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佛啊 [1]

　　2019年12月31日這一天，地球人類集體消失了。

　　除了長樂。

　　工廠停工，電力切斷，網路癱瘓，昔日繁華的首都此刻一片死寂，全世界只剩下兩個字——

　　孤獨。

　　沒人說話，沒人分享喜怒哀樂，只留她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世界。

　　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長樂望了眼遠方，縱身從百層高樓跳下，身體却砸在救生氣墊上。

　　……沒死。

　　她繞繩上梁，脖子套進繩圈，雙脚剛蹬開椅子，「哢嚓」一聲，橫梁斷了。

　　沒死。

　　她又翻出一瓶安眠藥，和水吞進肚子。可躺床上一整天，清醒得像一隻打鳴大公鶏。

　　……辣鶏商家賣假藥！

　　又沒死。

　　嘗試101種自殺方法後，長樂一步步走進大海，從日落走到日出再走到日落，走得脚心起泡了，還沒被淹死，低頭一看——

　　大海乾涸了。

　　長樂：「……」

　　上天爲什麽連個去死的機會都不給她？？

　　真要讓她一個人在地球上孤獨終老嗎？？

　　……佛了。

　　長樂於是在農村圈了一畝三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都在祈禱早點死亡。

　　直到有一天，一群外星人空降門前玉米地，爲首的女人塗著誇張大紅唇，二話不說將長樂提溜出家，扔在地上。

　　她陰笑兩聲，手中激光槍朝長樂的心臟指去。

　　瞬間，灼燒感刺穿心臟——

　　……

　　「啊！」

　　一聲尖叫哽在喉頭，長樂猛地睜開雙眼。

　　率先映入眼簾的不是玉米地和外星人，而是辦公室和黑著臉的班主任。

　　……原來是夢。

　　說剛剛是夢也不全對。

　　事實上，夢中絕大部分是事實。

　　除了外星人入侵地球殺了自己這件事。

　　2019年人類末世之後，長樂百般求死不能，只好圈地種田，自給自足。

　　這一種田就是兩千年。

　　兩千年來，長樂容貌始終停留在十八歲模樣，智力與體能沒有絲毫退化，反而被地球母親訓練得越來越强。

　　意外發生在兩個月前。

　　那一天，無綫電裡響起一段神秘信號。長樂只是好奇，依照信號指示隨意走了走，一不小心穿越時空隧道，來到了宇宙中另一個高級文明世界——

　　西盟星際帝國。

　　再想返回地球時，神秘的時空隧道已經消失了。

　　長樂只好留了下來。

　　對面，班主任動了動誇張大紅唇，語氣挑釁：「醒了？」

　　長樂盯著班主任，有片刻恍惚。

　　……夢中的外星人，原型正是她的班主任。

　　班主任：「還做夢呢？」

　　長樂點頭，又搖頭。

　　班主任咬牙微笑：「夢什麽了，說出來也讓我高興高興。」

　　長樂想了想，如實答：「夢見你入侵地球，拿激光槍殺了我。」

　　班主任一怔，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長樂抬眼，對著班主任的眼睛，頗爲遺憾道：

　　「可惜是夢。」

　　如果班主任入侵地球是真，長樂早就成功去死了，哪還用求死不能地活了兩千年？

　　十八歲的水靈少女，生生熬成了不死老妖精。

　　怪誰？

　　長樂看向班主任的眼神裡寫滿哀怨。

　　班主任：「？？？」

　　莫名其妙！

　　憋著一股氣，班主任蹬著大圓眼，視綫移到長樂旁邊的中年女人上。

　　「九莉女士，您都看到了吧？長樂這種學習態度，沒幾天就要被遣返地球！作爲監護人，我希望您能好好承擔教育責任！」

　　九莉左右爲難。

　　領養長樂兩個多月，她清楚這孩子的脾性。和班主任這麽說話，錯絕不在長樂身上。

　　九莉打圓場道：「長樂她剛來帝國不久，不太適應水土，醫生說嗜睡也正常，請您多多包容包容……」

　　「包容她？！」

　　班主任瞬時提高分貝，「帝國政府給她這種外星人免費提供教育資源，她是怎麽做的？上課睡覺，下課睡覺，考試睡覺，連來辦公室訓話都睡覺，這不是典型的那什麽嗎？！那什麽！……」

　　長樂懶懶接話：「占著茅坑不拉屎？」

　　「就是這句！」

　　話音剛落，班主任臉黑成茄子色，瞪了長樂一眼，「你倒是清楚啊！」

　　地球俗語，沒人比長樂更清楚。

　　長樂一頓，倦了眼神，「問題是我拉了啊。」

　　她攤開全息平板，點開成績單。入學外星人特殊教育學校不到兩個月，長樂七周測驗成績均爲S。

　　在帝國，S=滿分。

　　長樂無辜地盯著班主任咄咄逼人的大紅唇，不知她還有什麽不滿意。

　　班主任倒吸一口冷氣，大眼睛在全息平板和長樂之間來來回回掃蕩三四次，氣得胸口上下起伏，最終落回長樂身上，憋出一句話：

　　「成天屎尿屁挂在嘴邊，太不文明了！帝國收容你們這些低端文明的人類，就是給帝國文明拖後腿！」

　　班主任蹭地站起，十根手指掐著桌面。

　　「下次升學考試，你休想從我這裡拿到評價分！」

　　對外星人來說，沒有老師的評價分，就無法參加大學的考試。不考大學，沒有文憑，外星人就無法在帝國立足。嚴重者，帝國應將其遣返回母星。

　　這套《關於西盟帝國境內外星人特殊教育的規定》，班主任倒背如流。

　　她倒要看看，有幾個外星人敢來她地盤上撒野？

　　長樂坐著沒動。

　　嗜睡是來帝國後才有的毛病。時空差异導致水土不服，在星際時代很常見。

　　班主任又不是不知道。

　　除此之外，在各方她已經做到最好。

　　長樂伸了伸懶腰，暗了眼神。

　　剛要開口，一旁的九莉扯了下她的衣角。

　　扭頭，九莉臉色難看，臉上寫滿對「評價分」三個字的恐懼。

　　長樂吞了口口水，不想讓九莉擔心。

　　可這事也不能這麽算了。

　　她嘖了一聲，側對著班主任，輕描淡寫吐出幾個字：

　　「本來就沒想要。」

　　班主任一口老血憋回肚裡。

　　「……這話可是你說的。」

　　她笑了。

　　好。

　　好極了。

　　等考學的時候，看她還能否這樣嘴硬！

　　……

　　離開辦公室，九莉幾次欲言又止。

　　班主任出身帝國貴族，出了名的看不起外星球的「低素質」人群。

　　長樂心有芥蒂，她理解。

　　可惹了班主任，這孩子今後沒法畢業啊。

　　長樂雙手插褲兜，鬆鬆垮垮走在前面。

　　絲毫沒有擔心害怕的意思。

　　九莉咬了咬牙，追上去。

　　「隔壁狗蛋兒他爹管你們學校後勤，要不我去求求他，讓他給你們班主任說說好話？」

　　「狗蛋兒他爹辭職了。」

　　「爲啥？」

　　「在學校受擠兌。」

　　狗蛋兒他爹也是外星人。

　　九莉才想起來。

　　「要不找王二丫她表舅？給你們校長開飛船的，能給上頭的人說句話。」

　　「還有李菜花她姐姐，給你班主任家裡當保姆的。」

　　「還有張鐵柱他兒子，趙水泥他老婆……」

　　九莉窮盡一切人脉，喋喋不休。

　　長樂停了脚步，溫聲道：「升學這事兒你別擔心。」

　　擔心了也沒用。

　　家裡可沒一個富貴的朋友親戚。

　　九莉斂了嘴角。

　　「不擔心不行啊。這班主任今後要繼續爲難你，你可能就要被遣返回地球了……」

　　一頓，九莉望著藍天，愁容滿面，「那我也就拿不到政府的補貼金了。」

　　長樂：「……」

　　果然，九莉今天也在通常運轉。

　　她平時對長樂很好。

　　但補貼金也同樣重要。

　　九莉念叨個不停。

　　長樂籲了口氣，扭頭說：「我實話說了。」

　　這架勢好像是要宣布什麽重大消息。

　　九莉忙竪起耳朵，不敢錯過一個字。

　　長樂：「我去考了帝國學院。」

　　西盟帝國學院——帝國領域大大小小五十萬星球的最高學府，每年報考人數幾十萬，招生定員360人，是連本土貴族們都要搶破頭進的地方。

　　普通公民去考簡直就是當炮灰。

　　更別提外星人了。

　　九莉推了長樂一把。

　　「開什麽星際玩笑？」

　　從沒有外星人考上過帝國學院。

　　長樂：「只有帝國學院不看出身，不要評價分。」

　　也就不受班主任制約。

　　她不動聲色地盯著九莉。

　　那神情倒不像在開玩笑。

　　緩了半晌，九莉半信半疑地問：

　　「你真去考了？」

　　長樂：「九炎也去考了。」

　　九炎是九莉的親生兒子，天資聰穎能力超群。

　　但放在帝國學院考學大軍中，不也是去當炮灰的嗎？！

　　九莉扭頭就走。

　　長樂：「你去哪兒？」

　　九莉：「預約門診，看看你是不是腦子睡壞了。」

　　長樂：「順便也給九炎預約下。他最近跟吃了火/藥一樣，估計腦子也燒壞了。」

　　「……長！樂兒！同！學！」

　　「……在！」

　　九莉：「……」

　　看到長樂這寵辱不驚的樣子就來氣。

　　長樂却咧開嘴角，笑了。

　　九莉無奈扶額：「九炎在哪兒，我得和他談談。」

　　長樂四處看了一圈，目光鎖定在庭院裡的銀杏樹下。

　　「喏，在那兒，和人打架呢。」

　　九莉：「……」

　　兩個娃，一個親生的，一個領養的。

　　沒一個給她省心。

　　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

　　……

　　九莉急匆匆跑到銀杏樹這邊時，九炎剛把對手打跑。

　　長樂慢悠悠跟在九莉身後。

　　遠遠望去，落荒而逃的那人背影有些眼熟。

　　哦。好像是班主任她兒子。

　　九炎朝那逃跑的背影喊：「我警告你，別他媽再來惹老子！」

　　話音未落，一巴掌「啪」地落在後腦勺。

　　九炎吃疼，回頭一看，「媽！你幹嘛！」

　　九莉綳著臉：「不許說髒話。」

　　接著就提住九炎的後領子，拖他回家。

　　九炎額前一搓紅髮蹭蹭蹭竪起，面目猙獰，嘴裡嘰裡呱啦叫嚷著什麽。

　　情况不妙啊。

　　長樂眯了眯眼，三步幷兩步趕上來，抓住九炎兩個脚腕抬高，和九莉一前一後，將鬧騰的九炎面朝下抬回家。

　　路人：「……」

　　姿勢詭异，必定有异。

　　三人從教育園區步行回帝都最大的貧民窟。

　　一路上，九炎這副待宰小羔羊的模樣成了路人一大談資。

　　九炎咬牙切齒，眼睛紅紅的。

　　丟人。

　　太丟人了。

　　他堂堂十八歲的帝國魁梧男兒，就這麽被兩個女人欺負到了西天。

　　九炎捂著臉，差點沒哭出來。

　　回到家賭氣，索性把自己關在房門裡。

　　不一會兒，房間裡傳來嗚嗚嗚的哭聲。

　　長樂&九莉：「……」

　　不久，九莉泡了杯茶喝，去去心火。

　　這兩個孩子可怎麽辦啊？

　　就說長樂，肯定是瞞著班主任偷偷去考試了。

　　這要讓班主任知道了，對方還不極盡冷嘲熱諷打壓之能事，把長樂逼回地球？

　　九莉心煩意亂，擰著眉頭，抿了口茶，又吐到地上。

　　長樂也看出來九莉不太開心。

　　她過去拍拍九莉的肩，嚴肅認真道：「九莉女士，皺眉長皺紋，你要多學我，笑口常開，好運自然來。」

　　末了，補充一句，「這是一個老人的忠告。」

　　沒錯。

　　一個兩千歲老人的忠告。

　　九莉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簡直要被長樂氣死了！！

　　這時剛好有人按門鈴。

　　兩人一前一後過去，開門一看，有兩個快遞。

　　一個給長樂，一個給九炎。

　　九莉心裡咯噔了一下。

　　這是兩個15寸大小的再生紙盒，盒子隱隱泛著金光。長樂拆掉外包裝，裡面是一個金制禮盒，流光溢彩。

　　她按下側面的按鈕，禮盒便自動打開，內部像八音盒一樣，旋轉的精緻少女雕像隨音樂舞動。

　　九莉一拍茶几，指著少女雕像道：「誒喲長樂兒，這不是你嘛！」

　　長樂：「……」

　　還真是她。

　　禮盒內的少女雕像，完全是比著長樂的模樣刻出來的。

　　幾秒後，「小長樂」頭頂發出一束光，在空中投射出一個鬍子花白的老人。

　　老人風度翩翩，氣質不凡。

　　他對長樂笑著說道：

　　「長樂同學，恭喜你以第一名的絕對成績考入西盟帝國學院。」

　　「請於明日上午八點準時參加入學典禮暨入學第一課。」

　　「我代表西盟帝國向你表示祝賀。」

　　「期待你爲帝國作出貢獻。」

　　九莉反應了好幾秒，甚至都忘記了呼吸。

　　過後，她大手一拍長樂後腦，激動地手舞足蹈原地轉圈：「長樂兒，你考上了！你真的考上了！竟然還是第一名！！我的天啊，我仿佛看見十萬補貼金在朝我招手！！……媽媽愛你！！」

　　捂著腦殼的長樂：「……」

　　得，對九莉來說還是錢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