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人17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什麼鬼？！

　陳華飛已經多少年沒有聽到過這八個字了， 猛一下聽見還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覺。

　然後他確認了幾遍以後發現——居然是真的？

　他，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 壯漢，他那個七十八歲的老娘， 給他找了一個看起來十幾歲的小丫頭當老師？

　這是弄啥咧？

　陳華飛頭一個反應就是要拒絕，打死他也不幹！

　這說出去他的臉往哪兒放啊？！

　可是抬頭看看商夏的臉，剛剛升起的反抗的念頭瞬間就又沒了——

　他， 打不過這冷冷淡淡的小丫頭。

　連人家的一根手指頭都打不過。

　陳華飛雖然倔強、雖然從來都不喜歡順從、聽話這樣的字眼， 可是他年紀輕輕的時候混社會就明白了一個硬道理的。

　拳頭大的就是老大。

　小丫頭又怎麼樣？

　人家甚至都沒有動一根手指，只是抬抬腿，就把他給打服了、打廢了。

　陳華飛還有什麼可說的？

　沒有。

　她厲害， 當然是她說了算——

　只是陳華飛想不通，他老娘一個沒什麼文化沒什麼見識、現在年紀大了也沒幹什麼活，每天都現在家裡，沒事就在屋子裡做做家務的老太太， 從哪兒去認識了這樣厲害的人物？

　是他哥給介紹的嗎？

　陳華飛蔫蔫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頭上的土。

　垂著頭站在商夏面前， 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師……咳，老師！請問您貴姓？打算怎麼教導我？教導我多長時間？”

　商夏調查過陳華飛， 大致知道他的所有情況，包括沒有入獄之前混社會的也都打聽到了不少。

　這個人，要讓他老實聽話，就得有震懾力，平易近人什麼的是不行的， 根本不能跟他做朋友、也不能跟他嘻嘻哈哈的。

　所以出現在陳華飛的面前時，商夏的臉上從頭到尾都沒有一絲笑意。

　這個時候的她有一種剛剛出了少管所搞直播的時候的感覺、就是正式上武館去踢館的時候那種范兒。

　不得不說，特別能唬住陳華飛這樣的人。

　聽到陳華飛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對著她連“您”這樣的敬稱都用上了，商夏也沒有什麼特殊反應，只是微微一點頭，淡淡地說道：“我姓商，你叫我商老師就行。至於多長時間怎麼教，看情況。”

　商夏看了陳華飛一眼：“走吧。”

　陳華飛被她看得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了：“去、走去哪兒？”

　商夏微微皺眉，一隻手背在身後，朝著不遠處陳華飛家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去你家。”

　這個時候陳華飛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追人追出來的事兒了，胡小芳也完全拋諸腦後了。

　事實上他連剛剛在家裡頭跟老母親吵起來，他媽拿著長柄掃帚追著打他的事情都給忘了。

　聽到商夏的話，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想就單純地在前面帶路。

　商夏跟在他身後腳步不緊不慢地往剛剛熱鬧非凡的地方去。

　進了院子裡，陳華飛跑了，過來勸解的村人們大部分也已經回家去了，只有幾個住在陳華飛家隔壁的近鄰還在這裡，也是擔心陳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了，別真的被氣出點什麼問題來。

　她兒子跑了，她一個人在家裡，真的出了問題不能及時送醫，怕是要出大事的。

　陳家村民風比較淳樸，人們也大多數都是善良的。

　此時見到陳華飛推門進了院子，住在他家右邊緊挨著的一位胖墩墩看著很富態的大嬸就忍不住說道：“華飛啊，你媽一大把年紀了不容易，你該讓就讓一讓她，真給氣出什麼毛病來，別說你心裡好不好受，你住在城裡的哥聽說老娘被你這不孝子給氣病了，能饒得了你？”

　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五六十歲的老太太也跟著點頭附和。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苦口婆心地教育起陳華飛來。

　陳老太太還在氣頭上，看見陳華飛進來只是掃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就繼續閉上眼睛半躺在院子裡的搖搖椅上歎氣了。

　陳華飛聽到兩個老女人囉囉嗦嗦地說話就煩，根本不耐煩聽她們說什麼，他叫了一聲：“媽。”

　陳老太太哼了一聲：“你還知道我是你媽，你還認我這個媽啊！”

　旁邊的女人就又開始勸，也不只是勸陳華飛，陳老太太她們也勸。

　陳華飛卻根本不想聽，看了看陳老太太張嘴就要說什麼——

　忽然聽到後面咳嗽了一聲。

　他僵住了，想了想，回頭看了一眼安靜地站在那裡的商夏，再轉過頭去看陳老太太的時候，臉上擠出了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來：“媽，你說什麼呢，我是你親兒子你是我親媽，我咋可能不認你？”

　陳老太太是半躺在那裡的，而且她此時全部的心神注意力都在兒子身上，也沒有看到陳華飛後面的人。

　聽見他的話，她的氣還沒消，就又硬邦邦地說道：“你認我是你媽，咋就不知道聽我的話？你看看你這辦的叫什麼事，左鄰右舍都跟看笑話一樣了，你就是個笑話你知道嗎？！”

　旁邊的鄰居大嬸和奶奶趕緊說沒有沒有，不是的不是的。

　陳華飛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道：“我怎麼是笑話了？！不是你找人給我介紹的相親物件嗎？我這麼大年紀了還沒個老婆，想要老婆怎麼了？！小芳人漂亮又會說話，媽你當初要是不同意也不會讓我跟她見面了不是？怎麼現在就這麼看不上她了？她幹什麼啦？”

　陳老太太嗖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你說她幹什麼了？！你又幹什麼了！人漂亮會說話，你不看看自己什麼樣，那就不是你能鎮得住的女人你自己心裡就沒點數嗎？”

　“我什麼樣！我怎麼了！我一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能鎮不住一個女人？！媽你真是我親媽啊！就這麼看低你兒子，你要真看不上我，那就——”

　陳華飛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身後又咳了一聲，然後他聽到清脆的、有點讓他頭皮發麻的骨頭活動的聲音。

　一瞬間，陳華飛就想起來自己的身後還跟著他的一個“老師”，就是他老娘請來說是“教導”自己的！

　這個老師是教自己什麼的？

　陳華飛的腦子裡剛剛想過這個問題，就感覺他人瞬間一輕，又飛了出去。

　農村的院子都大，尤其陳奶奶眼睛不好了，出去不方便，她買房子的時候特意挑了這一處院子比較大的，除開一邊種了一棵大槐樹，下頭就放了搖搖椅和石桌子夏天吃飯和納涼用。

　院子的另一邊被她開成了菜地，種了一點小青菜辣椒豇豆和小蔥什麼的，用來家常炒菜吃。

　此時陳華飛身體一輕，就飛了出去，正正好飛到了那一小塊菜地裡。

　壓倒了一片翠綠翠綠長勢喜人的小蔥。

　他仰躺在菜地裡，愣愣地看著天——

　他！個子不算很高但是也不矮，人也不瘦，一百六七十斤是有的。

　那小丫頭看起來瘦伶伶的，怎麼看也就只有**十斤吧？

　哪兒來的力氣一下又一下把他整個人都給踢飛了？還踢得一點兒也不費力的樣子？

　剛剛他一個人在，被當成個球一樣踢來踢去的也就算了。

　這還當著他媽的面、幾個鄰居大娘的面，也這樣對待他？

　陳華飛想到商老師說是他老娘請過來教導自己的，忽然覺得悲從中來。

　另一頭——

　陳華飛被踢飛了以後，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商夏就給人看見了。

　三個大嬸、老奶奶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院子裡一時十分安靜。

　在她們看來商夏這個舉動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

　這看起來瘦伶伶的小丫頭剛剛幹什麼啦？

　陳華飛就摔到菜地裡去了？

　真是這小丫頭把他摔進去的？不是他自己摔的嗎？

　她們三個人，六雙眼睛，看看地裡躺著起不來的陳華飛，再看看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的商夏，這些向來話很多的大嬸老奶奶們，頭一次說不出話來。

　倒是商夏，看了看陳華飛，快步上前，先是微微笑著跟兩個鄰居大嬸打了招呼，然後就湊到陳奶奶的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什麼。

　陳老太太瞬間就眼前一亮，看了看正從菜地裡慢慢爬起來的兒子，再側過頭看看商夏——

　她的眼神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已經很不好了，基本上一隻手臂距離以外的東西都看不清楚。

　可是商夏此時跟陳老太太的距離非常近，她是可以看清楚商夏的臉的，也看清楚了商夏的一雙眼睛。

　陳老太太年老成精，曾經獨自一人養大孩子，什麼樣的人都見過遇到過，自然也分辨得出來商夏是什麼樣的。

　何況這還是她的大孫女兒給找來的！

　她大孫女兒又孝順又乖巧還聰明，讀的書也多，現在都考上最好的大學了！心疼她這個當奶奶的，專門找了人來幫她，她有什麼不滿意不高興的？

　陳老太太瞬間就笑開了花，兩隻滿是皺紋、掌心還有著老繭，骨節粗大，稍顯粗糙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商夏的手。

　“閨女啊，你叫什麼？怎麼過來的？真打算當我們華子的老師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老太婆先謝謝你！”

　商夏說了名字以後，陳老太太就一口一個“小夏”，因為眼神不好，她很努力地湊近了看商夏，笑得露出了一口牙花子。

　老太太的牙齒掉的已經不剩下幾顆了。

　她又覺得裝了假牙不舒服，也吃不出什麼味道來，所以堅持不肯裝。

　此時陳老太太笑得裂開了嘴巴，嘴裡就只有光禿禿的牙床，再感覺到拉著自己手的那雙手上的粗糙的老繭……

　商夏在心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幸好她們沒有拒絕陳雪麗，她過來幫忙了。

　老太太年事已高，按理說應該是安享晚年，每天樂呵呵地逗孫子、或者是等著兒孫的孝敬，高高興興地每天跟同齡的老奶奶老頭子們聊聊天，回憶回憶從前才對。

　陳老太太卻為了兒子還這麼操心。

　商夏轉頭去看了一眼陳華飛。

　他之前被踢飛的次數太多了，剛開始只是因為他不相信自己能被一個小丫頭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後來是完全憋著一股氣不服輸。

　服了以後……

　陳華飛在屋子裡挨的這一腳，飛的這一下，他實在不懂是為什麼。

　他不是在跟他媽好好的說話嗎？怎麼就又被踢飛了？

　陳華飛爬起來以後，看著商夏就想到這個——

　就算是他媽請來的老師，也不能無緣無故就動手打人嗎？

　這不是仗著自己有一身硬功夫就欺負人嗎？

　這樣還能當老師？

　商夏看到陳華飛爬起來，盯著這邊了，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轉過臉來對著他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就又沒了：“你自己說的，陳老太太七十八歲了，是你親媽，為你操心了一輩子，你對她是這樣的態度？你只是沒有學太多知識，但也識字、明白做人的道理吧？”

　陳華飛張了張嘴——

　他還真不覺得自己的態度、說的話有哪兒不對了。他難道不是在講道理嗎？難道因為是老人，就可以蠻不講理？說什麼他就必須聽著？讓他去死也聽？

　電視裡都說了，那叫愚孝！

　商夏微微抬著下巴看著他說道：“對老人的尊重要時時刻刻都有。別說陳老太太是你親媽，就算不是，你看她這麼大年紀，態度也該放尊敬些。是你親媽，就更應該尊敬，老太太就算說的有什麼不對，你聽一聽就是了，一定要跟她爭出個子丑寅卯來？何況老太太說的話也都有道理的。”

　旁邊的兩個鄰居雖然還稀裡糊塗的不知道商夏突然從哪兒冒出來的，可是一聽到她這些話，都是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

　“可不是！”

　“華子啊你看看，人家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都懂的道理，你怎麼就不懂？”

　陳老太太這一刻更是跟找到了靠山一樣，兩隻手牢牢地抓著身邊的商夏一隻手臂，樂呵呵地站在那兒看著陳華飛。

　這一刻被好幾個人一起教育的陳華飛本能的就有了一種危機感——

　她說要做他的老師要“教導”他，就是教這些？

　難道不是教他一身的好功夫嗎？

　陳老太太看看兒子，再看看身邊的俊丫頭，呵呵呵地笑個不停，一時間覺得什麼氣都消了，哪兒哪兒都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