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早上,陳郁迷迷糊糊醒來, 見到趙由晟在他床邊, 他還以為自己做夢, 趙由晟看他呆呆的樣子, 伸手摸了他的臉一把。溫熱的手掌, 讓陳郁意識到此時趙由晟就在他身旁,他的眸子亮起,立即爬起身來,將對方抱住,歡喜喚他:「阿剩!」
陳郁溫暖的身子落入懷,趙由晟摟住他的腰,緩緩將人放倒在床上,炙熱的唇隨即貼上。親吻中, 陳郁撫摸趙由晟的眉眼,發絲, 聞到他身上宮香的氣味, 心裡很安寧,昨夜的慌亂一掃而盡。
兩人的吻淺嘗輒止,門窗雖然關閉,但難保墨玉不會突然闖進來。趙由晟放開陳郁, 坐起身來, 他整理衣領,陳郁爬起身,背靠床而坐, 他睡得發絲凌亂,衣衫松垮,他看著趙由晟,還是一副呆呆的模樣。
趙由晟從懷裡揣出一件穿紅繩的小玉飾,把它放陳郁手中,他說:「我在古蓮寺求的平安扣,給你帶上。」
陳郁低頭看掌心一枚小小的白玉壁,他用手指摩挲它,接著將它捏在手心。陳郁認識趙由晟許多年,他很瞭解他,他的阿剩本來是不信鬼神的。
要搭乘海船的人,往往會去寺里或者天妃廟里求護身符,畢竟海洋喜怒無常,偶爾會有海難的消息傳至海港,人們為求心靈寄託,往往會去尋求神明的庇佑。
「阿剩,我明天要隨楊家的船去明州看姐姐,兄長和我一起去。」
「知曉,我昨日在番館遇到楊煥,他與我說過。」
「嗯。」
陳郁點頭,他猜測阿剩應該是知道了,原來是楊煥告訴他的。
「昨夜我去睦宗院見宗正,和宗正談海寇的事,尚王房派的子弟都在,和他們聊至深夜。」趙由晟昨夜因有要事,所以沒有過來陳家找陳郁。
「我聽說連尚王房派的船都遭海寇洗劫,這些海寇真是猖獗!阿剩,我哥還說是劉家在背後搗鬼,我哥想和楊大哥召集明州的海商,另組織一個海商行會,但是我爹不大贊同。」
「組建行會,需得朝廷允許,他們想私自組建,也難怪陳鋼首不贊同。」陳端禮一生都在守信,上一世,甚至因為對朝廷忠心耿耿,拒絕投敵而遭劉家毒殺,趙由晟不驚訝他不贊同。
陳郁在這件事上,很矛盾,他覺得父親和兄長都有各自的道理,他問:「阿剩也覺得不妥當嗎?」
「不,我覺得有些規矩不用守,既然劉家不值得信任,就該捨棄。」趙由晟有上一世的記憶,對於劉家絕無好感。
陳郁想阿剩果然是個不守規矩的人,他要是受禮教束縛,斷然不會喜歡自己,不說不能喜歡,恐怕還要離自己遠遠的呢,像瘟神一樣躲避。
見陳郁傻傻笑著,趙由晟摸他的臉,看他的眼神很深情,陳郁被看得不好意思,把頭低下,小聲說:「我就去幾天,很快就會回來。」
趙由晟啞笑,應聲:「別讓我等太久,要不我會去明州把你尋回來。」
「噫?」
陳郁不解,為何阿剩要說把他尋回來呢,他肯定是會自己回來的。
兩人在房中交談,房間外不時傳來僕人的聲音,時候已經不早,陳宅的人們全都起床。陳郁見墨玉一直沒來推房門,想她是有意不來打擾,她知他昨夜等阿剩等得很晚。
陳郁起來穿衣,趙由晟沒有外出的意思,陳郁拿來要更換的衣服,躲到屏風後面脫衣,哪怕有屏風遮擋,他還是滿臉通紅。他生活在海港,知曉男子間也能像男女間那般體膚相親,□□好。
趙由晟其實很君子,他沒去窺看,為避免陳郁難堪,他坐在書案前,翻閱手邊的書卷。陳郁更換好衣服,從屏風裡出來,趙由晟發現他已經將平安扣系結在腰間。
不信鬼神的趙由晟,願意為陳郁去相信,相信它會保佑他的小郁安然從明州回來。
楊家有數艘海船,體型最龐大的屬朱雀船,此時歸楊欽所有,楊煥率領的這艘海船也是大型海船,並且與朱雀船是同年營造,船身的樣式完全一模一樣。
晨光剛照亮天邊,陳郁和陳繁就已登上楊煥的船,陳端禮和趙由晟一同前來送行,目送海船升帆、起錨,緩緩駛出海港。
陳郁在船尾用力朝父親和趙由晟揮手 ,他臉上綻露笑容,前往明州,他無疑是開心的,和嫁在明州的姐姐已有兩年未見,他十分思念她。
趙由晟目送船離去,望著甲板上的陳郁和站在他身旁的楊煥,他不由聯想到上一世被楊煥帶去明州一年的陳郁。
上一世,趙由晟悄悄送行陳郁,看他登船,看船將他載遠,看站在甲板上的楊煥解下自己的風袍披在陳郁肩上,看楊煥拍著他的肩,將他帶離。
趙由晟只能遠遠看著,眼睜睜看著,是他捨棄了陳郁,是他自己做的抉擇。載著陳郁的船遠去,消失在海面,趙由晟失魂落魄般坐在觀浪亭上,被冬日的海風狠狠刮了一天。
上一世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東西,在重生後的趙由晟看來壓根不是問題,如果有什麼讓他感到為難的,也許就在於親情。
海船遠去,陳端禮回頭對趙由晟說:「由晟,到前面走走?」
「好。」趙由晟跟隨。
兩人在沙灘上留下腳印,一個海浪過來,將他們的腳印抹平,深冬難得寂寥的海港,空蕩的海灘上唯見他們倆的身影,他們邊走邊談,身影越來越小。
陳端禮不似趙母,因為趙由晟年長,她的心思全在調皮搗蛋的小兒子身上,陳郁但凡有些變化,陳端禮都能察覺。起先,陳端禮認為自己想多了,直到趙由晟天天出現在他家裡,還總是夜晚來,和兒子兩人待在房中親密無間。
在陳端禮看來,陳郁年紀還很小,他未必明白他喜歡趙由晟是出於依賴還是出於愛慕。陳端禮要是橫加阻攔,兒子會難過,但他要是不阻攔,日後兒子只怕會更痛苦。
宗子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們不能做出格的事,一旦他們違背倫理綱常,被外人知曉並狀告,會受到極嚴厲的處罰。曾有宗子因為娶妓為妻被貶為庶民,也有宗子因為斷袖之癖而殺人,名聲敗壞被終身關押。
陳端禮想知道趙由晟是否明白,他的行徑會有什麼後果,如果這位宗子不明白,陳端禮有必要讓他明白。
在海邊行走,海浪聲很大,交談聲不響亮,兩人都用著平靜的口吻,如話家長那般。陳端禮沒有指責趙由晟,他也不覺得該去責怪他,只是循循善誘。
陳端禮可以說是看著趙由晟長大,知曉他的品格,也很賞識他,但不意味著允許他來親狎自己的兒子,並將兒子拐上不歸路。
「由晟冬日一過,可就十九歲了,幾時去京城科考?」
「不瞞陳綱首,我無意科考。」
「可曾將這個念頭告訴家人?」
「不曾,我父必然不贊同。」
陳端禮頷首,不說是嚴厲的趙父,放任何宗子家都不會贊同。宗子可以經由宗子試出仕,考個小官當當並不難。
「由晟既然無意官場,以後有什麼打算?」
趙由晟道出兩字:「舶商。」
陳端禮將手背在身後,他很冷靜,用平緩的語氣說:「據我所知,宗子並不許親自參與舶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趙由晟輕笑,仰頭看天空飛過的一隻水鳥。
「是想像尚王房派那般,私下購買海船,派家僕舶商?」
「不是,我想領船出海。」
趙由晟這句話,終於讓陳端禮露出驚訝之情,他嚴聲:「這就犯了朝中大忌,不可如此行事。」
身為宗子違反規定出海去番國,要是有人狀告勾結海寇,勾結番人,只怕是百口莫辯。
「那要看值不值得犯。」趙由晟言語毅然,聽他口氣,看他神色,就知他不是隨口說說。
陳端禮已意識到,如果趙由晟連宗子不許親自舶商的祖規都敢犯,那麼他壓根不在乎被毀去玉冊,貶為庶民。
如果他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想必也不在乎名聲掃地。
「年少輕狂,你可知被貶為平頭百姓,那就是世世代代的事?」
「陳綱首,恐怕我未必會有子嗣。」
「由晟!」
陳端禮大為震驚,如果說他想從趙由晟口中知道他的決心,那麼他已經知道了。
「人生苦短,旦夕禍福,循規蹈矩終要留下遺憾。」上一世自己不明白,悵恨死去,這一世趙由晟活得明明白白:「恐怕不能如陳綱首所願。」
「罷了。」陳端禮無奈搖頭,他終究是攔阻得太遲。
兩人不再交談,陳端禮的腳步也不再悠然,越走越急促,他憂心忡忡。以陳端禮的見識和胸襟,他並不視有斷袖之癖的人是異端,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
兩人沿著通往防浪堤的石梯往上走,離開沙灘,一起登高,前往觀浪亭。平日總是很熱鬧的觀浪亭,今日同樣寂靜,只有他們兩人,聽著大浪拍礁石的澎湃聲,陳端禮的心情反倒平靜下來,他說:「你們都還年少,未經歷多少世事,至少也要等幾年。」
「由晟,如果兩年後你心意依舊,再來跟我說這些話。」陳端禮直視眼前人,他身姿挺拔,曾幾何時,已經是個昂藏七尺的男兒,「在今日,我只當它是耳邊風。」
「多謝陳綱首成全,晚輩兩年後再提。」趙由晟當即接下話頭,欣喜朝未來的「岳父大人」行禮。
陳端禮壓根沒「成全」,神色明顯不悅,但也拿趙由晟沒奈何,以這小子的武藝,就是叫人把他教訓一頓,恐怕也「教訓」不來,況且他還是個宗子,好好的人生路不走,為情挑了條險惡之途,也是令人唏噓。
再說,陳端禮十分寵愛陳郁,他不會逼迫兒子去做他不願做的事,他確實不會強行分開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趙由晟:多謝岳父大人。
陳綱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