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讓其他人走進蘇糯的心裡，尤其還是以這種對於每個孩子來說都是最為特殊的身份，對顧琛來說，自然是不可能忍受的。

　　可顧琛不僅要忍，他還要費盡心思的去找，去挑。

　　他要給蘇糯最好的。

　　蘇糯的親生母親是酒吧賣唱的舞女，發現懷孕以後沒了收入來源，只能回到了鄉里，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是誰。

　　但她還算是一個好母親，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她沒有再回到原來工作的地方，而且一邊帶著蘇糯，一邊在附近的工廠打工，獨自撫養蘇糯，可她不久就出了車禍，駕駛員逃逸，而她當場死亡。

　　蘇糯早沒了母親，顧琛更不可能去找那個所謂的蘇糯的親生父親，因此才有了昨天那對夫妻。

　　出身名門，早年喪子，夫妻感情深厚且無法再孕，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兒子和蘇糯的長相還有那麼幾分相似之處……

　　這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但這些蘇糯都不知道，不論是出於什麼目的，他都騙了蘇糯，這是不可否認的。

　　顧琛的手摟在蘇糯的腰上，正襟危坐著將蘇糯整個人完完全全的掌控在懷裡，卻又一言不發，沉默地盯著那雙清透的眸子。

　　蘇糯卻毫無芥蒂，他抬起手摸到了顧琛的眼角，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睫毛，顧琛的眼睫毛很長，眼眸深邃，透著稜角分明的冷峻，卻在蘇糯觸摸下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那隻手的主人見了也輕輕彎起眼睛笑了，然後像一隻過冬的小貓一樣，抱著顧琛的腰蜷縮進他的懷裡，毛茸茸的腦袋搭在顧琛的肩上。

　　蘇糯語氣輕快，「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顧琛揉了揉蘇糯的頭髮，低眉斂目，連眼裡的光都是溫柔的，「好。」

　　車窗外面大雨綿延，初春三月卻冷的像是寒冬，蘇糯的視線透過車窗，看著外面飛快略過的星星點點燈火，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很輕鬆。

　　但他講的秘密卻一點兒也不輕鬆。

　　蘇糯很小的時候就被爺爺收養了，撿到蘇糯那天，天上正下著暴雨，老人去鎮上賣了野菜回來，在村子旁的小路邊發現了暈倒在路旁蘇糯。

　　這些都是爺爺後來告訴他的，蘇糯那時還不到三歲，還沒有記事，早就已經不記得了。

　　蘇糯不記事時一直以為他就是蘇家的孩子，直到長大了一點，才慢慢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跟蘇爺爺住在一起，爺爺的兒子在外面打工，親孫子住在另一個村子，每年過節才會帶著一家人回來。

　　他小時候就很聽話，學習成績也一直非常好，從來不會給爺爺惹麻煩，爺爺的親孫子叫蘇家寶，蘇糯那時候長的瘦瘦小小的，蘇家寶每回來都要欺負蘇糯，搶他屋子裡的東西，拿石頭砸他，蘇糯就任他欺負，從來不還手，也不會跟任何人提起，蘇家寶知道了他不敢告狀，便更加囂張跋扈，變本加厲的欺負蘇糯。

　　直到那年冬天。

　　蘇糯蹲在屋子後面的池塘邊洗菜，蘇家寶從後面偷偷溜過來，一腳蹬在蘇糯的後背上想踢他下水，蘇糯當時其實已經聽到了動靜，他下意識就往旁邊躲了一下，結果蘇家寶一腳踩空，沒站穩一下子就滑進了水裡，爺爺聽到動靜當即就跳進水裡去救。

　　可那天天寒地凍的，老人家身子骨本來就不好，蘇家寶又在水裡拚命掙扎，等他把蘇家寶推到岸邊的時候，自己卻早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蘇爺爺的兒媳婦跑過來的時候正好見著蘇家寶扒著水岸泡在水裡，她把自己的兒子拉起來以後只顧著擔心兒子有沒有嗆水，完全忘了水裡還有一個老人，蘇糯年紀小，根本就沒有那個力氣拉起一個成年人，就在這麼幾秒鐘的時間，蘇糯拚命的想拽住他的手，可還是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老人沉進了水裡。

　　等蘇爺爺的兒子過來的時候早就已經晚了，池塘的水不算深，蘇建剛跳進水裡把老人撈起來，老人早已經沒有氣了。

　　在蘇建剛怒火沖沖的質問下，蘇家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喊，「都是蘇糯的錯！蘇糯把我推進水裡，爺爺是為了救我……」

　　這裡站的都是蘇家寶的親人，沒人會不信他。

　　蘇建剛勃然大怒，幾乎是用了十分力氣，一腳踹向蘇糯的肚子把他踢倒在地上，等他出了氣就沒人再管蘇糯的死活了，一家人搬著老人回屋，誰也不記得這裡還趴著一個人。

　　蘇糯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疼冷汗直流，蜷著身子在地上掙扎著爬了好久，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再然後的事他就記不太清楚了。

　　蘇糯只記得他再次醒過來，就已經在一個很黑很潮濕的屋子裡，屋子裡面只有一堆枯草，也是潮濕的，地上是黃土地，坑坑窪窪的還滲著水，很冷，蘇糯混混沌沌的爬了好久才終於爬到了牆角的枯草堆裡，然後就很久也再沒有出去過。

　　牆角有一個很小的狗洞，每天外面會從這裡遞進來一點吃的過來，屋子裡面黑漆漆的，蘇糯那時候看不見，也嘗不出是什麼味道，只知道往嘴巴裡塞，每天就盯著那個狗洞，通過這個來判斷白天黑夜，來數自己在裡面待了多少天。

　　後來有時候他還能聽到蘇家寶在外面說話，蘇家寶會朝狗洞裡面扔石頭。

　　「爸說不想看見你，讓媽等他出了門了再放你出來，但是我媽也不想看見你，你這個狗雜種，這輩子就別再想著出來了！」

　　「你這個雜種，親媽都不想要你，不要臉的還跑到我們家！白吃我們家的飯……」

　　…………

　　慢慢的他自己也記不到他已經數了多少天了，只記得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

　　他只記得那是白天，有人把那扇關的嚴嚴實實的木門打開了，他好久沒有見過光，強烈的光線刺的他眼淚都流了下來。

　　那時候蘇糯已經廋的只有皮包骨頭了，頭髮已經長過了肩，長期沒有見光的皮膚比紙還白。

　　更可怕的是，他已經很長時間待在黑暗中，很久沒有開過口，他發現自己已經不會說話了。

　　然後他就聽到蘇家寶憤憤不平的聲音，「哼，狗雜種，你走大運了，媽說讓爸今年帶你出去打工，我看就你這個二椅子樣子，能掙到錢才怪！」

　　過完年蘇建剛帶著蘇糯出了門，蘇糯那時只聽說是去北邊，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哪兒，他看起來瘦瘦弱弱的，身上只背了一個小包，從來沒有出過村子，又不會說話，所以蘇建剛才能很放心的在車上睡覺。

　　也就是因為這樣，蘇糯趁著中途停車的時候，順順利利的逃走了。

　　蘇建剛以為蘇糯身無分文，其實他還偷偷藏了2000塊錢，蘇家寶喜歡在他的房間翻箱倒櫃，所以蘇糯身上時刻都帶著爺爺每年過年跟他給的壓歲錢，以免被蘇家寶搶走。

　　蘇糯逃走了，但他並沒有去處，他從蘇家逃出來，只不過是從一個無家可歸變成了另一個無家可歸，他在車站裡徘徊，看著能到達各種各樣的地方的車，最後選擇上了一輛去往帝都的車。

　　這是他僅有的見識裡唯一聽說過的地方，那是在他很小的時候，聽爺爺講故事的時候提到過的一個地方。

　　爺爺說，那是全華國最美的地方。

　　蘇糯眼睛彎彎的笑著，蜷在顧琛的懷裡，眼淚都笑的掉下來了，爺爺果然沒有說錯，這裡就是全華國最美的地方。

　　因為他在這裡遇到了哥哥。

　　蘇糯所講的這些，顧琛並不是都能查到的，村子裡的事情，外人能知道的非常有限。

　　他先前只知道蘇糯被蘇家人收養，中途輟學出門打工，村子裡面的孩子大多數也都是這樣，所以蘇糯輟學這件事，在同村人眼裡是一件很普通尋常的事，他們不知道蘇老爺子是怎麼死的，也正是因此，沒有人知道蘇糯在蘇家被關了一年，所有人都以為他是那一年就跟著蘇建剛出門打工了。

　　蘇糯經歷過的那些最痛的事，顧琛都是不知道的。

　　顧琛聽著蘇糯認真的講，眼眸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聽到最後，渾身的戾氣幾乎壓都壓不住，眼中透著刻骨陰鷙冰冷。

　　但當他抬手撫摸著蘇糯的脊背時，動作卻很輕很輕，像是在撫慰一隻受到驚嚇的小貓，他從上衣裡拿出一方灰色的手帕，低下頭細緻又小心的替蘇糯擦眼淚。

　　在蘇糯的發頂親了親，輕聲哄他，「不氣……」

　　蘇糯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哭了，他抱著顧琛的腰往上爬了爬，下巴擱在顧琛的頸間，嗓子又有點啞，甕聲甕氣的，「我怎麼又哭了……」

　　顧琛見他還有心思想這個，手掌十分溫柔的撫摸他的後背，眼底含笑著逗弄他，「原來我的寶貝是一個小哭包。」

　　蘇糯見他又欺負自己。

　　忍不住用腦袋輕輕撞了一下顧琛的下巴，他抬起頭，眼睛裡濕漉漉的，胳膊圈住顧琛的脖子，聲音極小的說，「我想要親親。」

　　「好。」顧琛單手攬住蘇糯的腰，微微低下了頭。

　　給你。

　　什麼都給你。

　　顧琛輕輕捧起蘇糯的臉，一遍一遍的親吻蘇糯的額頭，眼睛，還有臉頰兩邊帶著絲絲鹹味的酒窩，動作溫柔的像是能把人溺斃。

　　最後，輕輕的吻上了蘇糯的嘴唇，很輕很輕，幾乎是小心翼翼的，一點點貼著蘇糯的嘴唇觸碰著，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兩人之間。

　　「寶貝……我會給你討回來。」顧琛半闔著眼，似乎是在抑制著什麼。

　　他摩挲著蘇糯的背，聲音很低很低，像是從胸腔裡發出來的，滿是刺骨的幽深和冰冷，「所有欺負過你的人……」

　　「我都會……一點一點，給你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