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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波》第10章
第10章 山海樓上的初遇

  陳宅就在眼前,門口燈火通明,趙由晟止步,仰視樓宇。陳家的管家潘順笑臉迎出,殷勤說:捨人快請進,外頭風冷。

  自有僕人來牽走趙由晟的馬,領著他的小廝吳杵到旁取暖去。

  一位小僮提燈照路,隨趙由晟前往陳郁居住的院子。由晟來到陳郁屋前,見房門緊閉,沒有推門,這時正好墨玉過來,她驚喜道:「小郎君天天盼著,捨人可是來啦。」

  「我聽說小郁生病,病好些了嗎?」趙由晟壓低聲音。

  墨玉推開門,屋中寂靜,陳郁臥在床上,背向門口,一動不動,顯然睡著了。

  「讓捨人擔心,好多啦,小郎君明日就能去上學了。」墨玉知他關心,但沒將陳郁的「怪病」仔細說予他知。

  關於陳郁是鮫女之子這類傳聞,陳宅里生活的人,自然有耳聞,墨玉總覺得這病古怪,怕引人猜想。

  「我看看他。」趙由晟放輕腳步,朝床走去。

  墨玉跟上,她手搭陳郁肩膀,想要搖醒他,被趙由晟制止。墨玉看著陳郁的睡臉,笑語:「剛歇下,這兩日都待在房裡,人反而倦乏。」

  趙由晟在床沿坐下,端詳陳郁的睡容,輕語:「無妨,別喚醒他。」

  今日,陳郁睡得較以往早,不過他入睡的話,對趙由晟而言,反倒更好些。

  墨玉留趙由晟和沈睡的陳郁在房中,她出屋,不忘回望,透過窗戶,能看到坐在床邊的趙由晟身影,那身影一動不動。

  看那身影,莫名有種沈鬱的味道。

  可能是趙由晟多日沒來陳宅,竟覺得他有些陌生,墨玉想自己大概是胡思亂想了。可按以往,他定是要喚醒陳郁,好陪他說話。

  兩個少年郎言語聲會從屋中傳出,陳郁和他在一起總是歡聲笑語。

  聽到墨玉的腳步聲遠去,趙由晟才低下頭,貼靠陳郁的臉龐,他在聽對方的呼吸聲。鼻息聲低緩勻稱,橘黃燭火下的眉眼,帶著一份柔意。

  趙由晟眼瞼低垂,光影下的五官顯得深刻而靜穆,這不像一個少年應有的神情。

  睡得黑甜的陳郁,不知曉趙由晟就這麼看著他許久,他陷在夢里。

  他的夢有海潮,有大船,還有皎月下,坐在海崖上吟唱的鮫人。歌聲如此的柔和,悅耳,像母親的夜曲,像微風撫落一朵朵輕盈的無憂花。

  屋中寂靜得落針可聞,趙由晟輕悄悄從懷裡摸出一隻香盒,木質的雕花小香盒,擱放在陳郁枕邊。陳郁愛香,以他父親大海商的身份,他不缺好香。

  不過,宗正司發放給宗子的篆香製作極佳,出自京城最好的印香匠,花再多的錢財也買不著。

  陳郁的病,趙由晟清楚是怎麼回事,他還將反反復復臥床,而自己不能像上一世那樣時時來探看他,只能讓這一盒香陪伴。

  趙由晟以極輕的動作,觸摸陳郁的臉頰,手指很快縮回,指腹留有他的溫度。唯有活人,才會有溫意,趙由晟重來一世的最真切感覺,便是陳郁還活著。

  還是個小小少年,沒遭受過苦楚,不會再失去所有至親,最終孤零零一人,漂泊海涯。

  趙由晟起身要離去,他聽到院中的說話聲,是陳繁在和墨玉交談。做為陳郁的兄長,陳繁其實常來陳郁居住的院子,因為這院子里也住著陳父。

  不過陳繁很少踏進陳郁的房間,畢竟兄弟倆關係疏遠。

  陳繁在問陳郁的情況,墨玉說他早早睡下了,還說趙由晟今晚過來,人正在房中。

  聽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和話語聲,趙由晟猜測陳繁是要進來,果不其然,沒一會兒,陳繁已經來到門口,並一把推開門,他見著趙由晟,隨便把手一拱,語氣不佳:「原來是捨人在裡頭,連夜過來倒是有心。」

  他是個四肢粗壯的人,個頭也高大,予人一種粗魯不修飾之感,而且態度輕慢。

  「幸會,這麼晚,員外這是飲酒才歸來吧。」趙由晟象徵性地回了下禮,十六歲的他,個頭明顯矮了陳繁一截,可卻有份氣勢,不輸對方分毫。

  亦步亦趨跟進屋的墨玉,見兩人雙目對視,臉色都又硬又臭,心想:就沒有哪次好聲好氣,兩人一向相互看不順眼。

  陳繁二十三歲,早到了應酬的年紀,幾乎夜夜出去飲酒作樂,此時身上還帶著酒氣與香脂味。他輕嗤一聲,從趙由晟身邊走過,自去探看陳郁。

  兩人像似誰也不肯先離開,都守在床旁,給墨玉一種互相警惕的感覺。彷彿對方都會對陳郁做出什麼事來,墨玉覺得應該是錯覺。

  好在,陳繁沒待多久,本就只是來過下場。

  陳繁離去後,趙由晟跟著也離開。

  墨玉提燈送趙由晟到院門口,低聲與他說:「也是巧,今夜正好大郎君前來。」趙由晟輕笑,回道:「墨玉怕不是擔心我們打起來。」

  適才墨玉在屋中的神色,特別緊張。

  墨玉說捨人說笑呢,又沒冤沒仇,怎麼會打起來。

  趙由晟仍只是笑,燈火下的笑容,在墨玉看來有點滲人。目送趙由晟隨著燈火離去,漸行漸遠,墨玉在後頭想,他們倆該不會私下裡真有什麼仇恨?

  唉,這不是苦了小郎君嘛,一個兄長,一個摯友,竟水火不容。

  墨玉回到陳郁屋中,確認他安睡無恙,把門窗關好,去自己的屋裡頭睡下。她照顧陳郁特別盡心,夜裡還要過來看視陳郁一兩遍。她是貧苦人家的女兒,被賣進陳宅,成為陳纓的女婢,陳纓待她甚好。陳纓出嫁時,沒有讓她陪嫁,留她在陳宅,因為陳纓不放心弟弟。

  陳纓和陳繁是同胞兄妹,有趣的是,陳纓很疼愛陳郁,而陳繁似乎一直都不怎麼接受這個弟弟。

  夜風呼嘯,冷風直往衣縫里鑽,臨近海洋,秋冬的夜風不只冷,而且大得能將人捲走。吳杵出陳宅前,剛喝過一碗熱湯,可也頂不住,縮起身子,一手插袖,一手提燈籠。趙由晟騎在馬上,身披風袍,不徐不疾行進,他家自祖父起,便居住在海濱,早習慣了海風。

  「天可真冷啊,等回到屋裡頭,熱杯酒吃,好不愜意!」吳杵年紀比趙由晟大,他祖父吳信愛喝點小酒,顯然他也有這個喜好。

  趙由晟遠遠看到自家的燈火,道:「是比主人家愜意。」他母親對他管的不嚴,獨獨酒不許他沾。

  吳杵頓時狗腿起來,「小的偷偷給郎君買一壺罷。」

  這也不是第一次偷喝酒,以往的趙由晟敢在老媽眼皮底下喝酒,敢在宗學院牆外打架,恐怕是別人口中不成器的紈絝呢。

  抵達陳宅,家中靜寂,母親和弟弟早已入睡,趙由晟給吳杵一些錢,讓他去買酒。

  等吳杵買酒回來,溜進趙由晟寢室尋他不著,反倒書房有燈光,他趴在窗外看,見到自家小主人正席而坐,在觀覽一幅海圖。

  書房裡有幾幅海圖,是由晟祖父的遺物,他生前曾在廣州的市舶司(海關)任一把手——提舉官,擁有不少海圖和航海針經,祖父還憑借職務之便,接觸海商,並記述海商所描述的海外地理風土,著成一書《海番志》,就是在當今的書坊也能買著呢。

  趙由晟看得專注,指腹按在海圖,沿圖上所繪針路移動,描述出航線。吳杵沒喚他,而是將那壺酒從窗外遞進,擱在桌上,他抬起身,正好與趙由晟對了一眼,免得再喊他說酒擱這了。

  打架喝酒也好,夜讀雜書也罷,不務正業的小主人,吳杵很熟悉。所以他一直沒覺得趙由晟有什麼更變,哪怕連吳信都說,大郎近來懂事許多。

  趙由晟邊喝酒邊瀏覽海圖時,陳郁在睡夢中醒來,他揉揉眼睛,聞到枕邊一陣陣異香,借著月光,他辨認出一隻木質的香盒。

  本來睡得迷迷糊糊,待他抓起香盒,認出香盒上刻的文字,他低喃一句:阿剩。

  這是宗子才有的宮香,顯然趙由晟來過。

  香盒被陳郁攢在手裡,遞至鼻邊,深深嗅吸,香味甚是美妙。除去窗外照入的月光,屋中四角昏暗,陳郁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但顯然已是深夜,靜寂無人聲。

  他心中感到沮喪,由晟來時,顯然自己在入睡,而且沒人將他喚醒。唯有香盒的氣息,給予他安撫,無形的香,似乎在眼前裊裊成型,塑出了那樣一個英挺的少年模樣。

  陳郁揣著香盒,漸漸又睡去,他夢見廣州港,熱鬧的山海酒樓上,受到市舶司官員宴請的海商數以十計,有番有漢。那是海船歸航的一次大酬宴,陳郁的父親與市舶司官員同席,小陳郁在酒席上,第一次見到跟隨祖父赴宴的小由晟。

  周身都是大人,只有兩個小孩子,於是他們被安排在一起。

  初回國,陳郁只會說番語,他和由晟大眼瞪小眼。由晟見他呆呆軟軟,很好欺負的樣子,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條草編的綠蛇,揣袖子里,擺弄蛇頭,嚇唬他。

  然而在船上見過弄蛇番人的陳郁,不只沒哭鼻子,反倒笑了。

  他一笑,趙由晟一懵。

  宴席散後,兩個小孩子愉快地玩在了一起,哪怕語言不通。

  作者有話要說:導演:我是看明白了,你上一世,也常送他香吧?說好的直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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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導演: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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