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清明雨上（19）

　　這座城市是座山城， 群山環繞，還有好幾座休眠的火山， 山頂常年覆蓋著厚厚的積雪，而舉辦活動的場地就是在一座深山之中。

　　第二天，四個人吃過午飯， 便搭車前往了那處地點，因為山路崎嶇，所以他們的車也隻開到了山腳下，剩下的路都只能用腳步衡量。

　　四個人早有準備，下了車後便背上背包，邁步向前走去。

　　或許是因為剛剛經歷過地質實習，每天徒步走上五六個小時，四個人還算適應良好， 雖然不輕鬆，但還可以堅持。

　　路上他們陸續遇到了不少行人， 這個時候跑到這裡來，顯然他們都是神王教的信徒，大家心照不宣的點頭示意，接著就一起吭哧吭哧往前走，有些人甚至很虔誠的在路上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認為這是神王對他們的考驗。

　　隨著海拔越來越高，氣溫也越來越冷，靈犀他們翻出背包裡的羽絨服和厚衣褲套在身上，道路上逐漸出現積雪， 行進起來越發艱難，太陽逐漸西斜，他們用盡全力趕路，終於趕在天黑前到達了目的地。

　　這裡的海拔已經很高，周圍到處都覆蓋著積雪，但這裡卻有一個巨大的洞穴，洞內的通道似乎極深，通往山體內部，往裡不多遠就看不到光亮了，漆黑一片，洞裡吹出一陣陣陰風，隱隱還有些如鬼哭狼嘯般的聲音傳來，讓人心頭髮麻。

　　洞口前站著兩個人，他們對每一個到來的人都要提問審查，不過有於菲菲在，所以這一關通過得很順利，四個人一起往裡走去。

　　他們打開手電筒，排成一排，於菲菲在前領路，然後是雲映水、靈犀，林佑斷後，手電筒的光照亮了他們腳下的道路，一行人小心謹慎的一路往前走，隧道是向下的斜坡，裡面怪石嶙峋，腳下坑坑窪窪，有的地方幾乎窄得僅容一人側身而過，不時還會出現一些岔路，他們不敢放鬆警惕，一直小心的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小心點兒。」雲映水回頭小聲囑咐了一句，見靈犀點頭，他們這才繼續向隧道深處走去。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遠，道路曲曲折折，彎彎曲曲，好似永無止境一般，好在過了這艱難的一段路，前面的隧道終於變得開闊起來，出現了一些人工的痕跡。

　　地面上鋪著青石板製成的道路，兩側的岩石上出現了一些壁畫，只是這些壁畫太過古老，殘缺不全，許多地方都脫落了。

　　等過了這一段路，前面終於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空間很大的地方，他們抬頭望去，發現這裡是一處面積極大的溶洞洞穴，洞穴頂端離地極高，洞內到處都是鐘乳石，周圍一圈是相對平整的地面，但再往裡走，有一處面積很大的高臺，在它下方就是一片深淵般的懸崖，懸崖之下，有潺潺的流水聲，可見下面有一條地下河流，也不知道這條河會通向何處。

　　這裡的石壁上鑲嵌了許多夜光石，一顆一顆散發出柔和的光線，在它們的映襯下，整座洞穴更加顯得美麗又神秘，加上許多信徒聚集在下方的空地上，更加顯得儀式感十足。

　　靈犀等人來到一個角落站定，把自己隱藏在人群裡，耐心的等待著。

　　在這期間，陸陸續續又來了不少人，把這個地方都快擠滿了，靈犀放眼望去，覺得這裡至少有二百多人，真是難得這些人居然都跑到這個深山老林裡。

　　時間快到午夜的時候，現場終於安靜下來，看來活動即將開始了。

　　這時，那個懸空的高臺之上，一個身穿黑色寬大斗篷的人站了上去，那個人的臉隱藏在大大的黑色兜帽裡，讓人看不真切他的模樣，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很嘶啞，分不清是男是女，顯得非常神秘。

　　那個人的開幕詞很常規，無外乎就是各種花式讚美神王多麼偉大，讓信眾更加虔誠，全身心的侍奉神王，絕無二心等等。

　　這時候，隱藏在人群中的靈犀等人悄無聲息的湊了過去，很快就來到了那個高臺的下方。

　　靈犀抬起頭，從這個角度，終於看清了那個人下半部的臉龐，儘管她把自己包得很嚴實，但靈犀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這個人就是原主失蹤的姐姐——葉芃！

　　想到這裡，靈犀不再遲疑，大喊一聲：「葉芃！」

　　那個人微微一愣，視線隨即轉到靈犀身上，對於看到她出現在這裡似乎十分驚訝：「……葉茵？」

　　「是我啊，姐姐！」靈犀狀若驚喜的跑到近前，看著她說：「姐姐，我找得你好苦！」

　　葉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聲音柔和的說：「茵茵，快上來，讓姐姐好好看看你，我也很想你啊！」

　　可惜，對方這副姐妹情深的模樣實在是很做作，一看就是在挖坑，但靈犀此時很樂意配合她演戲，清脆的答應一聲，便找到上去的階梯，快速跑了上去。

　　只見高臺的地面上畫著許多繁複的紋路，這些紋路顏色發黑，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靈犀隻瞄了一眼，就知道這其實是用人血畫成的陣法，只不過上面的血跡時間久了，如今變成了發黑的顏色。

　　她好像沒看見一樣，不動聲色的跑到葉芃面前，急切的問道：「姐姐，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你難道不知道我很擔心你嗎？」

　　「茵茵，我的好妹妹，你既然出現在這裡，一定也是神王的信徒吧？」葉芃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雙如同帶了紅色美瞳般的眼睛，她看著面前的靈犀，說出的話仿佛在唱歌劇的詠歎調，「那麼，你一定能夠瞭解姐姐的心情吧？這個世界太過黑暗，只有偉大的神王才是我們的救世主呀！他偉大的力量，將帶給我們真正意義上的公平，為了讓神王徹底復活，我們需要收集足夠喚醒他的力量，你一定也願意為神王貢獻自己的那一份力量吧？」

　　靈犀：「……」並不願意，謝謝。

　　不過，顯然葉芃此時也不需要她回答，她轉身面對下方的眾人，聲音高亢的問道：「神王會實現大家的願望！不管是什麼願望都好，只要你是最虔誠的信徒，神王都不會拋棄你！那麼，大家是否也該為神王貢獻自己的那一份綿薄之力呢？」

　　「是！」 「是！」 「是！」

　　在這樣特殊的環境下，是最容易被人洗腦影響的時候，果然，聽到葉芃的問話，下面立刻響起一片應和之聲，人雲亦雲，跟風者眾，仿佛不大聲喊口號都對不起自己辛苦跑這麼一趟。

　　葉芃對他們的反應很滿意，她把視線轉過來，落到靈犀身上，微笑著問道：「那麼，茵茵你的答案呢？」

　　靈犀「哎呀」一聲，彎唇一笑：「我的答案當然是——」

　　「——不願意！」

　　話音未落，靈犀已經抽出了桃木劍，對著葉芃就劈了過去：「你是誰？給我從葉芃的身體裡滾出去！」

　　哪怕靈犀沒有親眼見過葉芃，但眼前這個神經病葉芃顯然和原主記憶中的樣子嚴重不符，她的身上帶著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許多宗教中的邪神都有奪捨還魂的能力，但要想徹底「復活」，必然需要大量的信仰之力，靈犀聯想到林佐和林佑的情況，這讓她瞬間就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葉芃」根本就不是葉芃，而是寄居於葉芃身體裡、伺機復活的神王。

　　姐妹相見，結果兩人的芯子都換了人，這可有趣了！

　　眼見高臺之上的兩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下面的信徒們頓時一陣騷動，一些人莫名其妙，暫時觀望，但也有些人想上去幫忙，雲映水見勢不妙，立刻堵到登上高臺的臺階處，阻止他們上來，林佐也急忙過來幫忙，一時間下面亂成一團。

　　就在現場儼然要發生暴動踩踏事件的時候，於菲菲忽然在人群中趁亂高喊一聲：「有邪魔妄圖冒充神王使者，他們是在替神王驅走邪魔！」

　　這一聲喊攪亂了人們的視線，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聽信誰的話，雖然他們將信將疑，但顯然這樣一來，那些拼命想要擠上去幫忙的人們的腳步都暫緩起來。

　　與此同時，高臺之上，面對靈犀的攻擊，只見「葉芃」動作敏捷的躲開，她的反應速度遠超常人，可惜，她此時面對的對手是靈犀，只見她劍法高妙，變化隨心，劍招似慢實快，讓人難以捉摸，不過短短幾招，葉芃的動作就變得狼狽起來。

　　靈犀又是一劍刺出，葉芃避無可避，立刻從斗篷裡抽出一把陰氣繚繞的長刀，鋒利的銳芒一閃而過，她一刀劈下，和靈犀的桃木劍碰到了一處。

　　黑色的陰氣和白色的靈氣在空中激烈的碰撞，發出一陣刺目的光芒，然而，靈犀手中的武器畢竟只是她買的普通桃木劍，不是什麼厲害的法寶，長時間交鋒之下，使得這柄桃木劍出現了裂縫，下一刻就斷成了兩截。

　　靈犀「嘖」了一聲，把斷掉的桃木劍往旁邊一丟，這時，在下面阻擋暴動信徒的雲映水抽出一把短劍，往上一扔，大喊道：「茵茵，接著！」

　　靈犀反應極快的伸手接過，入手的一瞬間，靈犀突然覺得這柄短劍充滿了一種讓人感覺無比熟悉親切的力量，好像很久以前，她就和它並肩作戰過一樣。

　　只是此時葉芃來勢洶洶，靈犀也沒工夫研究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條件反射的舉劍隔檔，誰能想到，葉芃仿佛撞上了一堵牆，居然一下子就被撞開，摔倒在地。

　　「不可能！」葉芃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靈犀手上的短劍，「你怎麼會有水雲劍？！」

　　靈犀微微一愣，繼而恍然大悟，那是她在故鄉天元大陸時，始終陪伴在她身邊的最可靠的夥伴——水雲劍，但在她的靈魂脫離出來之後，其它的東西都是代碼，自然無法帶出來，誰能想到，她居然能夠在這裡和老友重逢。

　　人間的神兵利器或可削鐵成泥，卻永遠無法做到抽刀斷水，然而水雲劍卻連水雲皆可斷，斬妖除魔，割裂時空，是超越次元界限的真正神兵。

　　靈犀珍惜的摸了摸短劍的劍身，歎息道：「在這裡無法發揮全力，難為你縮小成這個樣子。」

　　水雲劍應和般的發出了「嗡嗡」的聲音，好像在訴說自己的委屈一樣。

　　看到這一幕，葉芃大驚失色，大聲吼道：「我是你的姐姐！你不能殺我！」

　　靈犀溫柔一笑，右手持劍，口中念咒：「揮劍前驅，煥擲火鈴。激命甲騶，虎卒天丁。風火齊戰，伐邪絞精。」

　　話音剛落，她手中的短劍迎風見長，化作一把森然長劍，仿佛得到了釋放，發出一陣喜悅的嗡鳴聲！

　　下面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我靠！太厲害了！這樣的神通，一定是神王顯靈吧？

　　葉芃咬牙後退，她不相信靈犀真的毫無顧忌，但萬一對方和她一樣是個神經病呢？

　　於是，她不再遲疑，一刀劃破掌心，鮮血落在腳下的陣法上，陣法的紋路瞬間微微一亮，下一刻，只見下面的那些信徒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好像被人抽走了精氣，渾身虛軟的匍匐在地上。

　　靈犀等人身上都帶著護身符，所以抵擋住了這股力量，於是不大一會兒，現場站著的人只剩下了他們幾個。

　　反觀葉芃，她好像一個吃飽了飯的怪獸，滿足的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就朝靈犀攻了過來，只不過這一次，她的力量、速度和敏捷性都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變得非常厲害，就好像她把別人的力量聚集一身，化成了自己的養料一樣，顯然這就是腳下這個陣法的作用。

　　然而劍法之道，博大精深，絕非單純的力量速度可以決定，更何況靈犀此時拿到了自己的武器，如虎添翼，吾心即吾劍，其餘一切屆是虛妄。

　　當水雲劍穿過葉芃的身體時，她低下頭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隨即兩眼一閉，倒在了地上。

　　這一劍是為了斬殺葉芃身體裡的神王靈體，所以她實際並未受到多重的外傷，靈犀急忙蹲下身查看她的情況，這時候，雲映水和林佐也跑了過來，聚集在葉芃周圍。

　　過了一會兒，葉芃終於悠悠轉醒，此時她的眼睛已經恢復成了正常的黑色，她看到靈犀，雙眼含淚，嘴巴開闔了幾下，似乎有話要說。

　　靈犀知道她的心思，搖了搖頭，安慰道：「我明白，你不用解釋。」

　　之前雲映水對她說過，葉芃在一年半之前開始嶄露頭角，可見當時她已經被神王俯身控制，開始到處傳教，搜集信仰之力，尋找復活之法，她會離開原主，或許也是無能為力之舉，她無法反抗，只能選擇遠離自己珍視的親人，也算是一種變相的保護。

　　神王寄居在她的身體裡，可不會像林佐林佑他們那樣和諧共處，為了壓制葉芃本身的靈魂，她也沒少受罪，現在神王的靈體被驅除出去，但葉芃本身也變得非常虛弱，需要好好休養，好在至少性命無礙。

　　葉芃聽到她的話，知道靈犀沒有誤會自己，放心的闔上了眼睛，徹底昏迷過去。

　　雲映水把了一下葉芃的脈搏，確認沒事，又轉頭看了一眼下面暈倒一片的人們，說：「現在的問題是，必須想辦法儘快把這些人都弄下山去。」

　　靈犀點了點頭，神王用陣法吸取了他們身上的精氣，使得他們都變得非常虛弱，一時半會兒恐怕醒不過來，但這裡海拔太高，氣溫過低，時間一長，很可能會被凍死，那可就糟糕了。

　　只是進來的隧道狹窄悠長，人數又怎麼多，怎麼把他們弄下山還真是個問題，靈犀這麼一想，不由得頭疼起來。

　　就在這時，他們都沒注意到的是，站在他們身後的林佐忽然雙眼紅光一閃，衝過去一把抱住靈犀的腰，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抱著她一下子就跳下了正下方的深淵，噗通一聲落到水裡，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茵茵——！！！」

　　雲映水大驚失色，撲過去往下一望，卻只看到一片靜謐無聲的深淵。

　　「茵茵——！！！葉茵——！！！回答我——！！！」

　　雲映水眼前一黑，一瞬間氣血逆流，「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差點直接栽下去。

　　這一刻，他真想不顧一切的跳下去，可是殘存的理智阻止了他的腳步，他這一跳，或許這裡所有的人都要跟著一起死……

　　明明知道如何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可是這一刻的心痛卻好似把他的心生生割成兩半，痛不欲生。

　　「葉茵！」雲映水跪伏在地上，抓住高臺邊緣的手上青筋畢現，鮮血淋漓，整個人好像一隻無處發洩的困獸，悲憤的咆哮著，「茵茵！！！」

　　另一邊，掉下深淵的靈犀被林佐牢牢抱著腰，他們一下子就被極深的水沒過了頭，水下的暗流把他們瞬間便卷了出去。

　　靈犀急忙凝神閉氣，心裡很是鬱悶，沒想到神王的靈體生命力這麼頑強，受了她斬魂的一劍，居然還能俯身到林佐身上，不過想到林佐之前因為向【神王卡】許願而虛弱，剩下幾個清醒的人裡，神王要想報復她，還真的只能選擇體弱的林佐來趁虛而入。

　　這時，她剛想掙脫林佐的鉗制，突然發現林佐主動鬆開了她，靈犀扭身一看，只見林佐臉上的表情極其扭曲，一會兒痛苦一會兒猙獰，雙眼忽黑忽紅，雙手一會兒掐在脖子上，想要掐死自己，一會兒又胡亂撲騰，左手打右手。

　　靈犀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林佐林佑的靈魂和神王的靈體在爭奪身體的控制權。

　　神王這回是栽了，他選擇林佐俯身，的確是唯一的選擇，可惜他沒想到林佐的身體裡有兩個靈魂，如果只有一個，或許他還可以壓制得住，但如今他面對兩個對手，一時間雙方勢均力敵，更何況因為夏慧的事，林佐林佑可謂是對神王恨之入骨，此刻更不可能手下留情，哪怕拼著同歸於盡，他也要殺死神王，解除夏慧身上的詛咒。

　　靈犀看到這一幕，立刻明白了林佐林佑的想法，她很焦急，水雲劍剛才被落在了上面，而正常人在水裡根本無法閉氣超過三分鐘，她想把他拽到水面上去，卻因為他體內雙方的爭鬥而無處下手。

　　這時，林佐的身體忽然像氣球一樣膨脹了起來，靈犀見勢不妙，急忙往上方遊去，果然，下一刻，林佐的身體如同炸/彈一樣爆炸了，巨大的衝擊波一下子就把靈犀掀飛出去，鮮紅的血液瞬間染紅了河水，靈犀看到隱藏在深淵下面的無數幽魂被吸引過來，彼此爭搶著、撕咬著、吞噬著。

　　靈犀看到這一幕，只覺得不寒而慄，神王選擇在這裡祭祀，這下面陰氣極重，不知道埋藏著多少屍骨幽魂，這一刻都被引了出來，等他們注意到自己這塊香噴噴的漢堡包，自己豈不是要被啃得屍骨無存？

　　就在靈犀懊惱無比的時候，戴在她脖子上的白玉玉牌忽然從領口處滑了出來，發出朦朧的光芒，那光芒越來越亮，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大，最後靈犀不得不閉上了眼睛，她只聽到一片尖哮聲四下響起，那聲音無比淒厲絕望，帶著濃濃的怨憤和不甘，但在一陣混亂過後，一切都恢復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