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冬的心情從絕望到認命...再到春暖花開，可謂是異常跌宕起伏了。

一開始, 若不是世子爺就在屏風那頭, 念冬恨不得把自家小姐敲暈帶走！在府中不管是話本或是鬼怪軼事...只要清揚有興趣，念冬絕對是由著她的, 但是在未來夫君面前, 她家小姐怎麼就把平時的聰穎機靈丟下了！

幸好世子爺是個不聰明的，沒和小姐計較, 念冬如此想道。但如果念冬知道下一秒小姐會主動詢問世子的喜好，絕對會捂住她的嘴, 小姐啊，矜持啊！教養嬤嬤若是知道您如此‘坦率大方’，估計又得叫頭疼了！

還好世子是個混不吝的, 念冬又一次慶幸道。聽著小姐和世子爺的談話, 念冬覺得她得再修煉個十多年，提著的一顆心就沒放下過, 比面見皇上皇后娘娘還要緊張, 生怕小姐又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不過，她也沒想到世子爺這麼快就表明心跡，雖然念冬覺著有些快, 但是小姐和世子爺兩人，似乎都不能用常理推測，而且她家小姐比之京都貴女可是半點不差的, 世子爺有眼光！

若是老爺夫人還在, 也定是希望小姐未來夫君能和小姐投緣相談甚歡吧。

“世子的美酒不必送至侯府了, 時日未到，壞了味兒反倒不美。”聽著宣朗要提前讓自己品賞他釀製的竹葉青，清揚婉拒，她也只是偶爾小酌一杯，聽宣朗言語意圖，竟是要送一半給自己，清揚自然不會收下，她道：“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出來的時辰不短，我該回府了。”

宣朗臉上的笑容便沒消過，聞言傻兮兮問道：“我與炎宇子楚要避開嗎？”

“自然。”這是念冬。

賀炎宇喻子楚兩人早在念冬未出聲前便出了包間，只是宣朗還直愣愣的留在原處，清揚自屏風後踏出，看到宣朗燦然一笑，“世子多加些衣物為好。”

“這便...這便加上。”宣朗立刻說道，看了眼清揚，她沒有戴帷帽，亦沒有用帕子遮擋，整個人清清爽爽出現在宣朗眼前，宣朗這會兒也暗恨自己讀書馬虎，竟找不到詞形容他的世子妃。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就是覺得隔著屏風和他交談的女子，合該是這樣的明眸皓齒，不差一分，不多一毫。

走出饕餮樓，念冬在清揚耳邊小聲嘀咕，“怎麼感覺世子爺有些...”不管小姐說什麼，世子爺都是好好好，念冬雖然覺得這樣再好不過，但是總覺著怪怪的。

清揚一雙明眸如彎月，道：“夫綱不振？”

“哎呀。”念冬跺腳，往周圍看了看，趕緊把清揚扶上馬車，“小姐您說什麼呢？萬一被旁人聽見，傳到世子爺耳中，那可遭了！”即使有賜婚聖旨，但小姐也不能無所顧忌啊！

“好，我不說了。”清揚拍拍念冬的手，還是不要嚇這丫頭了。

念冬可不會輕易被她唬住，威脅道：“小姐，您若是再...這般，奴婢就去...去告訴老爺夫人！”誰也不知道念冬心裡苦啊，小姐不願意出府，平安把小姐驚世駭俗的言論行為藏了十多年，這會兒皇上旨意一下，小姐在世子爺面前都不掩著些，念冬也不想著小姐能融到貴女裡頭去了！

無論念冬說什麼，清揚都應下。

念冬撇嘴，她一定要去向老爺夫人告狀！

清揚對這回偶然碰到的會面挺滿意的，至於念冬丫頭擔心的名節問題，清揚倒是不太在意。景朝對女子的束縛很奇怪，街道上經常會看見貴女帶著丫頭小廝出行，其中有些戴著帷帽，有些露出臉龐，都是正常的。至於平民女子，為了生計，對於拋頭露面更是不甚在意。貴女們的行為，還得看她們家中長輩是否開明，覺得女子就該養在深閨的家庭，家中的女子未出嫁前是沒有機會出府的；認為女兒家只是在娘家能松快些的長輩，則是不太拘束家中女子，只要帶足下人，一般不會出什麼事情。像什麼紈褲調戲的戲碼，也只是在戲文中才能看見。

這種截然不同，既開化又迂腐的現象，清揚覺得還挺奇特的，一樣米養百樣人，果然說的有道理。

...

賀炎宇喻子楚回到先前的包間，不約而同舒了口氣，身子松快了不少，兩人著實想不到，一向對女子無甚興趣的宣朗，對著姜小姐會如此...如此沒有男子氣概！

聽著人渾身不自在！

太丟份了！

賀炎宇打定主意要好好教教宣世子，免得日後被女子爬到頭上去！

“子楚。”宣朗大步走進來，朝著喻子楚說道：“你把外袍脫下來給我。”

喻子楚愣了一瞬，不解道：“你有何用？”

“本世子的世子妃讓我多加些衣物！”宣朗說的大聲，接著理直氣壯道，“你老是搖著摺扇，想必是不怕冷的，剛好把外袍給我，一舉兩得！”

“宣朗！！！”喻子楚怒吼，手中的摺扇直接朝宣朗頭上飛去，把宣朗砸了個正著，喻子楚冷冷道：“腦子壞了，本公子幫你治治！不必感謝了！”君子風雅的意趣，他是不指望宣世子的榆木腦袋明白了。

賀炎宇先是愕然，然後捧腹大笑，宣朗能讓文質彬彬的子楚破功，把寶貝的摺扇扔出去，他是甘拜下風了。

“子楚，我早說過你再鍾愛摺扇，也無需時時刻刻拿在手上，會遭人誤會的。”賀炎宇一本正經道，他親自把摺扇撿起來，展開抖了抖，問喻子楚：“這又是哪位大家的手筆？摔壞了心疼的還不是你自個兒，你何必呢。”

喻子楚對摺扇的喜愛可謂是到了瘋魔的程度，宣朗也顧不得自己被砸的事情，忐忑望著喻子楚，生怕這把是他去深山密林向哪位隱士求來的，宣朗可不想去鳥不拉屎的地方！



“讓你們失望了。”喻子楚嫌棄沾了塵的摺扇，“這是我侄兒的練筆之作。”他那侄兒不知從哪得知他最喜摺扇，他上回生辰，送了一箱親手所畫的扇面，總歸是侄兒的心意，喻子楚每日換一把，到現在還沒輪完。

賀炎宇看著高山流水，脫口道：“那黃口小兒？”

喻子楚實在不知自己是如何與這兩人成了知己好友！這麼多年三人沒鬧翻，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見賀炎宇把摺扇重新扔了出去，喻子楚額角跳了跳。

不同於賀炎宇，宣朗倒是慶幸，對喻子楚拿著侄兒畫的摺扇表示極大的贊同，“子楚，你那些有價值的摺扇以後也不要隨意拿出來了，萬一哪天我又惹你生氣，你真把最值錢的那一把扔了，就不好了！”他隨意把佩戴的玉佩扯下來，讓喻子楚帶回府給他侄兒，鄭重交待：“讓侄兒再多畫些，你以後便用侄兒畫的摺扇了。”

喻子楚危險問道：“聽二位的意思，我侄兒畫的摺扇便可隨意丟棄？”

“子楚你這話說的便不是了。”兩人同時數落喻子楚。

喻子楚心下稍慰，這兩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賀炎宇接著道：“不是隨意丟棄，只是扔出去不心疼罷了。”

“是極是極。”宣朗滿臉贊同。

喻子楚：......是他高看他們了！

算了，自小就知曉這兩位是何德行，他若真是生氣，這些年早氣出一身毛病了。喻子楚告訴自己，平心靜氣，不要和憨人計較，聰明人總是要承受更多的，均勻吐納，這件事過了過了。

...

宣朗回榮王府加了件披風，問了小廝榮王還未回府，清點了下自己的私庫後，皺眉，而後腳步一轉去找榮王妃。

“母妃，姑娘家除了喜歡首飾外，還喜歡什麼？”宣朗不恥下問直入主題，他的私庫奇珍異寶倒是不少，偏偏沒有女兒家用得上的物品，這倒是讓他為難了！畢竟第一次送自己的世子妃東西，宣朗還是想盡善盡美的。

榮王妃：“你有了世子妃，可別在外頭沾花惹草，不然你父王打斷你的腿，不要跑到我面前求饒。”她道，“我只會讓你父王再大力些！”



“母妃，您說什麼呢！”宣朗不明白自己在父王母妃心中怎麼就不著調了，他可不會沾花惹草，他的世子妃好著呢。

見宣朗一臉盪漾的神情，榮王妃狠狠戳著他的腦門，“說，在外頭幹什麼了？”這小子敢在這當頭惹出風流韻事，榮王妃當真會要了他的小命。

宣朗揉了揉今日被兩次波及的額頭，顯擺道：“遇著一位與我甚是契合的佳人。”宣朗甚至覺得，若是世子妃想讓自己去當差，做個上進的世子爺，他可能都會同意。要不怎麼說人是最複雜的生物呢，宣朗之前想如果他的世子妃逼著他做他不樂意的事情，他會給世子妃體面與尊敬，但其他的，哪怕皇伯伯來，他也是不會屈服的。但是他的世子妃說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宣朗反倒覺得，自己該給世子妃更多...不止是榮王府的榮耀，更有他作為夫君，想讓娘子因他這個人而令人羡慕。

榮王妃眯起眼睛，拍了三下掌，屋內便出現兩個黑衣蒙面的暗衛，宣朗聽見他母妃吩咐，語氣跟淬了冰一般，“本王妃要世子的那位佳人，永不入京都！”

暗衛什麼都沒說，身影霎時消失。

宣朗目瞪口呆，他知道府中有暗衛，也知曉自己身旁一直有人保護，但是從沒見過，他晃晃腦袋，明白母妃誤會了，咽了咽口水解釋道：“母妃，我今日就見了一位佳人。”

“我不關心。”

宣朗虛著嗓子道：“是...姜小姐。”

榮王妃直直看向宣朗，似是在評估他所言是否有虛，宣朗提醒道：“暗衛不會把姜小姐扔出京都吧？”

“母妃的暗衛比你腦子聰慧。”榮王妃的語氣變緩，雖然鬧了一個小烏龍，但她也是隱隱松了口氣。為情所困的例子，姜修遠魏馨已經讓她印象無比深刻，魏馨身子底好，是姜修遠的過世讓她沒了求生欲/望，如果不是肚子裡的孩子，她怕是早就隨了姜修遠而去。榮王妃見識過這‘情’字的厲害之處，即使她不覺得宣朗會輕易對女子動心，但是世上之事，最不能賭的便是萬一。她更不會讓魏馨的女兒一起賭這萬中之一！

宣朗：......真是怎麼都和他腦子過不去？

榮王妃樂意見著小兒女聯繫感情，給宣朗的披風系緊了些，然後道：“無憂院裡面有個小庫房，女兒家的首飾衣裳...母妃都備著呢。你去看著，看得上的就拿，看不上的也不要弄亂了。用母妃的名義送去侯府，不要壞了姜姑娘的名聲，雨兒手上有鑰匙，她帶你去。”

無憂院？

宣朗覺著怎麼有些耳熟？

雨兒為他解惑，“灑掃婆子不算，除了王爺王妃，旁人都是不許進來的。世子爺可能忘了，您幼時翻墻進來，還挨了王妃一頓揍呢。”

宣朗想起來了，母妃不讓他做的事，他偏要做，聽到不許進去無憂院，他不信邪的翻了進來，還沒怎麼著呢，收到消息的母妃趕過來，把他狠狠揍了一頓。宣朗雖是膽子大，但是見著榮王妃動了真火，也不敢去撩老虎鬍鬚。而且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院子了，他也把無憂院忘到腦後了。



雨兒開了庫房，便規矩立在外面不肯進去，宣朗一看，這哪裡是小庫房啊！比他的私庫可大多了。裡面的物品琳琅滿目，宣朗還看見了布老虎、九連環、撥浪鼓、毽子等等小孩兒喜歡的東西，還有一個像是他父王母妃一同製作的小風箏...絹花、小巧的銀鐲，小平安鎖、小步搖、小耳飾應有盡有，宣朗也看明白了，這是母妃特意給姜小姐備著的，一年又一年，直至今日。

無憂院，再明顯不過。

願她一世無憂。

宣朗沒有從無憂院拿出任何物件，在雨兒疑慮的眼神下走遠，這是他母妃的心意，不是他的。只要他用了心思，不拘什麼，宣朗相信如姜小姐那般特殊的女子，定是能感受到他的誠意。

只是五月才能成婚，太久了！

宣朗翻箱倒櫃實在不知該送些什麼，忽而眼睛一亮，吩咐廚房做他最喜歡的三道菜，估摸著晚膳時辰送去侯府。

了了一樁心事，宣朗好心情的去榮王書房等他父王散值。

等榮王剛踏進王府，管家就告知他世子早已在書房等候多時了。榮王眼裡閃過一絲興味，這小子找他能有什麼事？

待到書房，榮王頓時恨不得把宣朗綁在樹上抽上幾十鞭，他舍不得用的青玉紙，被宣朗隨意拿著筆沾上了不少墨點，糟蹋的不止一張，榮王的眼力十分優秀，他的青玉紙啊，竟然被糟踐了多半！榮王大步上前，把餘下的收好，一掌趴在書案上，把筆洗都震起來了一瞬，眼睛瞪得鼓出，“你賠得起老子的紙嗎？”

宣朗沒被嚇住，懶洋洋道：“再好的紙不拿來用，拿來幹什麼？”

“這可是青玉紙啊，你知道老子多困難才弄到這些的嗎？”榮王痛心道，看到被墨點污染的那一疊，深深覺得兒子就是來討債的！

宣朗搖頭，他不知道。

榮王被他無賴的模樣氣的說不出話來。

好在宣朗還記著自己是有事相求，朝著榮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父王，您能不能跟皇伯伯說說，把兒子的婚事提前？”

“不行。”皇上金口玉言，豈是能出爾反爾？

宣朗再度問道：“真的不行？一點可能都沒有？”

榮王不耐煩道：“你以為你皇伯伯發出的旨意是好玩的？”

宣朗數著日子，還有七八個月呢，他也知道婚期提前是沒法子了，沒興趣在書房和榮王大眼瞪小眼，盤算著找個正當理由去見他的世子妃。

今日聊得不曾盡興，且有賀炎宇喻子楚在，宣朗有些話倒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等等，你站住。”榮王打量他道，“你打什麼壞主意呢？本王可告訴你，這樁婚事鐵板釘釘，絕無更改的可能，你安分等著迎娶世子妃，別鬧么蛾子。否則你皇伯伯的雷霆一怒，父王也承擔不起！”

宣朗算是知道百口莫辯的滋味了。

為何所有人都覺得他會辜負姜小姐？宣朗覺得自己又不傻，難得遇到如此合心意的世子妃，不趕緊娶進門，還會便宜了旁人不成？

“父王，您能不能動腦子想想。”宣朗無語，“我若不是心儀姜姑娘，找您詢問是否能提前婚期作何？”

榮王不計較他的以下犯上，暢快大笑，給勾起了好奇心，父子兩並排走著，問道：“你見過姜姑娘了？”

“嗯，今日在饕餮樓碰著的。”宣朗不自覺勾起微笑，和榮王詳細說了白天的場景，著重說明自己和清揚非常投機！

榮王見不得他■瑟的模樣，打擊他道：“說不定姜姑娘只是以禮相待，你不是說自己有自知之明嗎？姜家丫頭會心儀你？”



宣朗昂著脖子，不上他父王的詭計，神氣道：“我和世子妃的事情，父王您就別瞎擔心了。反正，兒子告訴您，兒子的世子妃只能是姜姑娘，別的誰我都看不上！”

——食最可口的佳肴，飲最醇最烈的酒，賞最怡人的景，以及，永遠不會落下我。

宣朗想到這句話，心裡美的冒泡，乾脆小步跑了起來。

榮王在後面欣賞夠了兒子的傻樣，確定他真是開竅了，明白牽掛小姑娘的滋味了。榮王仰頭看著懸掛天空的明月，修遠，你看到了嗎？兒女大了，有緣走在了一起，我和皇兄，日後下去也對得起你了。

...

次日，榮王把傻兒子的要求當笑話講給皇帝聽。

皇帝雖說在清揚身邊放了人，但也不是所有事都必須要知曉的，這件事他倒是沒收到消息，聞言得意翹起嘴角，“小六，朕與皇后教養的女兒，配你的世子配得上吧！”哈哈，宣朗那個腦子裡沒有情愛那條筋的小子，才和清揚丫頭見了一面，便心動了，這說明丫頭出色啊，他難掩好心情。

榮王排行第六，小六還是皇帝小時候對他的稱呼，榮王聽到這兩個字，便知道他皇兄有多愉悅了，他實話實說：“是臣弟的逆子配不上姜家丫頭。”他也只在皇帝面前才露出兩分悵然，“宣朗被臣弟與王妃溺愛慣了，大丈夫一事無成，臣弟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話不對，有朕和你在，宣朗清揚想怎麼過便怎麼過，把天捅破了朕也能補起來。”皇帝想的不一樣，他的情況和榮王不同，帝王不能隨意偏向哪位皇子，但宣朗和清揚，卻是皇帝想寵便寵，只要不通敵賣國，於皇帝而言，一切都好說。

榮王搖頭，低聲道：“若是您與臣弟哪一日護不住兩個孩子，又該如何？”清揚在宮中本就招了皇子公主的眼，而宣朗，又是不肯吃虧的性子，與五個皇子，沒有一個處得來的。想到日後，榮王便是連連嘆息。

“皇后的身子在調養了，且看日後吧。”皇帝沉默良久，說出一句話。殿內的太監頭低的更下，皇帝這話已經很明確說明他看不上任何一位皇子，傳出去，又是一陣動盪。

榮王笑道：“皇兄莫要太過勞累，永遠春秋鼎盛。”

“朕也希望如此。”享受過大權在握的權勢，皇帝不想長生，但活的更長久的想法，他也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