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從龜山島返回三佛齊後,趙由晟上了陳家的船, 他原本一直搭乘尚王家的海船, 這趟, 他打算跟隨陳家返回中國。
龜山島一役, 殲滅海寇許多, 俘獲更多,陳端禮本想將所有海寇押送回中國,他們都參與過對中國商船的洗劫,但最終還是將寇首阿恩和其餘的番人海寇留給三佛齊番王處置。
海港上風和日麗,福信船正在補給,船員不停往船上搬東西,番王賞賜許多美酒和牛羊,用來犒勞船員。
今日, 番王設在宮殿里的酒宴,趙由晟和陳郁都沒去喝, 陳端禮帶領戚部領等一眾老船員前去赴宴。
趙由晟站在艉艙甲板上, 觀看船員搬運各種東西上船,有瓜果,有禽蛋,還有兩籠火雞, 廚子親自提裝火雞的大籠子, 他身形龐大,每踩一步,都覺得木梯在晃。
離開烏煙瘴氣的龜山島, 返回這繁華的港口,看著身邊歡聲笑語的人,真是種享受。
「阿剩,我去你房間找你不在,原來在這兒。」
陳郁爬上艉艙的樓梯,登上甲板,見到趙由晟,他走至他身邊,一起憑欄,眺望海港。
艉艙甲板上就他們兩人,他們肩並肩靠在一起,吹著海風。趙由晟問找他有什麼事嗎?陳郁笑語沒事,就是想和他說說話。
這些天光顧著打海寇,兩人極少能單獨相處,連說話的機會都少。陳郁知道從今日起,就有這個機會了,趙由晟搭乘他家海船歸國,他的房間就在自己房間的對門。
「阿剩,我聽鄭叔說他和遠涯會駕船陪伴我們回國,原本交由尚王家看管的劉鎮保,現在已被轉交到鄭家船上。」
「尚王家也是出於無奈,本來是很好的邀功機會,但又怕被朝廷知道他們私下從事舶商。」
趙由晟深知這份無奈,所以他即便出海,參與討伐龜山島海寇的戰役,他對外也要否認參與,當做什麼事也無。
「我還以為尚王家的海船會親自押解海寇回國,阿剩,我很擔心我們回程會遭遇到劉家攻擊。」陳郁收攏被風吹亂的頭髮,心想他們消滅龜山島海寇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到劉河越的耳邊,如果劉河越知道父親沒有中毒,且在龜山島抓得他的親信劉忠,還不知道會做出怎樣的舉動。
劉河越必然不想讓朝廷知道他勾結海寇的事,在他們押著罪證歸國前,劉河越還有機會扭轉戰局。浩瀚無垠的大海,便是一片法外之地,歸國之途只怕凶多吉少。
「劉河越那邊有你哥和楊煥盯著,最令人擔慮的倒是休蠻,我聽鄭綱首說,休蠻手中的刀是海冥刀。」趙由晟讀過很多雜書,所以他知道海冥刀的厲害。
海冥是一種生活在海眼裡的灰色海蛇,渾身都是劇毒,西洋的番人冒性命危險潛入深不見底的海眼捕抓海冥蛇,再用海冥蛇的毒液塗抹刀箭,用於殺敵。
海冥蛇之所以名字中有個「冥」字,就在於哪怕沾上一點點它的毒液,也會使人失去性命前往冥間報道。大海上有關於海冥王的傳說,而海冥蛇在傳說里就是冥王的使者。
「爹說海冥刀能殺死凡人,也能殺死海中的蛟類、海怪。」陳郁用力抓握闌乾,心情沈重,爹沒告訴他母親就是死於海冥刀,但陳郁能猜到。
趙由晟的手覆住陳郁的手背,另一隻手將人攬向自己,讓陳郁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他們在海風中相偎,趙由晟的風袍寬大,被風撐開,正好遮擋住陳郁的身子,若是有人登上艉艙甲板,從背後看,還以為只有趙由晟一人呢。
陳郁感受趙由晟身體傳來的溫暖,這份溫暖帶給他的安心,他手臂攬住對方的腰,低頭把臉貼向他的胸口聽心跳聲。
「阿剩,真想你早些回到泉州。」
「為何?」
「那樣海寇也好,劉家也好,都傷害不了你。」
趙由晟笑著將陳郁摟得更緊,若不是怕有不識相的水手突然登上船艉,他真想吻他。
「我不是好好著,我又能有什麼事。這次只要順利歸航,讓劉家的罪行昭告天下,我們往後都不會有事。」趙由晟說著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此時的陳郁聽不懂,他不知道上一世劉家對他們的危害有多大。
夜晚,陳端禮從酒宴上回來,將船上的幾名要員召到綱首室里,告知五更天時起航離開三佛齊國。他們要連夜離港,借著夜色悄悄離去,以免被人發現行蹤。
眾人領命,各自回房去,抓緊補眠。
陳郁這一夜很難入睡,他心神不寧,他沒感應到暴雨或者大風即將來臨,可那份焦慮感是如此強烈。在床上輾轉反側,實在睡不著,陳郁下床披衣,執起燭火,往趙由晟的房間走去,就在對門。
房門縫隙里滲透出燈火,阿剩果然也沒睡下,陳郁輕叩兩下房門,趙由晟很快過來開門,把陳郁接進屋,問他:「睡不著?」
陳郁點頭,低語:「嗯,阿剩也是嗎?」
趙由晟把房門關上,順勢摟住陳郁的腰,將他推向門後,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陳郁聽他用低啞的聲音述說情話:「想你。」
陳郁被他壓制在門後親吻,他的吻充滿激情,他摟抱陳郁的臂膀相當有力,陳郁像似被他束縛在懷裡。陳郁抬頭用力回吻,唯有在擁吻里,他心中的那份焦慮才消失,他的腦子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阿剩……」
「阿剩……」
每當親吻停下,陳郁就不停地喚趙由晟的名字,他的身子滾燙,情不自禁。
陳郁的衫子被趙由晟三解開,那是睡覺時穿的貼身衫子,趙由晟輕易將他抱起,陳郁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龐,燈火下他的眉眼深邃,眸子幽黑不見底。
陳郁觸摸他的眉眼鼻唇,眼裡滿滿是柔情,甚至有份道不明的感傷與憂鬱。
陳郁被放在床上,他抬頭去看趙由晟,見他解開了衣帶,他的衣衫松垮,露出結實的胸膛。趙由晟的身子覆下時,陳郁緊張地閉上了眼睛,等待中沒有對方身體傳來的溫度,也沒有深情的吻落下,陳郁緩緩睜開眼睛,見趙由晟坐在床邊,他眸子里的激情都已消散無蹤。
陳郁掙扎著爬起身,才意識到自己渾身戰慄,雙手止不住地抖顫,便是因此,趙由晟停止了他的動作。
「我……」陳郁心跳地很快,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他激動又極為害怕,可他並不知道自己具體在害怕什麼。
趙由晟輕輕攬了下陳郁的肩,安撫道:「不強求。」
無論他得沒得到陳郁,他都擁有他這個人,他們心意在一起。
其實,在見到陳郁渾身發抖那刻,趙由晟的心如刀絞,哪還有什麼念想。上一世的事趙由晟無法釋懷,他不能砍死這一世什麼也沒做的楊煥,他只能責怪自己。
陳郁的話卡在口中,尤其在聽到趙由晟說「不強求」時,聽他言語那般冷靜,異乎尋常的冷靜。
陳郁哆哆嗦嗦將衣衫拉攏,把衣帶系結,當他抬起頭時,他的眼神憂傷,他心亂且著急,為阿剩那句不強求。
他是願意的,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害怕與阿剩親暱。
趙由晟拿來陳郁的外衣,幫他披上,溫語:「小郁,夜已深,早些歇下。」
陳郁張臂將趙由晟抱住,他不要離開,他隱隱有種感覺,阿剩其實也在退縮,他通過他的眼睛,彷彿能窺見他的內心。
這夜,陳郁躺在趙由晟的床上,枕著他的臂膀入睡,睡得很沈。趙由晟沒怎麼睡,他攬著陳郁的腰,看他的睡臉,直到蠟燭燃盡熄滅。
五更天時,趙由晟聽到外頭的聲響,水手們都被叫醒,準備揚帆出海。趙由晟輕輕抽出手臂,他捧住陳郁頭讓它靠在枕頭上,他在他額頭親了一口,翻身起床,上甲板幫忙。
天蒙蒙亮,陳郁醒來,感受到背下的床在細微的搖動,他當即意識到船在行進。
陳郁回到自己的房間,更換身衣服,登上木梯,匆匆前往甲板。他睡得遲,阿剩沒喚醒他,一到甲板,發現父親和戚部領、費通事他們都在,正在一起談論著什麼,獨不見阿剩的身影。
陳郁走到父親身邊,聽他們話語才知原來今早路過的海船捎來一個人,是陳繁派出的一名老水手,老水手給陳端禮捎來一個口信:劉河越準備在崑崙洋的昆善島攔截陳家船,務必小心。
這是三天前的口信,想來劉河越已經在前往崑崙洋的路上。
除去這個口信外,陳繁還寫了一封信,在信里簡略說明他和楊煥跟隨劉河越去蒲里咾島剿寇的事。
等劉河越率領浩蕩的船隊抵達,蒲里咾島的海寇早就獲得消息跑了,島上只有零星的幾個海寇,連抵抗都懶得抵抗,束手就擒。
劉河越抓得幾名海寇嘍囉,當即大張旗鼓,率領海船前往闍婆國邀功,他將海寇交給闍婆番王處置。隨同劉河越的陳繁和楊煥都清楚他根本無心剿寇,到此時已經沒他們什麼事了,但兩人還是決定陪劉河越留在闍婆國,正大光明盯梢劉家的動向,也是在等待陳端禮剿龜山島的喜訊傳來。
很快,陳端禮率眾攻入龜山島的賊寨,抓得阿恩和劉忠的消息傳至闍婆國,劉端河大驚失色。劉河越明地裡宣佈要前往三佛齊,暗地裡打算趕往崑崙洋攔截陳端的歸國路。陳繁和楊煥都是很狡猾的人,見劉河越在聚集劉家船隊,他們猜測他肯定是滋生歹念,必然是要對陳家下手。
陳繁和楊煥相約在一個深夜裡,率領各自的海船溜走,前去與陳端禮匯合,不想劉河越早留了一手。此時,劉河越身邊已聚集十數艘劉家的海船,他留下三艘在海港困住陳繁和楊煥的船隻,免得他們給自己壞事,劉河越親率十來艘劉家海船趕往崑崙洋。
陳繁給父親寫信,並且派出老水手送信時,他和楊煥剛擺脫劉家海船的糾纏,信中說明,他們兩人會率船前往崑崙洋支援。
從陳繁的信里,可知劉河越要在必經之路上攔阻陳家海船,戚部領氣惱道:「我們不走昆善島的航線,就得走船冢的航線,沒得其他選擇!」
「走船冢,我們以前也走過幾趟——但都是在冬日,現在快夏日了,恐怕行不通。」費通事陷入思考,他拿不定主意。顧名思義,船冢是處危險的地段,許多海船葬身在那裡,才得一個船冢的名稱。
陳端禮朝陳郁投去一眼,眼神里難掩憂慮,他說:「船冢能走,只要不驚動那東西就行。」
陳端禮說的「那東西」,指棲身在船冢里的海怪。這頭海怪冬日會潛入岩洞里睡覺,很少出現在海面,夏日則相反,海怪時常出沒,所以夏日走船冢的航線,相當驚險。
「就走船冢,那裡地形複雜,偶爾還會起霧,能幫助我們擺脫劉家的糾纏。」
說這句話的顧舟師,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他一邊跟著侄子顧常,另一邊跟著趙由晟。他們顯然在放置羅盤針的針房裡討論過走船冢的好處,並且還有把握能安然經過。
陳端禮對身邊的一位水手下命:「叫旗手打旗語,請三官過來。」
福信船在前,鄭家船跟隨在一側,離得不大遠,現在航線有變故,需要及時通知鄭家父子。
兩艘船相隨,來到一處澳口停靠,鄭家父子登上陳家船,兩人對於走船冢都持支持態度,說他們往時夏日也曾經過船冢,只是需要小小繞下路,別靠太近,別吵醒睡覺的海怪就行。
船行數日,接近崑崙洋,陳家和鄭家的船沒走尋常路,他們繞開返國必經的昆善島,駛向船隻罕至的船冢,為避開劉家的船隊,他們選擇走險路。
船冢遍布暗礁,水流軟散無力,海船途徑此地,稍有不慎會因暗礁撞壞船身,或者擱淺,這些都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將沈睡在岩洞里的海怪驚醒。
那是條龐大的巨獸,性情暴躁,會攻擊過往船隻,很少有人見到它的模樣還能存活,由此有人說它像龍,有人說像馬,也有人說像大魚。
作者有話要說:楊煥:我冤,我TMD的上輩子也沒碰過他一根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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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冢海怪:要問我的長相,克蘇魯觸手哥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