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野種兩個字, 使得整個房間靜了一靜。
這兩個字也使得陸少言失去了他引以為傲的理智。
陸老爺子哀痛至極的眼神望著他,「你怎麼能這麼想,難道這些年爸爸對你,你還不能體會爸爸的用心?」
「用心?」陸少言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話, 「如果你真的用心良苦, 為什麼不親自去找她?」
提及當年, 陸老爺子追悔莫及。
他一生娶了三位妻子,第一位是他為了鞏固他在陸家的地位娶的一位門當戶對的女人, 女人的家族足以支撐他拿下陸氏。
可惜沒過多久,他的第一位妻子難產而亡。
第二位妻子與他一夜纏綿,同樣家族勢力不可小覷。
但他第二位妻子五年後病逝。
直到他全權掌握了陸氏, 遇到了第三位妻子。
當時外界傳言陸氏總裁克妻, 名門閨秀無人敢嫁,普通家庭則又看不上眼。
女人叫顧優, 第一次見面自我介紹是優秀的優,會成為陸氏最優秀的員工。
彼時他與顧優年齡差距足足相差了十九歲。
後來日久生情, 他亦能自由選擇自己的伴侶人選。
很快,陸少言便出生了。
他與顧優一起,讀過了十多年幸福美滿的生活。
而此刻, 陸老爺子卻因為陸少言這句質問而抬不起頭來,無從解釋。
「你說你愛她,可是你的愛多麼廉價, 你讓她背負著出軌的名聲出國, 而我成了野種, 你當時有多絕情你自己知道嗎?」
陸老爺子手心緊攥,過往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在他腦子裡來回閃現。
顧優被當場抓住與人通姦,親子鑒定現實陸少言並非他親生兒子,當時的他被憤怒蒙蔽了雙眼,聽信了手下給他的所謂的證據,無法接受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心懷不軌懷有二心,疼愛的兒子身上流著的不是自己的血。
「即使後來你知道是小人作祟,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你,但那又怎樣?她終其一生都不願意踏入這片有你的土地,她恨你你知道嗎?她不願意再見到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你的名字你的消息你的一切!她告訴我,讓我回來,我早就知道你患了癌症,你那些症狀我都見過,可是那又怎樣,反正早晚都得死,與其在醫院在病床在那些儀器下折磨一年兩年,不如舒舒服服的過幾個月就死來得好!」陸少言重重喘了口氣,「可即使這樣,你也不願意在你臨死之前將陸氏交給我,而是把你名下所有的不動產給我。」
「我要那些錢幹什麼?」陸少言詫異望著他,突然暴躁起來,「我要的是陸氏,我要親眼看著你所有珍惜的東西都去死!」
陸老爺子沉默的望著陸少言,安靜地聽他說完,與他對視。
陸少言氣喘吁吁,倏然仰頭看著窗外,語氣在那瞬間落了下來,很是平緩,更準確而言,像是在呢喃,「你把海外那些資產都給她又怎麼樣,她又不會要,從前沒去找她,現在、以後為什麼還想著要去打擾她?」
陸老爺子手心緊攥,竭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但雙手仍然在那劇烈顫抖著。
身體似乎哪裡不舒服,高高昂起的頭顱垂下,冷汗津津,他無比艱難地問:「你媽媽她、她恨我?」
「還用問嗎?」陸少言回頭,冷冷望著他,「你不信任她,你讓她尊嚴掃地,強行送她出國,你怕她留在國內讓你顏面盡失是嗎?」
「不……不是這樣的……」陸老爺子似乎想抬起頭來,但如何掙扎都是徒勞,手心攥得死緊,想說什麼,所有的話卻堵在喉間,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生硬擠出幾個語不成調的字,「少……少言,爸爸只是……只是……」
有那麼一口氣似乎沒能提起來,陸老爺子話還未說完,臉色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扭曲,整個人重重呻吟了一聲,頭顱重重地垂下。
陸少言手心發顫,他死死盯著陸老爺子,「你知道我為什麼回來,你知道的。」
陸老爺子毫無動靜。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陸少言喃喃,「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叫我野種讓我滾的樣子,我也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在國外遭受的一切,這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
陸少言蹣跚著朝門口走去,手握上門把時滯怠片刻,回頭看了眼垂頭坐在輪椅裡的陸老爺子。
垂暮的老人身懷重疾,不會再有幾天好日子過了,或許再過幾天,這個世上,就不會再有陸老爺子的存在。
作為兒子,他會祭拜他,但永遠不會緬懷他。
不銹鋼門把好冷,那股涼意從手心直竄向陸少言全身,刺骨的寒意凍得他渾身打了個寒顫,握著門把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
好冷。
就好像從前剛到國外的時候,白雪皚皚,真的好冷。
但明明這屋裡暖意十足,為什麼還會感覺到冷?
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手背上,溫度燙得驚人。
他猛地推開門,朝著門外的盧伯咬牙道:「爸他……暈過去了!」
盧伯一聽,臉色大變,進屋查看後高聲喊了好幾聲陸老爺子都未聽到回音,忙不迭打電話叫醫生。
幸好盧伯昨天長了個心眼,將送回去的醫生全數請了過來,這才沒能耽誤搶救。
陸老爺子的病不容樂觀,幾名醫生齊心協力將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為保險起見,將人連夜送去了醫院。
晚上這麼大的動靜,又是吵鬧又是救護車的,住在老宅的人都知道了陸老爺子身患癌症的消息。
「我就說老爺子怎麼突然分割財產,原來是得了癌症,哎,這……這怎麼行!」
「前天老爺子還好好的,一到今天,那臉色簡直是難看到不行,癌症這麼大的事不去醫院治療,反而……反而還瞞著我們!」
「我覺著這事沒那麼簡單,老爺子得了癌症,精神不大好,難免糊塗,今天這分割財產的事,我看還是等老爺子醒來之後再問問他。」
「對對對,我覺著也是,財產分割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說分就分?簡直是開玩笑!」
一行人望著遠處的幾輛車,目光湧動,黑夜裡是滿滿的貪婪。
陸北川聽聞消息後連忙穿衣過來了,將老爺子送上救護車後看著四周或是焦急或是假裝焦急的臉色,沒理,叮囑了葉蓁幾句後便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
救護車紅藍車燈遠離老宅,喧囂終於平靜下來。
陸家人各懷心思回房睡覺,葉蓁也懷揣著滿腹的心事迷迷糊糊睡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接到陸北川電話,說是昨晚上連夜檢查搶救之後,陸老爺子情況雖然穩定了下來,但病情依然不容樂觀。
陸北川派人去老宅接葉蓁與粥粥過來醫院,能讓陸北川做出這樣的決定,恐怕老爺子病情真的……
一路上葉蓁心墜到了谷底,然而粥粥卻依然無憂無慮問她,「媽媽,我們去哪呀?」
「太爺爺病了,我們去看太爺爺,」葉蓁憐愛地摸著粥粥的小腦袋,「待會粥粥見著太爺爺,多說兩句話哄太爺爺開心好不好?」
粥粥歪著頭想了片刻,「就像以前媽媽病了,爸爸說的話嗎?」
葉蓁一愣,「什麼話?小孩子不許亂說!」
「就是……就是……」粥粥急著說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口。
「好了好了,就是平時媽媽給你講的那些故事,你講給太爺爺聽,太爺爺聽了一定高興。」
「好,粥粥給太爺爺講故事!講小兔幾的故事!」
葉蓁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算是鼓勵與誇獎,「咱們粥粥最乖了!」
得了誇獎,粥粥喜笑顏開,一路上和葉蓁講著故事預習。
醫院離老宅並沒有太遠,一個小時後車穩穩停在醫院門口。
剛下車,葉蓁與粥粥便被人帶去了陸老爺子所在的病房,病房外陸北川等人個個愁眉不展聽著醫生沉重的話。
葉蓁抱著粥粥站了一會,直到醫生離開,這才上前。
「怎麼了?」
陸北川搖頭,望向病房內。
陸老爺子臉上蓋上了呼吸機,身上插了許多的管子。
「爺爺心臟一直有問題,昨天晚上心臟病復發,再加上肝癌,恐怕……」陸北川搖頭,未說完的話不言而喻。
盧伯淚流滿面,徐徐走進病房內,蒼老佝僂的身體站在陸老爺子病床前,千言萬語想說,但心裡堵得厲害,所有的話卻堵在喉間半句都無法吐露。
盧伯跟著陸老爺子的時間最長,膝下無兒無女,這輩子將自己所有都貢獻給了陸家,他這輩子,只有陸家,只有陸老爺子。
也不是沒有想過死亡這件事,但往往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的死亡時,卻讓人難以接受。
盧伯身子緩緩下沉,渾身像失去了支柱般,沉沉跪倒在陸老爺子床前,他握著陸老爺子的手,卻又不敢握的太緊,整個人劇烈地顫抖,淚水從他渾濁的眼中滿眶溢出,滿是皺紋的臉上滑落一滴又一滴,就落在陸老爺子手背上。
「先生……先生……」他將額頭抵在陸老爺子手背上,如同虔誠的信徒般祈禱。
哪怕他深知,這並沒有什麼用。
盧伯悔不當初。
當年若是能多勸老先生來醫院檢查,或許今天,結局完全不會是這樣。
陸北川與陸少言連忙將他扶起來,皆是相顧無言,只能寬慰說兩句無足輕重的話而已。
房間裡充斥著儀器滴答的聲音,醫院的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葉蓁站在走廊,抱著粥粥,沒有進去。
粥粥沉默地看著病房,嗅了嗅,疑惑問葉蓁,「媽媽,為什麼我們不進去看看太爺爺?」
葉蓁眼底濕潤,「等太爺爺醒了,我們就進去。」
粥粥哦了一聲,乖巧懂事的等著,不再煩葉蓁。
他能感受到,現在的葉蓁,心情不好,所以他要乖乖聽話,做個不讓媽媽操心的寶寶。
「粥粥,你知道嗎?你的名字是太爺爺取的。」
粥粥歪著頭,「陸知非?」
「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喜歡!」
「太爺爺給你取名字的時候寫了無數個名字,翻了無數本書,想了好幾天,他希望你長大以後能知黑白,懂是非,成為一個懂事的孩子。」
粥粥聽不明白,隻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望著葉蓁。
「在你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太爺爺就無比期待著你的出生,他喜歡你,特別喜歡你,一直以來,太爺爺都特別找你,是不是?」
粥粥狠狠點了點頭,口齒清脆軟糯,「粥粥也喜歡太爺爺,等粥粥長大以後,也要好好照顧太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