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陸少言來得比任何人都早。

　　這兩年裡他跑老宅算是勤的， 似乎是真的要將這些年錯失的父子之情彌補回來，陸老爺子屢屢見著他， 便想起那些令他追悔莫及的往事， 當然， 待他自然也比他人更寬厚些。

　　是以， 在眾人都在客廳裡端端正正坐著喝茶寒暄時，陸少言歪在沙發裡迷迷糊糊睡著了， 在這麼多長輩面前， 沒一點規矩！

　　粥粥還在陸老爺子懷裡一個勁的伸著脖子揚著手要他手上那個發光的珠子。

　　陸老爺子笑駡道：「這麼多長輩在這也沒個規矩！還不過來！」

　　陸少言絲毫不在意他爹的話， 扯著嘴角笑了笑，懶懶起身坐到陸北川身側， 那其實就是個白色的小燈球，很普通的一個玩具。

　　但粥粥喜歡這種色彩明亮的小玩意。

　　「喊聲叔叔，叔叔就把這個玩具送給你。」陸少言故意在粥粥面前顯擺。

　　「比粥粥大了兩輩分還自稱叔叔，哪來的臉！」陸老爺子對陸少言毫無辦法，低聲哄著粥粥， 「叫叔爺。」

　　粥粥睜著眼睛望著陸少言，又望向陸北川，陷入迷茫。

　　「爸，」陸少言笑，「我這麼年輕當爺爺您說合適嗎？您看粥粥都覺得不合適，是不是粥粥？」

　　粥粥目光全在陸少言手上的小燈球上， 敷衍似得點頭， 這點頭取悅了陸少言， 也成功讓粥粥得到了玩具。

　　「沒個正經！」陸老爺子依然罵著，「粥粥都兩歲了你還在這吊兒郎當的一事無成！」

　　一側有人笑著打圓場，「老爺子，兒孫自有兒孫福，現在的年輕人思想和咱們不一樣，在他們眼裡，我們就是老頑固，迂腐！他們那些新鮮事，咱們接受不來，他們的生活，咱們哪還有那個時間盯著看著。」

　　陸老爺子似認同這話，感同身受，點了點頭，歎了口氣，「你說的對。」

　　提及這麼情緒低落的話，不少人又來勸，說說笑笑的，將這個話題蓋了過去。

　　陸少言看著陸北川笑了笑，「一眨眼，粥粥都兩歲了，咱們兩也許久沒見了。」

　　自陸少言將林湛帶到陸老爺子面前時，他就沒想過自己和陸北川的關係還如從前一般好，但他琢磨著，陸北川總能念及一些舊情，自己再解釋解釋，訴說苦衷，關係不會太差才對。

　　可哪裡料到，這林湛像是戳了陸北川的死穴，與他形同陌路。

　　不過幹了也就幹了，陸少言沒有後悔。

　　陸北川沒想與他太多交流，隻敷衍道：「平日忙，事情比較多。」

　　「我明白，」陸少言向來臉皮厚，三言兩語後寒暄後又看向葉蓁，「最近聽說有個電影叫《秦淮河畔》？製片人是葉蓁，不會就是你吧。」

　　那語氣驚訝得異常欠揍。

　　葉蓁咧出一抹笑，「是我。」

　　陸少言拍手，「厲害。」

　　「過獎。」

　　陸少言歎道：「爸總說我遊手好閒整天不幹正事女朋友也不找，如果有個女人像蓁蓁這麼優秀，我二話不說立馬娶了！」

　　「你這個樣子，能找到女朋友就不錯了，還想娶蓁蓁！」陸老爺子又罵他。

　　但那語氣全然是縱容的口吻。

　　「爸，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好歹也是您兒子，我怎麼能弱了您當年的威名？」

　　陸老爺子年輕時頗為風流，俊朗帥氣，引得不少女人側目，娶了三任妻子，個個都是貌美如花。

　　陸老爺子臉上薄怒，「混帳東西！胡說八道什麼！」

　　陸少言舉手投降，「好好好，我胡說八道，我不說話了行吧？」

　　就在這說話的期間，粥粥也沒那麼注意玩手上的小燈球，漸漸不安起來，轉頭在陸老爺子耳邊低低說著什麼，陸老爺子側耳去聽。

　　也不知粥粥說了什麼，引得老爺子仰頭哈哈大笑兩聲。

　　將粥粥放地上，眾人正奇怪著粥粥說了些什麼，就聽見陸老爺子對葉蓁說：「蓁蓁啊，快帶粥粥去廁所，這孩子憋不住了。」

　　粥粥兩小腿直發抖，來回不斷的交替，臉上憋得通紅，抓著葉蓁的手嘴裡不停念叨著，「媽媽媽媽……」

　　葉蓁忍俊不禁，連忙起身，將粥粥抱了起來，在盧伯的帶領下帶粥粥去換廁所。

　　「媽媽，要……要尿尿……」粥粥急的眼淚都出來了，小小聲在葉蓁耳邊低聲說話。

　　穿過走廊，葉蓁低聲道：「沒關係，尿吧，咱們裹著尿布呢。」

　　出門前也想到這次車程三小時，天氣又冷，所以事先給粥粥穿了塊尿布。

　　粥粥癟著嘴，眼睛蒙上一層霧氣，「不要……」

　　葉蓁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明明才兩歲，可對於尿床這種事頗為害羞，臨出門前如果不是她威逼利誘，這孩子死活都不肯穿尿布的。

　　「羞羞……」粥粥撲在葉蓁肩頭嗚咽了兩聲，小腿踢了踢，帶著啜泣的鼻音，「……下來。」

　　葉蓁將他放了下來。

　　才站在地上，粥粥便蹲了下去，仰頭看著葉蓁和盧伯，嘴一瞥，作勢要哭。

　　葉蓁連忙轉過身去，「媽媽什麼都沒有看到！」

　　盧伯沒忍住笑意，抬頭假裝看天，「盧伯也什麼都沒看到。」

　　粥粥臉色通紅，蹲那一動不動。

　　就在葉蓁轉身的那一瞬間，餘光瞟見走廊對面的通道有四五名醫生經過。

　　老宅這邊一直以來是有醫生在的，但常駐的只有一兩個為陸老爺子檢查身體的醫生，現在卻有四五名？葉蓁有些好奇。

　　「盧伯，這些醫生在這幹嘛的？」

　　盧伯表情有瞬間的不自然，但很快又笑道：「給老先生檢查身體的，您知道，最近天寒，老先生年輕時候的病痛都來了，身體不太好。」

　　「爺爺身體不好？」

　　「都是些老毛病。」

　　葉蓁這才不再多問。

　　此刻粥粥也站了起來，渾身一哆嗦，打了個顫，像是害羞般，他低著頭，扯著葉蓁的衣服，小聲喊媽媽。

　　葉蓁回頭，也不抱他，就牽著他的手，「咱們回房間好不好？」

　　粥粥點點頭。

　　回到房間，葉蓁將尿布翻了出來，正準備給粥粥換上，小傢伙卻躲在洗手間裡不肯出來，葉蓁這才將門推門一條縫隙，粥粥卻在門後堵著，歪頭露出一雙眼睛，「不要媽媽進來。」

　　「媽媽不進來怎麼給你換尿布？你自己可以嗎？」

　　粥粥堅定搖頭，「不要！要爸爸！」

　　葉蓁奇了，平時這小鬼躲他爸爸還來不及，現在竟然主動要爸爸。

　　「這麼害羞呢？你是媽媽的兒子，媽媽從小就給你換尿布，在媽媽面前沒關係，不用害羞的。」

　　粥粥一個勁的搖頭，使出了吃奶的勁兩隻手費力推著門，就是不肯讓葉蓁進來。

　　葉蓁也怕強行推門傷到了他，無奈妥協，「好吧，媽媽去找爸爸，你在這乖乖等著，媽媽馬上回來。」

　　粥粥點了點頭。

　　葉蓁將尿布放下，走到門口方向，恰好來了一名傭人，手上用託盤拖著各色的藥以及不知名的液體，葉蓁叫住她，「等等。」

　　那人站住，望向葉蓁，「少夫人有什麼吩咐嗎？」

　　「勞煩你去客廳讓我丈夫過來一趟，就說我這裡有事找他。」

　　「可是……」那人似乎有所顧忌，低頭看著自己端著的一干藥瓶。

　　葉蓁環顧四周，沒見著一個人，讓她將粥粥一個人放在這也不放心，問道：「這個急嗎？」

　　那人搖頭。

　　葉蓁笑著將她手上的託盤端了過來，「我幫你端會，你過去客廳十分鐘都不用，不會耽誤你時間的。」

　　託盤都被葉蓁端了去，那人也不好再說什麼，轉身前往客廳叫人去了。

　　葉蓁看著手上的託盤，上面形形色色的藥瓶寫著的都是英文名，葉蓁一時間也沒看懂，想到剛才見著的四五名醫生，她走進屋裡，拿出手機，給這些藥瓶拍了個照。

　　粥粥趴在門縫，就看到葉蓁在玩手機，控訴的聲音聽起來萬分委屈，「媽媽，爸爸怎麼……怎麼還沒有來。」

　　葉蓁將這些藥瓶一個個全拍上了，應道：「媽媽現在就去看看，別著急。」

　　她放下手機，端著託盤若無其事走到門口，正好遇著與陸北川一同前來的盧伯。

　　盧伯腳步匆忙，一見著葉蓁連忙將託盤端走遞給了那名垂頭慌亂的傭人。

　　「少爺來了，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葉蓁看盧伯臉色越發奇怪，心裡揣測著，但面上卻笑著說：「好。」

　　「怎麼了？」陸北川走進房問道：「這麼找我？」

　　葉蓁關上房門，推著陸北川催促著說：「粥粥在廁所，你給他換塊尿布。」

　　「我？」陸北川望向從門縫裡探頭的粥粥，粥粥眨了眨眼睛，默默將頭縮了回去。

　　葉蓁推了他一把，作出『害羞』二字的嘴型。

　　陸北川無奈失笑，將外套脫下交給葉蓁，捋起衣袖，拿著尿布走進廁所。

　　葉蓁則將手機拿出來，在網上搜索著那些藥瓶的用處。

　　在葉蓁記憶裡，無論遇到什麼事，盧伯從來沒有像她剛才看到的那般驚慌失措，仿佛在害怕什麼秘密被葉蓁發現了一般，接過她手裡的託盤時聽見他鬆了口氣，看向那傭人時目光似乎還有些責備的痕跡在。

　　查詢的數據接踵而至，葉蓁仔細瀏覽而過，眉心越來越緊。

　　廁所門開了。

　　粥粥蹦蹦跳跳從廁所裡出來，喊著媽媽。葉蓁置若罔聞。

　　「在看什麼？」

　　葉蓁握著手機，望著陸北川，沉聲道：「剛才我帶粥粥過來的時候在路上看見好幾名醫生，後來我讓人去客廳叫你過來的時候，那個傭人端著的託盤上面的藥瓶，都是給治療癌症的藥物。」

　　「你確定？」

　　葉蓁將自己拍攝的照片翻給陸北川看。

　　看完，陸北川臉色同樣沉重。

　　「不過，也有可能是別人，老宅這邊……」

　　「不，」陸北川冷靜道：「是爺爺，老宅這邊隻住了爺爺。」

　　「可是我看爺爺精神挺好的，而且，爺爺他為什麼不去醫院？」

　　陸北川將查出來的資料飛快瀏覽過，眉心深陷，「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的。」

　　葉蓁點頭。

　　粥粥則站在地上，仰頭看著自己爸媽自顧自說話，而他一個勁喊爸爸媽媽卻完全不理自己，都快生氣了好吧！

　　大過年的，陸家這一大家子人也頗為熱鬧。

　　陸家的親戚來來往往，葉蓁一整天幾乎就沒休息過，晚上吃團圓飯時，葉蓁一直觀察著老爺子的精神，但都沒能看出什麼端倪來，一晚上精神挺好，吃喝玩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緣故，臉色紅潤，完全不像是個病人。

　　而這個團圓飯葉蓁也知道，這次陸家之所以這麼熱鬧，完全是陸老爺子叫回來的。

　　這個原因更讓葉蓁對那個揣測有了幾分確定。

　　吃過團圓飯，陸老爺子看著門外漆黑的夜色，抱著粥粥，「粥粥，太爺爺帶你去看煙花，好不好？」

　　粥粥歡天喜天拍手，「好！」

　　陸老爺子抱著他正準備站起來，但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幸而被早有準備的盧伯雙手扶了一把，陸北川眼疾手快，一手抱了粥粥，一手扶著陸老爺子，這才沒摔了。

　　眾人一陣驚呼。

　　陸老爺子弓著身顫顫巍巍了好半晌，這才抬起頭笑道：「沒事沒事，喝多了。」

　　「老先生，我勸您也不聽，您這麼大年紀了還喝這麼多酒……」盧伯看上去很是焦急，「我扶您去休息休息。」

　　陸老爺子卻擺手，「沒事，就陪咱們粥粥看個煙花。」

　　粥粥抓著陸老爺子的手，很懂事地說：「粥粥不看煙花，粥粥睡覺。」

　　「您看看，粥粥這麼小都懂事，您怎麼還瞎胡鬧！」

　　陸北川凝眉，「是啊，盧伯說得對，爺爺，您先回房休息，煙花明晚上看也是一樣的。」

　　陸少言則沒有盧伯與陸北川那麼好說話，走到陸老爺子身邊，強硬扶著他，「行了爸，老了沒事，咱不丟人，明晚上兒子陪你看煙花，行了吧。」

　　說著，不顧陸老爺子的意願，強行將人扶走。

　　老遠還能聽到陸老爺子虛弱的笑駡聲：「你這混帳東西……」

　　葉蓁與陸北川相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