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三妹二
堆成山的垃圾堆臭氣熏天,腐爛的動物屍體、發黴稠成一團的蔬菜水果、各種包裹著用過衛生紙的塑膠袋……每一種垃圾都在散發著各自獨特的臭味。
水銀從前並沒有來過這種地方,當她擺脫原生家庭,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後,就一直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過自己,過得精緻且舒適。但如今,在這短短幾天時間,她已經能習慣這裡的臭味。
當有一個目標擺在面前,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不管怎樣她都能堅持去做,水銀向來如此。
女人來撿垃圾的時候,她就跟在後面,自顧自地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女人也不管她撿什麼,她大部分時間都是麻木的。
找了幾天,水銀才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捲沒用完的廚房食品保鮮膜。
除此之外,她還找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雖然不一定用得上,但她都帶了回去藏好。
系統對她的限制確實是有用的,她現在是個沒力氣,走幾步就喘的小孩子,只能端得起一碗水的重量而已,這個力氣哪怕給她一把刀,她都砍不死那個男人。作為更弱的一方,她要是不能一下子讓那個男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她就會被對方反過來製住。
所以,她還需要等待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
男人依舊每日出門閒逛,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什麼,水銀只知道他穿著最厚的衣服,拿著家裡所有的錢,偶爾會一嘴肉油酒氣地回來,和家裡女人小孩的瘦弱黑黃成為鮮明對比。
要是記得他會帶點剩飯剩菜回來,不記得就什麼都沒有,幾個孩子只能喝一肚子水睡覺。男人並不太管這幾個孩子,自從上次試圖對大姐出手被女人攔住之後,他就沒有再動手,彷彿這事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是,水銀偶爾會看到這男人用一種非常噁心的眼神看她們這三個擠在角落裡的女兒。大姐對於這種眼神更加害怕,七歲的二姐則懵懂一些,她還不明白這種事。
水銀等待的機會在一個月後到來了。
這一天,男人早早回來,好像心情不錯,水銀聞到他身上有酒味。他照常壓著女人做完那種事後就躺下呼呼大睡,睡得很熟。
女人在他睡下後要出門撿垃圾,留下了大女兒在家照顧男嬰。她好像也忘記了之前大女兒差點被那男人強迫的事。
或者,她記得,只是沒有辦法去處理,單單生存下去已經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和腦子。有些事她沒看見,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水銀這一回沒去,她躺在床上假裝身體不舒服,只有二姐跟著女人一起出門了。
大姐對男人感到害怕,把男嬰放在三妹身邊,自己去了屋後燒水。
安靜的窩棚裡,水銀悄無聲息爬起來,她來到男人身邊,試探了幾下,發現他確實睡得很死,這才把藏在床底角落的東西拿出來。
她用釣魚線輕巧地繞住了男人的手,錯亂的線糾纏在床架和底下的凳子腿上。因為沒有力氣,所以打了一串的小結。她綁的不死,但繞的圈數很多,足以讓男人段時間內無法掙脫開雙手。
做完這個,她才拿來那捲保鮮膜。
她的動作細緻又溫柔,仔細妥帖地將保鮮膜貼在男人的頭臉上。
裹了一層又一層,密不透風。
貼合性很強的薄膜隔絕所有空氣,男人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在濃濃的睏倦和窒息裡猛然醒來,開始劇烈掙扎。
水銀那雙還帶著污垢的小手緊緊按在他的臉上,將男人包裹著保鮮膜的腦袋壓在懷裡。然後他的徒勞掙扎就像是一隻無力的小狗,在人懷裡攢動一陣後終於安靜下來。
哐當——
水銀扭頭,看到站在門口瞪大了眼睛的大姐。她的眼睛睜得那麼大,顯得那麼恐懼,僵立在原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熱水灑在她腳上,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死死盯著水銀和她手下按著的頭。
水銀直起小小的身體,低頭審視一動不動的男人。
她沒有立刻解開那緊緊貼在男人腦袋上的好幾層薄膜,而是仔細觀察了他一陣,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確認他真的已經死了,這才鬆手。
釣魚線纏繞太多圈了,她解不開,拿了剛才準備好以防萬一的小刀割斷繩子,收起了釣魚線。最後,她才把那些保鮮膜拆開,胡亂揉成一團,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坐回床上自己睡覺的位置。
女人帶著了無生氣的麻木疲倦回來,坐在那發呆的大姐就像驚弓之鳥一樣跳起來,抖著手把男人的死告訴了母親。
她說話的時候看了水銀好幾眼,結結巴巴地說出:「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怎麼死的,我、我進來的時候,他就、就這樣了……」
女人猛然爆發出一聲哭叫,那是絕望的哭叫。她並不為男人的死而高興,只惶恐於自己沒有了依靠。
水銀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在她看來這男人一直對這幾個人不好,是壓迫她們的罪魁禍首,但在這女人看來,男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根本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獨自活著,她沒有這樣的意識,也不會去主動走出這個怪圈。在她狹窄的世界裡,眼前的一切,就是天崩地裂。
不過水銀也知道,當她走過這一段,學會了自己活下去,人生又會截然不同。她不敢想也想不到的改變,她給她了,以後就看她自己要怎麼做。
但不論如何,不會比現在更差。
兩天後的夜晚,女人帶著十幾歲的大女兒和最小的男嬰悄悄走了,留下七歲的二女兒和五歲的三女兒。
二姐是真的睡著了,但水銀並沒有,她在不安全的地方特別容易驚醒,所以當身邊的大姐爬起來她就醒過來了。她聽著身後的動靜,假裝沒有醒。
早上二姐醒過來,她奇怪於自己的母親和姐姐怎麼不在,但並沒有多想,跑到桌邊喝水,見到妹妹坐在那看自己,端著水湊過去給她喝。
水銀就著這個小女孩的手喝了兩口。
然後她說:「媽媽和姐姐帶著弟弟走了。」
二姐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自己和妹妹是被拋棄了,她忽然哭起來,跑到門外,四處張望,一邊哭一邊喊姐姐和媽媽。
女人帶走大姐,是因為大姐已經十幾歲,可以幫忙幹活,帶走男嬰是因為男孩是她以後的依靠,不帶走兩個年紀比較小的女兒,是因為她養不活。為了另外一個更有價值的孩子,當母親的也會拋下其他「沒用」的孩子。
默默離開,或許就是她對她們最後的愛意。
二姐哭累了,她回來坐在妹妹身邊,不知道該怎麼辦。
水銀也在思考接下去的生活,這個世界可能她要待上好些年,對於在哪個世界她不在乎,可是這個身體她不喜歡。如果她想離開這個世界,按照之前離開那些世界的經驗,必須要有至少兩個主要角色死亡,劇情基本上不可能再回去。
說到這裡,水銀現在越來越不明白系統到底是想做什麼。它的所作所為,並不像是它最開始說的那樣,是個單純的矯正系統。
在水銀看來,它的作用在第一個世界之後有所轉變,更像是監測和懲罰,其中監測的意味更重。
如果她想試探更多東西,大可以自殺,但這沒有意義,離開這個世界,也會有下一個世界,而且她並不想只靠自殺來逃避這一切。只要還可以活下去,她就要找出一條生路,自殺大概是最無用的反抗手段。
做了一次,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況且——
水銀看一眼緊緊抓住自己的小女孩。這個二姐就好像溺水的人抓著浮木一樣抓著她,如果她死了,這個小女孩一個人在這裡,恐怕會餓死。
「起來。」
水銀推了推二姐,然後往外走,她去窩棚後面燒水,燒了很大一鍋水,讓二姐幫忙,兩人一起一趟趟把水搬到窩棚裡,互相洗了頭和臉。用的是水銀在垃圾場找到的過期洗髮露。
二姐是個小女孩,她揉了滿頭泡沫,又嘻嘻哈哈笑起來,暫時忘記了被拋棄的事。
勉強收拾出了個樣子,水銀也沒再看這個窩棚,牽著二姐往外走。
「我們去哪啊,是不是去找媽媽和姐姐?」二姐問她。
「不是,我們去找員警。」水銀簡單地回答。
雖然這一次她得到的身體是最慘的,但這個世界比之前要好很多。雖然這個國家成立並不算久,但它無疑是發展最快的,可能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這是無數人為之努力的結果,是幾千年來,人們生活最幸福和平的時代,普通的孩子被父母拋棄後,仍然有社會公益機構能給她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雖然可能過不了多好的生活,但有能活下去的機會就是好的。
「員警?」二姐不清楚這個名詞代表什麼意思,她看著前面的路口,腳步越來越慢。她才七歲,生來就在這個地方,從來沒有走出去過,對她來說世界就是窩棚和附近的垃圾場,外面的一切都令她害怕。
可水銀一直往前走,她只能跟著她一起走。
她們像兩個小乞丐,走在街道上看著兩旁高樓和穿著漂亮的行人。水銀估摸著,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差不多相當於零八零九年的時候。
街上很多店鋪都是水銀所熟悉的,賣滷味鴨脖的,賣珍珠奶茶的,推著小推車賣餅和燒烤的,街道兩旁的服裝店櫥窗明亮又高級,街上各色車輛特別多,到了路口就堵得厲害。
二姐早被這截然不同的世界嚇住了,瞪著小動物一樣的圓眼睛,揪著妹妹的衣服,緊緊貼著她走,不停哇哇地驚嘆。
「那是什麼?」
「那是能吃的嗎?那個好香啊。」
「三妹,你餓不餓?我餓了。」
「我們要過去那邊?有好多車,我害怕。」
水銀看著前面的綠燈,帶著她過馬路,心裡想,怎麼又是這麼吵的孩子。
她淡定地牽著一會兒害怕一會兒興奮的小女孩進了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