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雙生劍
就算易塵再怎麽高喊「我不是我不想我沒有」, 也不會再有人相信她的清白了。
一行人被浮羅仙島的百姓們簇擁著來到了皇宮的所在地, 也就是那位浮羅「上君」的道場,而那門口的守衛看見易塵時也肅然行禮, 果斷放行。
守衛放行,易塵却不敢亂闖,她總覺得這裡的人估計都認錯人了, 萬一反應過來後要拿她問罪怎麽辦。
這麽思索著,易塵抬起手伸出食指指著自己面無表情之下看上去格外高貴冷艶的臉蛋,語氣平靜地吐槽道:「大兄弟, 你說實話, 我長得很大衆很常見嗎?」
「使不得。」守衛小哥哥心裡一驚, 不敢應下「大兄弟」的名號, 只能小心翼翼地瞥了易塵一眼,真心實意地誇贊道,「殿下仙姿佚貌, 頗有林下之風。」
守衛小哥的誇贊隻換來易塵一聲毫無感情的「哦」,她還語重心長地補充道:「我名爲『白日晞』,你們認錯人了。」
守衛小哥眨了眨眼, 看了看站在易塵身後的道子、風隨真人、聖賢仙尊,頓時露出了無辜的微笑:「是否認錯還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在下只是個守門人罷了。」
一行人就被熱情好客的浮羅仙島的百姓們送進了皇宮, 很快便有官員聞訊而來, 親切和藹地告知易塵, 「陛下」還在前綫戰鬥, 暫時無法回來。
「只是陛下若是知曉坤極殿下如此挂心於他,定然會萬分欣喜的。」一位白髮蒼蒼看上去年歲頗大的老臣拈著鬍鬚笑眯眯地說道,「上次於朝堂一見,眨眼已是十年,我等臣下還未知曉坤極殿下之門派,未能登門拜訪實在失禮,不知殿下與陛下大喜之事何日操持?我等老臣定當爲此竭盡全力的。」
白鬍子老爺爺想必是思念太子已久,明裡暗裡地暗示著「娘娘欸陛下他老人家年紀已經不小了,您就看在他單身近萬年的份上早日成就好事吧!」
什麽?你說天仙之身難以懷有子嗣?沒關係的!咱們老傢伙身子骨還硬朗,再等個百八十年的不成問題啊!
陛下他都快成爲真的「萬歲爺」了,您真的還忍心讓我們家孫孫單身下去嗎?!我們覺得不行啊!
易塵面無表情地看著將自己團團包圍的大臣們,忍不住神情肅穆地握住了面前這位白鬍子老爺爺的手:「實不相瞞,我或許是進境出了差錯,早已忘記了過往。」
衆人聞言詫异,還未來得及細問,就聽易塵面帶憂慮地說道:「這一路行來,好多人都跟我說他們是我的真愛,可我實在分不清你們誰說的是真的誰是假的。」
易塵看著面前已經完全呆滯的老爺爺,認真地提出建議道:「不然先讓你們陛下去跟劍尊大人打一場?怎樣?」
不怎樣。
自家人知自家事,上君修爲雖高,但戰鬥力還是不如那位問鼎劍道頂峰的劍尊閣下的,千里送菜送老婆,這還能好嘛?
老臣幾乎要老泪縱橫了,這年頭幫孫孫找個媳婦兒怎麽就這麽難啊!
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過,老臣看著身穿上清問道門道袍的風隨與道思源,終於想起來自己曾給正道魁首遞過請道帖,也就是說,這一行人是來幫戰的!
幫戰好啊幫戰妙啊!患難與共生死與共!再來一場英雄救美!這門親事就妥了啊!
老臣欣慰地笑著,將一行人直接丟上了戰場,還率領著文武百官一同揮舞著小手絹給他們送行,遠遠望去的場景那叫一個傻吊。
「浮羅仙島真不愧是世外桃源。」易塵面無表情地吐槽道,「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缺心眼的子民,想必他們的君上性格也很是有趣。」
浮羅上君的性格有趣嗎?對大部分人來說,身爲問道七仙之一的尊上,性情自然高潔如雪,孤傲如雲,無論如何都與「有趣」沾不上關係。
但是當易塵提著道思源友情饋贈的對劍殺入戰場時,一道霸氣威嚴的聲綫却突然在她耳畔邊響起:「欸?小一你怎麽來了?」
易塵還沒來得及說話,那聲音居然兀自說道:「陰朔教你的劍術還真的派上用場了啊?加油!小一!加油!踢爆他狗頭!不用客氣!死了算我的!」
易塵:「……」同一片天空同一種傻吊。
易塵手持的對劍劍刃一錯,宛如拂柳分花般輕盈的劍勢自下而上地挑起,「蒼」地一聲便將面前蜈蚣狀的魔物砍成了兩半。
「咦?」緊隨其後的風隨收回了原本要出手的招式,有些詫异地挑了挑眉,道,「不賴呀小傢伙,之前說你實戰經驗弱還真是有些小看你了。」
易塵也有些莫名地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得及回話,就下意識地抬劍格擋,反手一劍砍掉了一隻撲上來的魔物的頭:「咦?感覺好奇怪。」
易塵身形宛如游魚般靈火地穿梭在魔物之間,劍影如花,凜然無匹,所過之處無人是她的一合之敵,那種自然流暢的從容就連見多識廣的風隨都覺得驚艶不已。
易塵覺得莫名極了,她的動作仿佛是出自身體的本能,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身體就先她一步做出了反擊,一舉一動行雲流水,仿佛早已銘刻進了骨子裡。
那種强大的流暢感讓人感到發自內心的舒暢,仿佛身體化作了清風白雲,融入了這片天地。
——也仿佛無與倫比的强大,足以劈碎世間一切魑魅魍魎,無懼一切險阻荊棘。
就像孩童時期所有人都會夢見的飛行的場景,那代表著成長,也代表著人心對强大的憧憬。
易塵眼中華彩四溢,似有明光亮起,她的內息瘋狂地運轉,催動雙劍的劍氣,隨後她福至心靈般地提劍,一劍橫掃一劍劈下——
「唳——」
「颯——」
一劍流雲化白鶴,劍鳴如鶴唳,一劍驚鴻化血影,濺起如火紅蓮。
易塵雙劍橫掃,劍光如白練驚夢,一去千里,那些前赴後繼的魔物被劍氣所懾,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
「哇哦——」風隨呆愣楞地發出了一聲毫無意義的感嘆,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旁神情平靜無波的小師弟,忍不住問道,「……師弟,那雙對劍是?」
道思源神情平靜,對於眼前的場景幷沒有表現出分毫的訝异,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那本就是她的劍。」
道思源抬頭看向那淩虛禦空,冷淡的面容逐漸染上興奮潮紅的少女,眼神却空茫得仿佛眺望著更遙遠的過去:「我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
說完,他也不欲繼續袖手旁觀,而是拔出腰間的佩劍,快步上前,迎上少女無匹的劍勢。
易塵是一個矛盾的人,而她也一直都清楚這一點。
她繼承了父親的淡泊清雅,與世無爭的清淨自然,胸腔裡却也始終燃燒著沸騰的熱血,骨子裡痴迷著戰鬥之時强大凜然的姿態。
外表再如何嫻靜優雅,當她拿起劍時,她的劍裡都看不見分毫的綿軟與猶豫。
人生理應如冰,澄澈如水晶,冷硬如鋼鐵,消融似水溪。
——似人間自然之景。
這種强大令人著迷,但是却又不至於讓人失控,就像是一團燒灼人心的火,在腦海的深處安靜地燃燒。
在道思源的劍勢橫空而來時,易塵沒想過要躲,即便她知曉對方的强大更甚自己,她也沒想過要躲。
但是道思源的劍却不是爲了阻止她,而是如流雲一般纏繞上她的劍尖,引領著她向前。
「靜心,凝神。」道思源容色淡淡,引領著易塵的劍勢,朝著前方的魔物劃出一件,「運轉內息。」
「啊——」易塵茫茫然地順著對方的劍勢,感受著那無所不在的劍氣溫和地包容了自己的劍域,如破曉的天光一般貫徹天地,讓她窺見了人間之上絕麗的風景。
——那是九重天外的太虛之境。
一個人的劍可觀一個人的心,自紅塵世外來的易塵第一次以此世問道者的角度來窺見天外天的風景。
心中殘缺的一角被補齊,易塵恍惚間似有所悟,那種玄而又玄的感覺令易塵不忍心放弃,循著那模糊的觸動摸索而去。
她聽見了鐘聲,以及——大道的聲音。
「頓悟了?」風隨隨手設下一道屏障,將負手而立眼神空茫的少女籠罩其中,語氣止不住的驚异,「天生道骨果真天資不凡,剛步入元嬰,竟就頓悟了。」
易塵自心動而入元嬰,直接跳過了問道者最爲重要的金丹期,風隨本是擔心她會境界不穩,却沒想到她不僅無心魔之擾,甚至還頓悟入境。
「幾世修來的機緣,本就應當如此。」時千靜靜地笑著,白綢遮住的雙眼却忽而移向了道思源,「你究竟想如何?」
風隨偏頭望來,不明白爲何聖賢仙尊會莫名其妙地對師弟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却見道思源語氣淡淡地道:「隨心而爲。」
「若此事乃她心中所願,我自然不會多加阻攔,若是橫生變故,我自會護持她無憂安然。」
仿佛誓言一般,一身陰陽道袍的道長輕輕持起易塵的手,將其指腹輕觸在自己的唇上,仿佛一個落在指尖的吻。
十指連心,吻會落在心上。
她從來都不是需要他無微不至保護著的弱女子,而是與他比肩而立,伫立雲端的道侶。
他較她更爲年長,自然會引導她、扶持她、幫助她走向她所希望的道途,而不是打著「爲她好」的旗號,忽視她的一切努力與付出。
——哪怕會心疼她所遭受的痛苦。
時千安靜地站在一旁,望著他們的方向,忽而道:「你天性暗合天道,至純至性至極,可她與你相反,至善至惡,心上染滿了顔色。」
隨著天地大劫的斗轉星移,一些藏在神魂深處的記憶也漸漸復蘇,不管是他,還是其餘幾位友人。
「你真的想明白自己想要什麽了嗎?」
「嗯。」
鸞停鵠峙的道子微微頷首,淺笑,有一些無法言說的悵然與苦澀却悄無聲息地蔓延上眼角眉梢。
「我不想再看見她登上九重天梯,却是背對著我說——」
——修得慧劍斷塵心,只因情令我苦擾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