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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波》第40章
第40章

  穿著貼身柔軟的衣物,躺在暖和的被窩里, 陳郁不捨醒來, 他在做夢。

  夢中, 青龍風箏和彩鳶風箏在空中飛舞, 飛得好高, 相隨相伴。

  陳郁騎著一匹白馬,由晟騎著他的朱馬,兩人馳騁在曠野上,白芒齊齊迎風,拂動他與由晟的袍擺,霞光映紅他們的臉龐。由晟策馬奔騰,寬厚的肩膀在馬上聳動,他追隨其後, 氣息漸漸加深,兩人都跑得極快, 如此暢意, 彷彿要一起躍上天邊那座雲霧繚繞的山……

  陳郁在夢里攀越一座座山,他的身子騰飛起來,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倏然, 他睜開眼睛,他醒來了。

  清早,四周亮堂, 院中有奴婢交談的聲音,陳郁懵懵從床上坐起,他睡得披頭散髮,衣衫凌亂。

  為何會夢見和阿剩一起騎馬馳騁的事,陳郁以為是好幾天沒見著阿剩,心裡想他。

  這些日子,陳郁連睦宗院外的那條巷子都不曾經過,他聽聞,有些倒宗正派的宗子深怕奚王一系報復,年幼的孩子都不讓去宗學上學,紛紛待在家中。

  宗室間劍拔弩張,越演越烈,卻不知道阿剩他們還好嗎。

  每日吃過早飯,陳郁都會去書齋等候費先生,等他過來教番語。陳郁在語言方面有過人天賦,而且很勤奮,進步飛快。

  費春江來得準時,但他說今日不上課,讓墨玉準備下出門物品,他要帶陳郁去番坊找番人交談,練習番語。

  陳郁冬日出行,要穿上厚實的衣服,準備風袍、風帽,還要有一隻小手爐取暖,還得攜帶幾名僕人供差遣。

  費春江帶著這麼個嬌養的小郎君,前往熙攘,魚龍混雜的番坊,不時引得人觀看。有人認識費春江,過來打招呼,有人則是為結識費春江身邊的貴家小郎君,前來寒暄。

  周身一群打扮怪異的人,說著難懂的語言,陳郁沒有絲毫慌亂,禮貌應對。費春江看得出來,陳郁心胸豁達,不像眼界淺薄的庸俗市儈之人,不虧是陳端禮的兒子。

  陳郁來過番坊,跟隨父兄來過,也和鄭遠涯來過幾次,他熟悉番坊的事物,懂得番人的習俗,他其實很熟悉這裡。

  不過以前來,主要是去番館,這回費春江帶陳郁去拜訪一位叫交那惹的細蘭海商,說是他的朋友,此人懂三種番語,遊歷過許多番國。

  交那惹定居番坊多年,他家世代從事航海貿易,他曾在廣州暫住,並最終居於泉州。交那惹年紀不足四十,穿紫衣,手臂束金臂環,白布纏腰,長髮束起,肩披珍珠串成的流蘇,他坐在毛毯上,用金器給陳郁倒酒,海外運來椰子花蜜酒,很好喝。

  他用三佛齊語和陳郁談十多年前,真臘與佔城的那場著名戰事,還有他父親陳端禮的傳奇故事,在戰亂到來時,陳端禮如何協助僑民歸國,又如何聯合海外商船,維繫航道的暢通,殲滅海寇,也是在這場殘酷的戰爭里,陳端禮贏得了海內外的聲譽。

  「十五年前,我剛出生,原來那年發生了這麼多事。」這些事,陳郁從沒有從父親那兒聽說,雖然他曾聽人說,父親早年殲滅過海寇,招引番商來國貿易,因這些功勞才被朝廷封為承節郎。

  交那惹手指上的貓兒睛戒指輕敲在象牙制的憑幾上,門窗的光影掠過他寬厚的肩,他用一種近似溫情的語調說:「郎君若是不介意,我想談談郎君的母親。」

  陳郁猛地抬起頭,愕然:「先生見過我母親嗎?」

  交那惹點了下頭,他這個反應,連費春江也大吃一驚,哪怕是他多年友人,也不曾聽他提起過陳郁母親的支言片語。

  「孩子,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親綾娘,眉毛,鼻子也相似。」交那惹凝視陳郁的臉龐,便是他的容貌,讓他想起往事來。

  陳郁摸了下自己的臉頰,很吃驚地瞪大眼睛,從沒人跟他說過,他的五官很像母親。

  「當年陳綱首在查南被仇家所害,受傷落水,綾娘心慈,將他救起,細心醫治他。陳綱首被她搭救,便下決心要娶她為妻。」

  交那惹所講述的父母相識過程,和陳郁以往聽到的那些傳聞都不同,不是在迷霧中,不是在崑崙洋,更沒有一見面便做夫妻的香艷事。

  「當年,我受邀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在婚禮上見到你母親,那般美麗而可敬的女子,我只見過一位,後來再不曾見過。我去過許多國家,見過許多人。」

  交那惹的話,讓陳郁很動容,他第一次從見過母親的人那兒,聽聞到對母親的評價,父親從不跟他說母親的事,也許是因為提起傷心吧。

  離開番坊,交那惹親自將陳郁送到坊門外,他摸了下陳郁的頭,笑容溫和,他也有個小兒子,只比陳郁大點,看得出他很喜歡陳郁。他用當地土語對陳郁說:「兄是艘大船,弟是艘小船,兩條船綁在一起,就是遭遇狂風巨浪,也不會沈沒。」

  交那惹認識陳繁,也從費春江那兒多少聽聞他們倆兄弟的事。

  他的話,不難聽懂,陳郁頷首,他和兄長都是父親的孩子,他們是兄弟,理應相互照顧。

  費春江辭別交那惹,帶陳郁走在熱鬧的街巷,兩人路過濠溝,上面布滿小船,運載著前往市舶司辦理手續的貨物,費春江突然問:「小郎君日後想隨船出海嗎?」

  會有這個想法,是因為陳郁學習番語很勤奮,孜孜不倦。

  「我想去蒲甘國,見一位故人。」他想見那位撫養自己的妍娘,像母親般的女子,而今,還想去父母當年相遇的查南看看。

  「我聽聞小郎君能預知風雨,有這樣才能的人,在海外會被君王豪酋雇傭,甚至被迫效力。」費春江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陳郁這些,當交那惹講述佔城與真臘的戰爭,並提起陳郁的母親,他有了某種聯想。

  費春江之所以知道陳郁有這種能力,不是陳繁告知,費父在陳家海船上當通事,當年見過陳郁的天賦。

  「出海對小郎君而言,恐怕不是件好事。」費春江的話明顯出於關心。

  陳郁低頭,黯然不語,他以往沒去想過這個問題,他也很少去正視自己半鮫的身份

  **

  黑夜裡,趙由晟在樹下舞劍,他聽到腳步聲靠近,並沒有停止他的動作,一套劍法練完,趙由晟收劍入鞘,抬頭一看,見到趙莊鯤。

  趙莊鯤嘖嘖稱奇,問他從哪裡學來的劍術,往時都不知道他還會使劍,看來傳聞他在寧縣曾手刃賊寇也是真的。

  「莊鯤,這麼晚過來有什麼事?」趙由晟不置可否,反倒問起對方。

  「能有什麼事,不過是跟你確認,你當真要做?」趙莊鯤夜裡興奮地睡不著,跑來找趙由晟,正因為明早他們要乾件跋扈,出格的事。

  「對於惡徒,就該用惡徒的方法。」趙由晟淡語,抬手示意趙莊鯤往前挪步,他朝石桌走去。

  趙莊鯤坐在石桌前,回品趙由晟的話,發出低笑,他說:「擱以往,你鐵定不會贊同,不說不會贊同,更不可能想出這麼損的招來。」

  兩家雖說挺親近的,家風則完全不同,師勉叔對兒子的管教,明顯要比他老爹嚴厲得多。

  「不都說人貴在變通。」上一世的趙由晟,受許多框框架架約束,可這一世,再沒有任何規矩能束縛他。

  「族父肯定不贊同,等我們明日完事,找出賬本,再告知他。」趙莊鯤搓手,他們要做的事,只有幾位交好的青壯宗子知道,因為老頭子們很可能會阻擾,所以事先沒告知。

  趙莊鯤得到由晟確定要做的口風後,他走出院門,擺了擺手離去。院門外候著他的一位僕人,手中提燈,還執著一根木棍防身。

  最近不得不提防,奚王一系的子弟很多是無賴,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趙由晟讓吳杵將院門關好,獨自上樓。

  這一夜,他心裡很平靜,不似趙莊鯤,居然激動地睡不著。

  他寬衣解帶,上床入睡,他近來夜裡睡得挺安穩,也少有燈一滅,躺床睜眼,往事紛沓而來的痛苦。

  對趙由晟而言,扳倒宗正趙不敏和踢掉原有的官船乾辦,都在他已有的規劃里。只要這艘官船真正屬於所有宗子,他將涉足海貿,他會自己物色乾辦,會親自參與貨物的採購。

  而他今後會有條屬於自己的海船,但凡有機會,他還要親自出海。

  他不認為自己是為了向陳家接近,他在接近的是無垠而自由的海域,是沒有任何禮教,沒有任何權勢能約束的自在。

  趙由晟閉上眼睛,讓自己睡去,他的夢里也許也像陳郁那樣有片海和揚動的風帆。

  第二日清早,一大群年輕氣盛的宗子,捆著六名官船乾辦,押往司理院要求嚴懲,狀告他們做偽帳,貪污宗子財物。司理院外滿坑滿谷都是圍觀的百姓,吃瓜群眾們指指點點,有指責宗子蠻橫霸道的,有指責乾辦貪婪自找苦吃的。

  司理參軍姓顏,嘴上無毛,還十分年輕,見到這樣的場面,著實吃了一驚。顏司理跟帶頭的兩位宗子——莊鯤和由晟問得一個大概,迫於壓力,只得收押這幫膽大妄為,連宗子錢都敢貪墨的官船乾辦。

  六名乾辦全都是在床上被闖入宅中的宗子緝拿,押進司理院獄時,全都還一臉懵逼狀態。

  他們是驚的,也是嚇得,人在家中睡覺,禍從天降,他們被五花大綁,家中箱櫃被翻找,私藏在宅中的官船賬本遭搜走。那可是真正的賬本呀,不是對外公開的那些作偽賬本。

  顏司理坐在堂上,翻看宗子上交的官船偽賬,這些偽帳數量眾多。顏司理不曉海貿,合上賬本,心中想,這回可真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不過這群宗子真是機智,他們針對的是以宗正為代表的奚王一系,然而要治宗正的罪,需經由皇帝,地方官吏可插不了手。官船乾辦是民,不是宗子,地方官員可以提審,可以羈押,判刑。

  這回事情鬧得這般大,滿城風雨,得上報朝廷,顏司理感到頭疼,他不想站隊,但眼下看來是倒宗正派佔上風。既然事情遇到,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顏司理不知道的是,這幫宗子給他的賬本,根本就不是從乾辦家中搜出的賬本,真正的官船賬本在趙由晟手中。

  當官船乾辦被下司理院獄,乾辦家中的賬本被搜出的消息傳到睦宗院,奚王房支的子弟頓時嘩然,紛紛往宗正趙不敏家中聚集,商討對策。

  趙不敏留下一眾急得團團轉的親戚,他進屋更換官服,陰厲著臉,罵道:「早讓他們將賬本焚毀,個個還私藏家中,不識好歹!」

  這些乾辦們藏著真賬本,屬於留個後手,他們也怕被宗正當棄子,不過現在看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父親,我看莊鯤那個莽夫能如此行事,後面必有高人指點!」趙幾洲捧著老爹烏紗,服侍在旁,他敏銳覺察到對手的厲害,司理參軍辦不了他們宗子的案子,趙莊鯤他們之所以這麼乾,就是為了拿到真正的賬本,並且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趙不敏整整衣領,接過烏紗帽,冷哼一聲:「我豈會不知道。」他早已猜到是誰,趙希聲這個老匹夫,什麼事他都要參一腳!

  現下,他得去疏通關節,雖說他認定顏司理不敢動他,但事情棘手,早些將賬本拿回來安心。

  被錯以為是主謀的趙侍郎,一早起來就被同個消息震驚,他派人去莊鯤和由晟家打探虛實,確認屬實後,心裡責怪這些小年輕沒跟他們長輩商議,卻也驚嘆他們行動的風馳電掣。

  很快,老頭子們都聚集到趙侍郎家,因為聽說這群小年輕拿到了真賬本,就也沒人責怪他們利用宗子身份無人敢阻攔,乾出這樣跋扈無禮的事來。

  隨後,趙由晟和今早一起「乾好事」的宗子結伴前來趙侍郎家,坦然承認他們闖民宅抓人,翻箱倒櫃的行徑,趙侍郎掃視眼前的後生,不說由晟和莊鯤、莊蝶參與,連端河跟孟壽兩個最守規則的孩子居然也參加了,他厲聲問:「你們誰是主謀?」

  趙莊鯤比趙由晟年長,想幫他扛下,不想族父壓根不信,單獨將趙由晟喚進書房。

  在書房裡,趙由晟從風袍中取出賬本,擺在書案上,總計六本。六個乾辦,六本真正的官船賬本,一本都沒落下。

  趙希聲撫掌,喟然:「後生可畏,倒是我們老了。」

  正所謂非常之事,何得因循。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努力成為有船一族吧,改變死亡結局,走上人生巔峰,迎娶小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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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侍郎:我膝蓋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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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導演:大家端午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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