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石不語（3）

　　靈犀剛下飛機， 就看到外面有一個高鼻深目的年輕男人舉著一張大牌子，上面用黑色的筆歪歪扭扭的寫著她的中文名字——白水晶。

　　靈犀走過去用阿拉伯語打招呼：「你好， 我是白水晶。」

　　年輕男人眼睛一亮，咧嘴笑了， 他高興的神情就像一隻陽光可愛的大狗狗， 十分有親和力。

　　「你好，白小姐，我是華新社的本地工作人員，我叫哈迪.阿卜杜勒， 你叫我哈迪就好。」

　　「你好，哈迪， 你不必客氣， 叫我名字就行。」靈犀笑著道謝，「麻煩你特意來接我，非常感謝。」

　　「哪裡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哈迪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外面有司機等我們， 他是我哥哥，巴賽爾。」

　　「好的。」靈犀跟隨著他的腳步一起出了機場大門，見到了等在外面的青年，巴賽爾和哈迪長得很像，但更加沉穩老練，見到靈犀微微一點頭，也不多話， 便紳士的打開後面的車門，請她上車。

　　靈犀表示感謝後上了車，車輛緩緩啟動，沿著馬路往前行駛，靈犀向窗外望去，欣賞沿途的風景。

　　大馬士革的街頭依然保持著一定的秩序，小販們沿街吆喝，行人熙熙攘攘，甚至還有不少人圍在街頭的流動書攤看書、買書，仿佛是再平常不過的生活。

　　誰能想到，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已有超過47萬人在戰爭中喪生，190萬人受傷。戰前，敘利亞人口有兩千萬，戰後一半人口流離失所、逃往國外。

　　而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名錄》的六處遺址：大馬士革古城、布斯拉古城、帕爾米拉古城遺址、阿勒頗古城、騎士堡和薩拉丁堡、北敘利亞的古村落，由於戰亂已經被徹底摧毀，化作一片廢墟。

　　這不僅是人類的苦難，也是文明的浩劫。

　　這時，車開到一條大道上，靈犀忽然開口道：「等等，停車！」

　　巴賽爾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的把車停下了，靈犀打開車門，邁步走了下來。

　　這段路上人來人往，前方不遠處的路邊停著一輛車，看起來平淡無奇，但是，靈犀卻敏銳的感覺到了危險。

　　「大家快散開！那車裡有炸彈！」

　　靈犀高喊一聲，讓路人們瞬間緊張的四散奔逃，在敘利亞，危險和死亡隨時有可能降臨，人們最「習以為常」的就是危險，所以聽到預警，立刻分散撤離，行動非常迅速。

　　這時，有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子迷茫的站在路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到處奔跑的人們，靈犀見狀心頭一緊，立刻衝了過去。

　　「白小姐！」靈犀的動作太快，哈迪根本來不及阻止，就看到靈犀已經衝了過去，把那個小孩抱在了懷裡。

　　就在她要折返回來的時候，那輛車突然爆炸了，靈犀借著衝擊波的力量，抱著孩子向前翻滾，撲倒在地上，爆炸產生的塵土飛揚，撲在他們的身上，瞬間把他們變成了土人，但好在沒有被飛濺的彈片炸傷，造成嚴重的外傷。

　　「白小姐！」

　　爆炸過後，哈迪和巴賽爾緊張的跑過來，當看到靈犀和孩子都沒事的時候，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哈迪問：「白小姐，你需要去醫院嗎？」

　　靈犀坐起來，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小孩，剛才雖然被她護著，但在落地的時候難免有些擦傷，他正睜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抬頭好奇的打量著靈犀。

　　靈犀心頭一軟，抬頭對哈迪和巴賽爾說：「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帶他去看看，擦傷的地方需要消毒，以免感染，另外就是儘快找到他的父母。」

　　「我明白了。」巴賽爾點頭表示瞭解，「離這裡最近的地方有一個衛生門診，可以做簡單的傷口處理，至於尋找他的父母，我會在這附近打聽，請您放心。」

　　「謝謝。」靈犀對巴賽爾的可靠表示感謝，他們分兵兩路，靈犀和哈迪帶著孩子去診所，巴賽爾則去尋找小孩的父母。

　　臨行前，靈犀回頭看了一眼那輛爆炸的車輛，它並不像好萊塢電影中的場景，爆炸過後沒有慢鏡頭，也沒有震撼的火光，車輛被炸得解體成一堆破爛，地面上留下一個大坑，塵土飛揚，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

　　幸運的是，因為靈犀的提前預警，所以這次汽車炸彈並未造成傷亡，就這麼一小會兒時間，路上已經有行人再次出現，大家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危險只是一瞬間，但生活還要繼續下去。

　　戰爭一旦開始，哪有什麼勝利可言，對於敘利亞的人民來說，活下去就是一切。

　　靈犀十分有職業素養的拍了幾張照片，之後帶著孩子來到最近的門診，裡面有不少傷者，基本都是外傷，門診的大夫根本忙不過來，哈迪上前交涉了一下，拿到了消毒碘酒和棉簽，靈犀把小孩放到走廊的椅子上，接過哈迪拿來的東西，自己動手給他消毒。

　　小孩很乖，知道靈犀是好人，所以情緒一直很穩定。

　　靈犀笑著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孩奶聲奶氣的答道：「我叫哈姆丹。」

　　靈犀用棉簽輕輕擦拭他的傷口：「疼嗎？」

　　「不疼，」哈姆丹有些驕傲的回答道，「爸爸說哈姆丹是最勇敢的孩子。」

　　靈犀聞言笑了：「他說得對。」

　　過了一會兒，巴賽爾帶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那人看到哈姆丹，激動的跑過來抱住他，帶著幾分失而復得的慶倖和喜悅。

　　「爸爸，」哈姆丹高興的對他說，「是白姐姐救了我。」

　　哈姆丹的父親放開他，對著靈犀誠懇的道謝：「謝謝你，美麗的小姐，我是哈姆丹的父母赫達爾，願真主保佑你。」

　　靈犀回了一禮，說：「好在哈姆丹沒受什麼傷，消毒後就可以回家了。」

　　「是的，非常感謝。」赫達爾笑了笑，摸著哈姆丹的頭，再三道謝。

　　「爸爸，我的衣服破了。」哈姆丹提著衣角，有些心疼的指著被劃破的地方。

　　赫達爾笑著安慰道：「沒關係，下次爸爸會給你再買一件新衣服。」

　　哈姆丹眼睛一亮，立刻高興起來。

　　等到他們分開，靈犀有些好奇的問道：「現在這裡物價飛漲，食物貴得要死，我以為那孩子會更想要食物，結果他反而要了衣服？」

　　哈迪和巴賽爾也不明白，疑惑的搖了搖頭。

　　靈犀只得壓下心頭的疑問，三個人再次上路，向著華新社的工作站進發。

　　等他們到了地方，靈犀看到幾乎是半個廢墟的房子，還是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哈迪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前些日子受到炮彈襲擊，所以東面這邊的樓就塌了半邊，變成了危房，但西面的大樓還能住人，我們把工作站的設備都搬到那邊去了。」

　　靈犀點了點頭，跟著他們一起進入西邊的樓房，裡面迎出來一位當地名叫艾瑪麗的中年大嬸，熱情的接待了靈犀，「噢，我的孩子，路上辛苦了，一定累壞了吧？要不要先來一杯咖啡？」

　　靈犀笑著應了，艾瑪麗幹活很麻利，很快就泡好了咖啡端了上來，之後又做了幾道敘利亞的傳統美食，讓他們能吃上一頓飽飯，靈犀在桌上和大家聊天，順道瞭解了一下這裡的情況。

　　西面的大樓一共有五層，條件還可以，這裡並非只有華新社一家媒體駐紮，還有國內外好幾家媒體機構集中在這裡，組成了一座臨時的媒體中心，雖然這裡有些窗戶的玻璃碎掉了，但起碼房間還算整潔，可以住人。

　　「華新社駐紮在一樓，有三間辦公室，我和巴賽爾住一間，不過巴賽爾晚上要回家，艾瑪麗大嬸只能白天過來這邊幫忙，晚上也要回家，所以通常只有我自己在這裡住，兼職看守，白小姐你可以住在另一間休息室。」

　　靈犀點頭應了，飯後查看了一下三間辦公室裡留下的東西，報社工作站留下的安全裝備還是比較齊全的，比如防彈衣、防彈頭盔、防化學武器的裝備。另外，因為很多戰亂地區沒有信號，所以還配備了海事衛星電話，遇到突發事件可以緊急發稿。

　　對此靈犀表示很滿意，她來之前就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眼前的情況已經比預想的要好多了。

　　接下來的時間，她分別給國內報社和親人報了平安，又聯繫了使館的工作人員，時間一轉眼就到了晚上，忙碌緊張的第一天就此結束。

　　晚上，因為天氣寒冷，哈迪給她燒了一個火盆放在房間裡，靈犀躺在床上，透過破碎的窗戶望著外面的夜空，隱隱約約的聽到遠方時不時傳來的炮聲，難以入眠。

　　政府軍、**武裝和恐怖分子互相攻擊，聽說最多時一天有100多枚炮彈落到城裡。

　　當地民眾已經習慣了在炮火中生活，包括把天空中呼嘯而過的戰鬥機的聲音、不時響起的震耳欲聾的炮聲等都當成了他們生活的背景樂，即便是不到半人高的小孩，也早已經習慣了在襲擊造成的廢墟中穿梭。

　　每天都有無辜民眾在爆炸中身亡，民眾對炮彈和傷亡都已經習以為常，雖然他們痛恨戰爭，但對現狀也是無可奈何。

　　靈犀想著未來的計畫，慢慢的也在炮聲的背影樂中陷入了夢鄉。

　　第二天，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來了，他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過些日子，華國維和部隊會在附近的郊區建立一個臨時的難民營，為敘利亞的難民提供一部分基本的物資，到時候靈犀可以去那裡採訪，而且如果靈犀後續想要去一些危險地區採訪，也可以申請維和部隊的隨行保護。

　　靈犀雖然對自己的身手有自信，但在這樣的地區，一個女記者孤身到處跑總是讓人不放心的，所以她痛快的接受了他們的好意。

　　下午，靈犀外出去查看附近的地形，當她路過一家兒童服裝店時，心中一動，走進去買了一件童裝棉外套。

　　當她走到大馬士革市中心附近的解放廣場時，非常幸運的碰見了昨天的那對父子——赫達爾和哈姆丹，他們正在街邊擺攤賣一些小玩意。

　　「白小姐，你好！」赫達爾非常禮貌的和靈犀打招呼，哈姆丹也很高興再次見到靈犀，歡快的跑過來抱住了她。

　　「哈姆丹，我給你帶來了一件禮物，你喜歡嗎？」靈犀拿出之前買的棉外套，哈姆丹高興的抱在懷裡，愛不釋手。

　　「喜歡！太喜歡了！」

　　赫達爾不好意思的說：「白小姐，這如何使得？我們不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

　　靈犀擺擺手說：「沒關係，這是我送給哈姆丹的禮物，請你們不要介意，如果一定要交換的話，不妨和我聊聊你們的故事。」

　　華國對敘利亞問題始終保持一個公正的態度和立場，關鍵時刻還會援助敘利亞，所以當地人對華國人的態度是十分友好的。

　　赫達爾知道靈犀是華國的記者，自然是欣然接受了她的請求。

　　赫爾達一家五口人原本是在敘東部的拉卡省務農，但是戰爭爆發後不得不背井離鄉，來到首都大馬士革投奔親戚。

　　如今敘利亞如他們家這樣的難民到處都是，赫達爾一家並不罕見，儘管是難民，但是他們依然保持著自尊自愛，在與人交往中不失禮節與風度。

　　但赫達爾如今只能靠擺攤賣些東西維持生計，因為戰亂物價飛漲，他賺的錢遠遠不夠養活一家人，所以他們現在每天只能吃一頓飯維持生活。

　　靈犀沉吟片刻，還是問出了之前的疑問：「既然連肚子都填不飽，為什麼還要給孩子買好衣服呢？」

　　赫達爾楞了一下，苦笑道：「其實哈姆丹很懂事，任何東西，一旦價格超過預期，他自己就會不要了。只是，我還是會儘量讓孩子們穿得體面一些。餓著肚子，別人不一定能看出來，但穿得寒酸，孩子從小就會喪失尊嚴。這或許是我作為父親，唯一能給他的體面。」

　　靈犀沉默片刻，最後又在他們的攤子上買了幾件小東西，這才與他們告別。

　　回到工作站，哈迪急忙跑出來，緊張的說：「白小姐，你可回來了，有人等你半天了。」

　　「誰啊？」靈犀好奇的邁步走進去，發現一個身材魁梧的華國男人正大咧咧的歪坐在辦公室的一把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嘴裡叼著一根牙籤，活像個上門要債的地痞惡霸。

　　靈犀：「……」這人誰啊？

　　靈犀用探究的目光望著來人，那個男人看到靈犀的那一刻，明顯愣了一下，結果下一刻，他飛速放下翹起的腿、吐掉嘴裡的牙籤、整理了頭髮和服裝，刷的站了起來，雙腿立正，站姿標準，仿佛見到教導主任的學生，一下子正經老實起來。

　　「白記者嗎？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華國維和部隊步兵營的連長閆磊，少校軍銜，28歲，家裡排行老二，沒結婚沒女朋友，很高興見到你。」

　　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