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聾啞十
趙家的大小掌櫃們都認識趙家的大少爺趙端澤,卻不是所有人都認識趙家那位小姐趙汀芷。
他們知道的只有這位小姐幾歲的時候曾被人販子抓走,後來又奇蹟般地被人救回來,從那之後,她就又聾又啞,還常年生病,只能待在趙家宅子裡修養,趙老爺趙夫人和趙大少爺都格外疼愛她。
有幾個和趙老爺從前關係很好的掌櫃,則知道得更多一些,譬如這趙小姐十分聰明,一手毛筆字寫得很好。
只是,沒人想過這位病弱且年輕的小姑娘,會有這樣的能耐。
這一天照例是掌櫃們過來匯報各個鋪子情況,從前趙老爺在的時候,其實並不需要掌櫃們經常過來,只是換做趙大少主事,很多事還沒理清楚個頭緒,就顯得混亂了些。
這些掌櫃們有自己的小心思,時常過來主要不是為了給趙大少匯報工作,而是和其他掌櫃私下交流,也好知道其他人如今是個什麼想法。
他們來了幾次,和趙端澤的相處並不愉快,因此也沒幾個人是認真準備來交接工作,一群掌櫃走到花廳門外的時候,還在嬉笑談論著昨日出去喝酒時席間彈琵琶的歌女,直到他們走進花廳,才發現今日的花廳和之前有些不同。
裡面多了不少的人,好些個高馬大的護衛神情嚴肅站在一邊。趙家的幾個管家,分別端著一摞摞厚厚的賬本站在另一邊,而最上首原本只有趙端澤一人坐著的寬案桌後,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十幾歲的年紀,長相清麗剔透,瓷白的臉蛋上一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沉靜眼眸,明明年紀不大,卻不見絲毫怯意,甚至比旁邊的趙大少更從容些,沉靜掃視了一圈他們這些大小掌櫃。
也許是氣氛有些古怪,掌櫃們不自覺安靜下來。
「大少爺,這是……?」有掌櫃忍不住開口詢問。
其餘掌櫃也很快回過神來,露出打量的神色,紛紛開口︰「這是小姐吧,怎麼不在後院好好休息,也坐到這來了。」
「咱們是談生意上的事,小姐在這裡怕不方便。」
趙端澤說︰「妹妹從今天開始和我一起處理家中生意。」
這話一出,引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這是怎麼說的,小姐哪知道什麼生意上的事。」
「是啊,更何況小姐這又聽不見,又說不了話,這不是瞎鬧呢嗎。」
趙端澤沒說話,聽著他們說,他並沒有先前被掌櫃們倚老賣老無理取鬧後的憤怒,旁邊的水銀更是因為聽不見而神情自若。她手裡還在不斷地勾畫著什麼,等到那些掌櫃慢慢停下聲音,她也放下了筆。
噠一聲輕響,仍在小聲交談的掌櫃們不由自主朝她看去。
卻見她抬了抬手,旁邊幾個管家上前一人拿過一張紙,又搭配著手裡端著的賬本,一一到下面去分給眾人。
紙上簡明扼要寫了他們各自的店鋪情況,不止有今年,甚至是歷年,連他們做的假賬都清楚明白地寫了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越看越是震驚,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不少掌櫃看著薄薄一張紙面色大變,心虛地半掩住紙面。他們當掌櫃的,貨物銀錢經手,誰沒有做過些手腳呢,可那些私底下的東西全部放到明面上,還是令人難堪。而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們明明做了手腳,怎麼會被摸得這麼清楚?
趙端澤觀察了一下這些被掀了老底的掌櫃們,適時開口,「這些是諸位之前送來的賬本,我的妹妹已經為諸位找出了錯漏。」
掌櫃們再次看向那安靜的小姑娘,有些懷疑有些驚訝,卻不再像之前那麼輕視。有幾個年長的掌櫃甚至望著那小姑娘,眼中露出些驚嘆。
只有幾位掌櫃兩手空空,不解道︰「我們怎麼沒有。」
趙端澤看他們一眼,「你們幾位被我們趙家解雇了,日後便不用來了。」
那幾人愕然,見趙端澤神情不似作偽,旋即憤怒道︰「趙大少這是什麼意思!」
他們有的述說起自己為趙家幹了多少年的活,如今撤他們的掌櫃,做事不厚道,有的質疑他大少爺不會處理事務,群情激奮,連趙家如今要落魄了,趙家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這種話都說了出來。
聽著這些話,趙端澤心中怒火中燒,很想一腳把面前的桌子踹出去,狠狠發一頓脾氣,可身邊拖著病體的妹妹就像是一根寒冷的冰,紮在他心上,把他牢牢紮在原地,並且強迫他保持冷靜。
所以他只是換了個姿勢,冷冷說道︰「我是趙家當家人,我有權這麼做。我叫諸位一聲叔伯,可某些人,也不要真的把自己當成我的叔伯了,自己私底下做了什麼自己清楚。」
「不想做下去的掌櫃,也大可以離開,我趙家絕不阻攔,被解雇的掌櫃我們都會給予一定補償……」
趙端澤一字一句說完了,仍有人大喊大叫,他按在桌上的手青筋突起,又被旁邊的妹妹伸手按住。她的手冰涼,毫無溫度,趙端澤一個激靈,腦子瞬間清醒。而水銀抬起手,輕輕指了指那耍賴的掌櫃。
站在一旁的護衛上前,毫不客氣把人拖了出去。
趙老爺是和和氣的生意人,從前對他們這些掌櫃也頗客氣,所有掌櫃都沒見過這樣撕破臉皮的做法,尤其是做出這種事的只是個小姑娘,一時之間都有些回不過神。
趙端澤反手握住妹妹的手,在一片寂靜中說道︰「趙家的生意太大,我如今並不能完全管理好所有的生意,所以決定適當捨棄一部分邊緣產業。」
這是兄妹二人商量過後決定的。
水銀曾做過數據相關的工作,對於數據統計和分析很擅長,所以她將趙家存放的這些年各地商鋪賬本全部拿出來,從頭過了一遍,用自己的辦法建立了一個簡單的數據庫,找出了各家商鋪的問題,給了他們一記重錘。
但只是這樣是不夠的,她的身體不允許她勞累,趙端澤又還不能這麼快上手處理趙家這麼大的攤子,他們只能適當收縮生意,剔除那些發展不好,或者還在發展,需要耗費大量心力去管理的產業,先求穩再說。
「另外,我還要提拔兩位大掌櫃,來幫助我整合趙家的生意。」趙端澤按照和妹妹商量出的結果,一步一步往下走。該處理的處理了,該提拔的提拔。
不得不說,趙端澤確實聰明,繼承了父親的生意頭腦,當他開始認真地想要去撐起趙家的時候,他犀利聰敏的一面就慢慢顯露了出來。
在水銀的幫助下度過了最初的那一段最艱難的時間,之後,他就越來越沉穩,親自跑了所有的商鋪瞭解情況,並前往他們最大的原料地和那裡的商家商談今後的合作。
他離開了三個月,離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
「你放心去。」水銀給他寫了這麼一張紙。還給了他一個錦囊,告訴他遇到困難的時候打開。
三個月後,趙端澤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圈,卻更加成熟穩健,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在不笑的時候顯得格外肅然冷冽,不過在看到妹妹時,那份肅然全都消散,一下子好像又變成了當初那個傻哥哥。
「妹妹,你想要的布我給你帶回來了!」他興高采烈地朝妹妹招手,非常自豪。
這幾個月裡,趙端澤和那些商家談生意的時候,時常會覺得很困難,相比他之前順風順水的二十年,短短三個月,他就看遍了之前從未看過的人生百態,而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打開妹妹玩笑般給他的錦囊。
那上面寫了她想要的幾種綢緞料子,都是只有那邊才有最正宗最好的製作原料。只是這樣而已,卻一下子給了趙端澤非常大的激勵。妹妹想要,無論如何他也要把生意談下來,以後才能一直讓妹妹有喜歡的料子做衣服。
所以他成功了。
在路上的時候,趙端澤心情不好,遇到困難就會提起筆寫字,寫自己看到的東西遇到的事,還有自己的心情,全都寫下來,累積了厚厚一疊,等到回來,他把這些給妹妹。
水銀一邊看,他又在一邊寫字,問她這幾個月家中如何,身體如何。
水銀也沒想瞞他,寫道︰「姨母和姨父來過幾次。」
如果是從前的趙端澤,他可能會覺得姨母是來幫忙的,但現在的趙端澤顯然沒有這麼傻白甜,他臉上的笑慢慢消失,寫道︰「辛苦妹妹了,讓我去處理就好,你好好休息。」
水銀端詳了他一會兒,覺得確實進步很大,沒有之前的衝動和易怒,學會了冷靜深入地思考問題。
趙端澤剛接手趙家的第一年,確實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家族親戚們想分一杯羹,還美其名曰想給他幫忙,掌櫃們一個個倚老賣老不安分,還有其他同行趁機搶生意……可是趙端澤全都扛了下來。
過了一年,趙家所有生意走上正軌,沒有人再敢輕易打趙家的主意,他們都知道,趙家又出了個年輕有手腕的當家人。
魏家的姨母先前想趁勢分走趙家的生意,還幾次在趙端澤外出的時候來到趙家找水銀,因此和趙端澤鬧得有些僵,趙端澤看似大氣,實則很有些記仇,自從魏姨母顯露出那些小心思之後,他就再沒理會過她們。
如今見外甥把趙家打理得井井有條,魏姨母悔不當初,又上門來拉關係。
她是特地在中秋團圓時候來的,趙家如今就剩下兄妹兩人,魏姨母作為長輩腆著臉上門說要看望他們,順便祭拜姐姐。看在逝去母親的面子上,趙端澤還是讓她們進了門。
魏姨母知曉這外甥從前很好說話,以為哭著說幾句話,再念一念死去的姐姐,對方就會心軟,誰知道她說了大半天,外甥也沒什麼反應,和從前大不一樣。
「姨母要是說完了,去給母親上柱香就回去吧。」趙端澤淡淡地說。
那冷淡的神情,和水銀有五六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