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道上的絆馬索
宗學教騎馬的場地,就在城郊一片空曠的林地,一早熱熱鬧鬧聚集十來位學子。趙端河來得遲,他騎一匹老馬,腳力不濟。他在人群里尋找到趙由晟,不難尋,由晟騎的朱馬健碩,高大,人也頎長,顯眼。
趙由晟遠遠地對趙端河點了下頭,他腰間插馬鞭,晨風吹拂他的袍擺,露出黑亮的馬靴,真是英姿不凡。
趙端河下馬牽繮,往人群靠聚,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被人馬遮擋的趙莊蝶。趙莊蝶騎一匹當地的土馬,土馬四肢短小,但善於奔跑。他人有點矮,圓臉蛋,看著比周圍的同學都年幼。
「端河!」趙莊蝶見著趙端河,用力揮舞手臂,對他而言,不管是瘦高的趙端河,還是那匹慢悠悠的老馬,都太眼熟了。
趙莊蝶朝趙端河迎去,他聽到人群里的譏笑聲,趙端河的老馬正被趙幾道和他的同伴取笑。趙幾道及同伴四五人,個個錦衣駿馬,這幫人向來趾高氣揚,跋扈無禮,在外頭欺負庶民,在內對族中看不順眼的人也要擠兌。
有人說:還不如沒馬,拉出來丟人現眼!
也有人說:真是笑死人咧,從哪裡找來這麼匹破馬。
另有人佯裝同情說:他家吃撫孤糧,五口人,一月才5石米,宗院發給他家的綾段,聽說還偷偷賣掉換錢。
趙莊蝶越聽越不痛快,回頭狠瞪取笑的人,奚落:「總比有的人家裡開妓樓,敗壞宗子名聲,掙骯臟之財好!」
他們都是皇族子弟,人們習慣以宗子稱呼他們。
趙幾道聽後,臉色陰冷,他的跟班們紛紛將矛頭轉向趙莊蝶,罵他是睦宗院裡的狗叛徒。同是南遷的皇族,有的住睦宗院,有的不住,屬於院外的人,竟對立起來。
國朝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皇族子弟眾多,分散四地。泉州有海舶之利,城市繁榮,適合居住,最早南遷來當地的皇族,住在睦宗院裡,後續遷來的則住在外頭。當然也有不少人從擁擠的睦宗院裡搬出,另造宅院的。
趙端河勸語:「理他們做什?」
趙莊蝶氣憤不過,問他:「你都不生氣嘛,他們還罵我是狗叛徒。」
「這就很過分了。」趙端河拍了下對方的頭,以示安撫。他有條長胳膊,要不兩人雖然並驅,可要摸著對方的頭可不是容易事。
對於自身的貧困,趙端河有顆坦然淡定的心。
兩人去找趙由晟,見他人已經下馬,馬拴樹下,他抱胸靠樹。他沒看向兩位接近的夥伴,而是盯著遠處的一伙人,那是趙幾道和他的同伴。
趙端河問:「怎麼了?」
趙由晟回頭對友人叮囑:「一會在林道上騎馬,要格外小心,我看他們准是要做什麼壞事。」
趙幾道袖子扯得老高,蘿蔔腿夾馬腹,和夥伴們笑談,樂不可支,他的目光朝趙由晟三人投來,很快又移開。
此時,學騎馬的學生全都到齊,騎馬教官將眾人聚集在一起,開始傳授馬術。騎馬教官是一位武官,還帶來幾個兵,在四周看守。
學子們交談聲四起,沒幾人認真在聽,大部分人都覺得沒必要學,如果不是可以到郊外玩,這樣的課,他們可能都不想來。
教官早已熟知他們的習性,有準備,一頂轎子珊珊抬來,學子們回頭看,從轎子里步出一位老先生,得,是他們的宗學教授。閒談的學子知趣閉嘴,安靜聽教官傳授技法。
宗學教授不只教讀書,還管對犯錯宗子的懲罰與禁閉。
教官理論的東西講完,便是實踐,他讓學子們騎上馬,沿著林道訓練。
跑馬的林道曲折悠長,學子三三兩兩成群,身影很快消逝在林間。趙由晟和兩位夥伴騎馬來到一處茂密的林地,前後都不見其他人的身影,四周寂靜得只有幾聲鳥叫。
這是一段斜坡,前方視線受阻,趙由晟在前,示意兩位夥伴留後,不要靠太近。
趙由晟沈穩的背影遠去,趙莊蝶說:「阿剩近來有些古怪,好像變了個人。」
「有點。」趙端河也察覺了。
身為關係好的同學,相互間十分熟悉,對方的一些變化,總能敏銳察覺。
「以前幾道他們嘴賤,阿剩會叫他們閉嘴。」趙莊蝶挺不解,今天趙端河被他們嘲諷,阿剩就什麼也沒說,也不幫忙。
趙端河說:「以後你也少說點,幾道為人凶殘陰險。」
趙莊蝶拍拍胸脯,他笑綻出酒窩,說:「才不怕。」在睦宗院裡,他有哥哥護他。自打小時候,趙幾道要弄死趙莊蝶的狗起,他們就水火不容。
兩人交談間,不覺趙由晟的身影消失不見,前方看不見人影,只能聽到趙由晟的馬傳出噠噠的馬蹄聲。起初馬蹄聲平穩,突然一陣馬嘯聲拔地而起,夾雜著喧嘩的人聲,有人驚慌在叫:快走快走!
趙端河和趙莊蝶慌忙策馬前去,見趙由晟騎馬橫在道中,揮起馬鞭,對一人喝道:「往哪走!」 他攔住一位尖臉的紅袍少年,這人是趙幾道好友趙顧裘。
「莊蝶,端河,留意腳下,有絆馬索!」
趙由晟見夥伴過來,大聲提醒。
就在他身後的林道上,橫拉一條絆馬索,繩索兩頭系在路邊的兩棵樹上,繩索拉得很低,不特別留意看的話,不會發現。
見到這條絆馬索,趙莊蝶和趙端河心裡不由後怕,陡斜的坡道,對於騎馬新手有難度,何況還有陷阱,要是換成他們必然要被絆倒,狠摔下馬。
此時也顧不上思考,如由晟怎麼會猜到趙幾道在這裡設陷阱害他們,兩人心裡為驚恐和怒火充斥。
趙莊蝶跳下馬,撲上去罵趙顧裘:「尖嘴賊人!還真設計要害人,好歹毒的心!」
趙顧裘見一起乾壞事的同伴一溜煙跑得沒影,自己落單被逮住,相當窘迫,特別想跑,可又懼怕趙由晟手中的馬鞭。
趙由晟濃眉竪起,黑色的眸子里蘊育怒火,跟他打過交道,趙顧裘知道他真會抽人。
趙顧裘想,明明趙由晟就沒受傷,這麼生氣做什麼,再說是他自己倒霉,幾道本來要絆的是趙莊蝶。
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趙端河忙衝上前去攔阻,大聲喊:「危險,都別過來!」
來的是兩位學子,驚魂未定下馬,低頭看拉在道中的絆馬索,抬頭看被抓現成的趙顧裘,氣憤不已。他們義憤填膺,和趙端河跑回去喊人,跟宗學教授告狀。
絆馬索旁邊很快集聚滿人,宗學教授讓人將絆馬索解開,親自詢問趙由晟和趙顧裘是怎麼回事,趙顧裘百般抵賴,說不知道,與他無干,毫無悔意。
「我親眼看見,不容你狡辯。」趙由晟言語冷靜,「今日是我騎馬經過,正巧低頭髮現,若是別人,不被摔死,也要摔殘!」
此時,趙顧裘的臉色才有點恐慌,宗學教授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去將趙幾道找來。」宗學教授發現趙幾道沒了蹤影,讓學生和士兵去找。他清楚趙幾道是主謀,這人素來無法無天,和趙由晟等人又不和。
來郊外學騎馬的學子,年紀都不大,十幾歲,愛湊熱鬧,一股腦地,都跑去尋趙幾道。
現場很快只剩宗學教授和騎馬教官等幾人,宗學教授為人嚴謹,他邁著兩條老腿,在拉絆馬索的斜坡上來回行走,他覺得趙由晟彷彿如有天助,因為視野原因,極難看見那條拉低的絆馬索。
他心裡真是後怕,在他任職期間,死掉,或傷殘一位學生,他這宗學教授的聲譽怕是毀了。
趙幾道很快被找到,他溜回家中,都沒用心躲一躲。
他被身為宗正的大伯領到宗學教授那邊認錯,說小孩子調皮,也沒傷什麼人,日後必定嚴加管教。
看顧他大伯的面,再說也確實沒造成危害,宗學教授只得讓趙幾道回家好好反省。
趙由晟等一眾學子在場,見趙幾道大搖大擺離去,經過趙由晟身邊,還投去一個得意洋洋的眼色。
「真是氣死人。」趙莊蝶氣得跺腳,但也無可奈何。
趙端河搖了搖頭,說:「我看他就是打死人也無事,誰叫他是天枝貴胄呢。」
他也是一時義憤,說得好像他自己不是天枝貴胄似的。
趙由晟淡然:「走吧。」
「阿剩,你就這麼算了嘛?」趙莊蝶覺得至少也要還幾分顏色,教趙幾道以後少來招惹。
「多行不義必自斃。」趙由晟說完這句話,便就離去。
趙莊蝶目送他走遠的身影,眉頭微顰,用手肘趙端河:「喏,你看,阿剩真是變了。」趙端河一副思考的模樣,沒有回應。
早上的課因這麼件意外沒上成,學子們各自歸家。
住在睦宗院外的趙端河,住得很外面,他家在城東,和平頭百姓雜居。他騎老馬,慢悠悠經過宗學,來到位於宗學附近的趙由晟家。
趙端河沒有直接回家,他有話想問趙由晟。
由晟家十分平靜,僕人在院中悠閒的交談,顯然趙由晟沒跟家人說他今天的驚悚遭遇。趙端河在樓上找到趙由晟,他在閣樓里。
「端河,你怎麼還沒回家去。」趙由晟見他上來,示意請坐。
閣樓雅致、小巧,站在上面,能看到四周的人家,站得高,看得遠。
「我一路回想,越想越不對。」趙端河沒有落座,他陪同趙由晟站在窗前,窗外能望見驛街的建築,高大而華美。
趙由晟問:「為什麼事困擾?」
「我騎馬從坡上離開,特意回望,拉絆馬索的位置相當隱蔽,低頭也看不見。」趙端河平靜敘述,「由晟,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他們要在那個地點拉絆馬索?」
趙由晟沒說什麼,他仍望向窗外,驛街再過去是條叫南驛的巷子,那條巷子里,住著陳郁,遠遠地,能看到他家的樓閣。
「也不對,你不可能知道。」趙端河在自言自語,自問自答。
趙端河瀏覽高處景致,見到古寺高聳入雲的石塔,他說:「要不是你走在前,換成是我……」他話語一頓,「馬老足勁差,也就摔一跤吧。」
「要是換做莊蝶跑在前,非給摔殘不可!他騎馬總是左顧右盼,那匹土馬腿短,卻跑得很飛快!」
趙端河顯然被自己的想象嚇著,咋舌有聲。
趙由晟對端河的敏銳直覺感到驚訝,但臉上沒什麼表情,他說:「幸好都無事。」
趙端河想,確實如莊蝶所說,阿剩變了,他不生氣也不暴躁,很平靜。
擱以前的趙由晟,恐怕會尋機堵住趙幾道回家的路,把他打一頓呢。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重生後,打算怎麼對待鬱鬱?
阿剩:你不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