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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石與烈女》第7章
第七章 同居

  祝清晨萬萬沒想到,薛定不僅有仇必報,還絲毫不憐香惜玉。

  在房間分配的問題上,她原以為他會十分慷慨地將臥室讓給她住,哪知道他居然把沙發留給了她。

  “臥室的衣櫃裡有一床新的薄毯,還有乾淨的枕頭,我行動不便,你自己去拿一下吧。”他拍拍沙發,“我這兒沙發挺軟的。”

  祝清晨:“……”

  “你讓我睡沙發?”

  “有什麼問題嗎?”

  “我以為就算你受了傷更需要臥床,也應該稍微盡一下地主之誼,虛偽地裝作要把臥室讓給我……”

  薛定笑了,“這樣啊。那我如果假裝要把臥室讓給你,你會欣然答應嗎?”

  “當然不會。畢竟我是個懂禮貌的人,知道謙讓。”

  她挑眉,暗示他不懂謙讓。

  “那我何必多費唇舌?反正客套與否,臥室都是我的。”男人聳肩,靠在沙發上從容不迫,完全不把她的暗示放在眼裡。

  “……”

  祝清晨只能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

  而讓她最終屈服的,是薛定冰箱裡的手工水餃。

  薛定現在是個傷殘人士,她又不太會下廚,祝清晨都拿出手機準備上網查個外賣店了。

  薛定卻朝冰箱努努下巴,“下面第一格有水餃,你燒壺水,煮熟就行。”

  重點在熟這個字。

  這語氣。

  煩不煩人!

  祝清晨坐著沒動,結果因為太餓,肚子率先咕咕叫了兩聲。

  室內頓時陷入謎之尷尬。

  薛定默不作聲看著她。

  她默不作聲看向冰箱。

  ……

  最終的妥協換來了一頓熱氣騰騰的西葫蘆肉餡餃子。

  那水餃是薛定前些日子包的。

  小巧玲瓏,皮薄餡多。

  祝清晨連吃了吃個,才抬頭問出第一句:“你還會包餃子?”

  薛定坐在茶几對面,看著她嘴角的湯汁,把抽紙遞過來,“又不是什麼難事。”

  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成功讓手殘星人祝清晨閉上了嘴。她並不想承認自己的智商並不足以成功掌握下廚這項技能。

  但是會下廚的薛定……

  她饜足地靠在沙發上,看著空掉的盤子,酒足飯飽之際,成功忘掉了兩人之間的不愉快。

  *

  當晚,薛定睡在臥室內,一門之隔外的沙發上躺著祝清晨。

  隔著並不隔音的木門,她忽然問薛定:“那天請你幫忙講價,你為什麼不幫我?”

  薛定頓了頓,答非所問:“那對母子是孤兒寡母,住在戈蘭高地下麵。孩子的父親前幾年踩了雷,當場炸死了。”

  祝清晨一頓,沒有作聲。

  “戈蘭高地一直是以色列的軍事要地,每次戰爭都少不了它。現在那片雷區還埋有幾千個地雷,每隔一陣就有當地居民踩雷的事件發生。”他解釋了一下,才回答了她的問題,“以色列水源珍貴,飲用水原本就價格不菲,何況是在戈蘭高地那種地方?你來這度假,還能租車旅行,可那點錢對於攤主來說卻是生計來源。所以我認為沒必要幫你講價。”

  沙發上的人微微一動,依然沒有作聲。

  她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於是再回想起當天自己的表現,包括離開前豎的那個中指……

  祝清晨有點尷尬。

  她咳嗽兩聲,遲遲沒說出口抱歉的話,臥室裡的人卻已然岔開了話題,“能麻煩你幫我倒杯水嗎?”

  “沒問題。”

  她鬆口氣,坐起身來,趿拉著男士拖鞋去廚房倒水,領了他的情。

  那個男人心裡明鏡似的,隔著道門都能猜中她的尷尬和躊躇,索性用倒水為由幫她解了圍。

  端著水杯回到臥室門口,她敲門。

  薛定:“進來。”

  她一手拿水杯,一手擰開門把,借著昏黃黯淡的床頭燈,看見男人側臥在床上,手長腿長,像是蟄伏於隆冬的大型動物。

  他支著床單想起身,但背上有傷,坐起來很不容易。

  祝清晨趕忙將杯子擱在床頭櫃,彎腰去扶他。

  “謝謝。”他靠在枕頭上,接過水杯喝了一口。

  喉結輕輕一動。

  像是顫抖的積雪,簌簌落下枝頭。

  燈光晦暗不明,男人擱下水杯,抬頭看她。

  這樣昏黃的光線令他看上去比白日裡又好看了幾分,俐落的線條,漆黑的雙眸,剪得短而精神的黑髮更凸顯出他出眾的五官。

  祝清晨注意到他菲薄的嘴唇上還沾有輕薄的水光……

  停。

  她猛地移開視線,接過杯子,“喝完了?”

  有病嗎?

  居然在這種時候覺得傷殘人士賞心悅目。

  “喝完了。”薛定說。

  她點頭,順口問了句:“那你要不要把廁所一塊兒上了?免得一會兒不好意思找我幫忙。”

  起來一趟不容易,大小便一併解決了比較好。

  祝清晨的想法很單純,薛定卻微微一頓,被她的直白弄得啼笑皆非。

  “我自己來。”

  他撐著床沿要下來,祝清晨才看見繃帶上不知何時滲出了點血跡,想必是之前動作太劇烈,牽動了傷口。

  她眉頭一皺,扶住他,“別逞能。”

  薛定笑了一聲,“只是受了點傷,又沒殘廢,不至於這點事情都做不了。”

  祝清晨看了眼滲血的地方,沒吱聲。

  待他站了起來,她在繃帶上輕輕一戳。

  薛定立馬低低地哼了一聲,抬頭就看見祝清晨笑吟吟的眼神,“痛嗎?”

  “……你覺得呢?”

  “痛就對了。知道痛就不要逞能。”她手腳麻利扶住他,穩穩地走到廁所。

  薛定眯眼,“你還真下得了手。”

  她就不客氣地笑,“反正痛的又不是我,有什麼下不了手的?”

  進廁所之前,薛定瞥了她一眼,“祝清晨,你這脾氣硬得跟個男人似的,我真懷疑這世界上有哪個男的跟你在一起時,還能覺得自己是個爺們。”

  祝清晨聞言,忽的一頓,忘了反駁。

  她清楚記得,蘇政欽也曾經說過這話。

  他們吵架時,他們鬧得雞飛狗跳時,他就是這麼咬牙切齒對她說的:“祝清晨,你他媽硬氣得跟個男人似的,就不能稍微像個女人一樣不那麼要強?稍微妥協一下會死嗎?”

  那時候她是怎麼說的?

  “你跟我在一起那天就該知道我的性格,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是,她一直就是這樣烈性,像是匹野馬。

  蘇政欽氣得跳腳也好,無數次試圖馴服她也好,她始終如一,像個戰士,以卵擊石也義無反顧。

  後來呢。

  後來蘇政欽總會妥協,因為摸准了她吃軟不吃硬,一旦他放低語氣說些和好的話,她便不再抵抗。

  祝清晨慣於武裝自己、手持利器刺向敵人,卻唯獨不懂如何抗拒身邊人的溫柔。

  所以他們的爭執多都以蘇政欽的軟化,她的不再計較告終。

  除了這次。

  祝清晨忽然有點想明白了,蘇政欽之所以這樣肆無忌憚把她的照片拿去發表,大概也是料定了她會妥協。他以為只要像從前那樣,說幾句好聽的話,服個軟,她就會退讓。

  洶湧浪潮襲上心頭,她扶著薛定的手微微用力,臉色發白。

  薛定注意到了。

  短暫的沉默後,他不動聲色瞥她一眼,“這麼開不起玩笑?”

  祝清晨驀地回過神來,抬頭說:“你直說自己男子氣概不夠,不就行了?非得拐彎抹角把罪責推給我。”

  他倚在門框上,將她轉瞬即逝的巨大情緒盡收眼底,似笑非笑,“是,是我的錯。”

  她索性撒手不扶了,轉身就走,“狗咬呂洞賓。”

  身後傳來薛定懶洋洋的聲音,“不幫我上廁所了?”

  她沒好氣,“褲子也要我幫忙脫?”

  可說歸說,她聽見薛定扶著牆艱難往裡走的腳步聲,還是頓住了步子。

  他把門關上了。

  她就站在門口等。

  怕他摔,她又在門外嚷嚷一聲,“別逞能啊。你要摔個狗啃屎,我還得大半夜幫你叫救護車。實在要我幫忙就吱個聲,關鍵時刻也別顧及那麼多,反正你也不是看一眼就要人負責的大姑娘。”

  廁所裡傳來薛定的輕笑聲。

  “雖然剛才已經誇過一次了,但還想再說一遍,祝清晨,你可真夠爺們兒的。”

  祝清晨沒有生氣,只是想了想,在門外不卑不亢說:“你以為誰都像喬羽那樣,時刻有個哥哥照應著,可以嬌滴滴的,有充足的本錢當個柔弱的妹子?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有人可以依靠。孤身一人的,就只好像個爺們兒一樣依靠自己,因為沒有軟弱的資本。”

  她肩上有重擔,從小就有。

  過去五年也曾以為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直到前一陣,那個依靠突然成了背叛,顛覆了她所有的認知。

  廁所裡頓時沒了聲音。

  片刻後,薛定轉移了話題,“你別在門口站著,去客廳等。”

  “怎麼,你害臊?”她立馬笑了。

  “……”

  “別啊,反正都說我有男子氣概了,那就把我當兄弟啊。同性之間,撒個尿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薛定無聲地歎了口氣。

  這女人,總在他體諒人打讓手的時候,順著杆子就爬上來了。

  他站在那,從廁所裡面把門推開,微微笑,“說的也是,都是同類,關什麼門。”

  祝清晨的臉上紅了又青,罵了聲有病,轉身就去了客廳。

  身後是他低低的笑聲。

  她在客廳等了等,原本想在薛定如廁完畢後扶他回臥室,哪知道他居然自己扶著牆往客廳走過來了。

  當下一愣,“怎麼不叫我?”

  薛定看她一眼,“你這暴脾氣,我還真不敢勞駕你。”

  她翻了個白眼,“不敢不也勞駕一整天了?也不差這點。”

  他略一沉吟,笑,“也是。讓你白吃白住,還是該適當奴役一下。”

  祝清晨拿眼瞥他,卻看他唇角帶笑面滿春風的樣子,哪裡像個傷殘人士。

  這男人,說話特氣人。

  看他笑得好看,她想懟他的,卻又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是,是是是,我吃人嘴軟,住人的腿短。”

  她推他去臥室,幫他躺回床上。

  薛定沒怎麼說話,因為行動時總會牽動傷口,疼得慌。他默不作聲抬眼看絮絮叨叨幫他的女人,她嘴上很硬,但手上總歸是溫柔的,動作放得很輕很輕。

  挺巧的吧,幾天之內遇見了好幾次。

  在便利店打電話說渾話,在戈蘭高地的大雨裡又哭又笑,原以為結了仇,她卻又意外救了他。

  一個挺怪的女人。

  藏著秘密,笑的時候也帶著顯而易見的疲乏和傷痛。

  春末的以色列已經有些燥熱,祝清晨穿著短袖,扶他上床的全程幾乎都與他肌膚相觸,手帖著手,很有些不自在。

  替他搭好薄被,她退後一步。

  “還有什麼要我做的?”

  昏黃燈光灑落一地,莫名溫柔。

  “還有什麼要你做的?”床上的男人抬眼看她,短促地笑了一聲,懶懶地說,“那就,做個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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