刑炎沒抬頭,「噓」了聲。
「醒不了,他病著呢。」韓小功看著刑炎,斜眼睨他,「心裡疼不疼?」
刑炎也不說話,只是沈默著看秦放。屋裡有點熱,他耳後有一片小小的水珠。刑炎下意識朝那邊吹了口氣,一點涼風吹在秦放那處皮膚上。
「錯過就沒有了……你還是心狠。」韓小功說。
所有人都覺得刑炎心狠,一段感情說扔就扔了,現在再回頭被人扔下也只能是活該。
秦放的手隨意地搭在一邊,小指被壓在下面,刑炎伸手輕輕把他的手放平,把他壓住的小指抽了出來。他用手指刮了刮秦放的手背,秦放無意識地反手一抓,刑炎也就被抓住了手。刑炎沒敢再動,秦放沒醒,他們靜止在那裡,刑炎的手被秦放抓著,兩人的掌心都很燙。
驟然間的皮膚接觸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刑炎心跳都快了。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階段,每一個接觸都讓人激動。
秦放睡得很沈,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麼牽手的夢,他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刑炎就這樣陪秦放坐了兩個小時。
秦放醒來的時候掌心微熱,身邊沒有人。
刑炎在門口台階上坐著看手機,估計在發消息。秦放朝他看過去,刑炎似有所覺,轉過了頭。倆人對上視線,刑炎衝他笑了下。
不管什麼時候他的笑都是養眼的,秦放也衝他笑了笑,站起來抻了抻腰。
因為下午睡的這一覺太舒服了,所以秦放到很晚都睡不著。他自己出去轉了轉,在周邊隨便走走。其實他一直很喜歡這裡,但是刑炎不喜歡。
明天他就得走,學校還挺多事兒,當時他臨時走的,什麼都沒交代。華桐今天還問了他什麼時候回去。
秦放轉回去的時候刑炎在院裡坐著,韓小功上樓了,他像是故意給他們留了很多獨處時間。很晚了,秦放直接去洗了澡。
刑炎是在他之後進去的,大概三分鐘之後秦放敲了門。
門裡水聲停了,刑炎問他:「怎麼了?」
秦放說:「我手機忘拿了。」
刑炎隔了幾秒才問他:「等我洗完行麼?」
「我有點事。」秦放說。
「好,你等一下。」刑炎在裡面說。
裡面又響了水聲,大概十幾秒水聲停了。又過了半分鐘,刑炎開了門,把秦放手機拿了出來,他身上衣服已經穿好了。
秦放一挑眉:「其實你開個門縫遞給我就行了。」
刑炎沒說話,用毛巾擦著臉上頭上的水。
秦放還是看他,後來倒是把刑炎看得不自在了。抬頭笑了下問:「怎麼了?」
秦放叫了他一聲:「炎哥。」
「嗯。」刑炎應他。
秦放轉身先走,刑炎沒跟著,秦放站在房間門口又叫他:「來。」
刑炎輕嘆了口氣,邁步跟了過去。
秦放指著刑炎的那張床,示意他坐。
刑炎手裡還拿著毛巾,坐在床上個看秦放,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像個小學生。
秦放反手關了房間門。
這個氣氛就有點曖昧了,一對曾經的戀人,關著門在一間房裡,怎麼看也過了。
秦放坐在他自己床上,遙遙看著刑炎,從唇縫里扔出個字來——
「脫。」
刑炎眨了眨眼,愣了。
秦放說:「脫衣服。」
畫風太詭異了,刑炎手裡拿著毛巾不知道得怎麼回應。
「我幫你脫?」秦放挑眉。
刑炎看著秦放的眼睛,估計也看出秦放的意思了,他緊抿著唇,抬手脫了身上的T恤。
秦放看著刑炎光著的上半身,燈開得很足,一切都看得清楚。
秦放呼吸都屏住了,啞聲問:「……怎麼弄的?」
刑炎要把衣服穿回去,秦放走了過去,把他衣服抓在手裡,又問了一次。
秦放聲音里都帶鼻音了,眼睛也紅了。
他的視線一直停在刑炎身上,那一片片不正常的白燒得秦放眼睛疼。
「燒的,我組員沒調試好設備。」刑炎低聲說。既然都脫了也都被看清楚了,刑炎索性不再躲,他怕看的本來也不是這個。
「……爆炸?」秦放輕聲問。
「嗯,一個小事故,不嚴重,你別……擔心。」刑炎說得輕描淡寫。
刑炎身上有一片疤。從胳膊到左胸,有一片不規則的疤。刑炎皮膚本來就很白,但是疤痕比他原本的膚色更白。
秦放蹲在刑炎面前,手放在他胳膊上,摸了摸那片疤。
他摸得刑炎有點癢,其實刑炎介意的本來也不是這個。他往後縮了縮,問:「我能穿上了嗎?」
秦放吸了下鼻子,沒答他話,手又往上抬,按在刑炎心口。
「那這又是什麼?」
——秦放掌心下是刑炎的心跳,隔著一層疤。疤痕中間有顆星星。
秦放蹲在刑炎面前,看著他眼睛,問他:「這是什麼?」
他們倆現在的身份其實很不適合這樣光著半身聊這些,姿勢也很曖昧。秦放掌心貼在刑炎心口,他手心燙得刑炎心都發顫。如果秦放昨天沒有說過他不是單身了,刑炎現在能說出很多話。他可以說得很真誠,很直白,他能把原本準備六月回來要說的話都提到現在來說。
但秦放傳遞給他的意思就是他已經往前走了,他不想聽刑炎說那些。
刑炎眼睛也紅了。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傳到秦放手心,被他握在手裡。
秦放姿勢一直沒變,他始終看著刑炎。
刑炎從他眼裡看到了自己。他最後輕聲嘆了口氣,沈聲開口,垂著眼說——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