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聾啞四
趙端澤前兩個月才剛滿十四歲,這樣年紀的孩子,她以為他那些說要給妹妹出氣報仇的話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還真做到了。
距離她被拐那件事已經過去一年,也就是說這少年在這一年時間裡,都在悄悄找人。以他這個事事三分鐘熱度的德性,能堅持一年,還真是少見的執著。
不過,他又是怎麼找到的人?
見到妹妹在紙上問他怎麼找到的,趙端澤這下得意了,臉上的笑遮都遮不住,「那可不容易,你不是跟我說他們抓了很多小孩嗎,我覺得他們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所以我請人……」
倒豆子一樣劈哩啪啦說了幾句,他才想起來妹妹又聽不見,於是抓了紙筆潑墨揮毫,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他這個字是先生訓練過的,寫得很不錯,水銀看了一遍下來,提取了幾個重點。
趙端澤認識了一個叫勝叔的人,這位勝叔是做賭坊生意的,和某些行當有隱秘關係,托他的人脈找到的,為此趙端澤把自己幾乎全部身家,也就是他自己的小金庫和零花錢全都投進去了,還跟爹娘要了幾次錢。
之前哥哥要錢水銀也是親眼看見的,爹娘問他要買什麼,他胡說八道一會兒說要買古董一會兒說要買書,家裡沒一個人信他的,都以為他拿去胡亂花了,惹得爹娘罵了他幾次敗家子。
原來全都用在這上頭了。
趙端澤還在那得意地炫耀,寫「哥哥厲不厲害!你看,哥哥說要幫你報仇的!」
為了他這一年省吃儉用的生活,水銀給他寫了一幅字「哥哥真厲害」,讓他體會被妹妹誇獎的感覺,喜得這哥哥當場把那張紙收走,說要送去裱了掛在房裡。
「對了,你要不要親眼去看看?」趙端澤有些猶豫,還是在紙上寫出了這句。他有些擔心妹妹去會被那人販子給嚇到,畢竟曾經傷害過她,她肯定會害怕,但又覺得妹妹受了罪,不親眼去看看怎麼能解氣。
水銀端正地坐在桌前,和撐在桌子上沒個正形的哥哥反差巨大。她一筆一劃地寫︰「要去,去看看是不是他們,萬一弄錯了就不好了。」
趙端澤不以為意地嘟囔,「怎麼會弄錯,勝叔那麼厲害的人,不至於兩個人販子都搞錯,我都問清楚了,就是他們。」他這句話是說的,沒有寫,水銀讀他的唇形看懂了一點,捕捉到「勝叔」兩個字。
趙端澤似乎很相信這個勝叔。水銀挑了一下眉,面露思索之色,趙端澤卻沒有注意到,抓著腦袋在她屋裡轉了一圈,「你出門要帶什麼東西啊?要不要換衣服?紙筆應該帶吧,不帶的話萬一你想跟我說什麼我都聽不懂。」
他自顧自地收拾筆墨,又一個人在那嘀咕,「這也太不方便了,下回給你找點方便出門寫字的筆。」
這一年,水銀都沒有出去過趙家大宅。趙汀芷這小女孩原本也是一年出不了家門幾次的,哥哥心疼她才會偷偷帶她出去玩,可發生了那樣的事,這一年裡,趙端澤心有餘悸,無論如何也不敢帶她出門了。
收拾了東西悄悄帶著妹妹出門的時候,趙端澤忽然後怕起來,原本是牽著妹妹,離開家後沒走出去多遠,又警惕地把妹妹抱在懷裡,好像街上隨時會衝出什麼人販子把妹妹搶走。
好在趙端澤這個小少年長得高力氣又大,還能抱得起九歲的妹妹。
他們到了一家酒樓,門口堂倌見到趙端澤就殷勤喊了聲趙大爺,領著他們往後走,水銀注意到這家酒樓旁邊是個賭場,瞧見趙端澤熟門熟路往酒樓後院走,水銀就知道他肯定沒少來這裡。
堂倌將他們領到後院,「人就關在那柴房裡呢,勝大爺說了,現在就交給您處置了。」
趙端澤︰「勝叔現在還在隔壁看場子呢?」
堂倌笑容滿面︰「是呢,我這就過去通知他一聲趙大爺來了?」
趙端澤抱著妹妹,擺出了個瀟灑的姿態,假裝自己很成熟,「不用,我就是帶妹妹來看看害她的仇人,看了就走,不用麻煩勝叔過來了。」
堂倌應了,又誇水銀︰「這就是您府中的趙小姐啊,真是長得像那畫上的仙女兒一樣,怪不得趙大爺這麼疼愛妹妹了!」
水銀這一年來,經常讓身邊照顧的人特地放慢語速,對著口型和她說話,練習多了,讀唇形就有幾分心得,至少能大致弄明白兩人在說些什麼。
趙端澤不知道妹妹能讀唇形,看她盯著自己說話,覺得她聽不見,只能看著別人說話一定很茫然,心疼極了,乾脆地結束談話,抱著人去柴房。
柴房裡綁著的,還真的是當初那兩個人販子。沒錯,只有兩個,一男一女,就是那對夫妻。當初一共四個人,在她手上死了一個,應該還有一個男人才對,她記得很清楚,那男人是個癩痢頭,腦袋上一塊黑斑。
這對夫妻被綁著,倒在柴草堆裡,穿的破破爛爛,臉上還有淤青,看上去是挺淒慘的。
見到他們進來,兩人立刻就掙扎著爬起來,又哭又磕頭,「趙大爺,是我們鬼迷心竅,有眼不識泰山,我們已經知道錯了,我們受到教訓了,求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
「我們給您磕頭了,也給小姐磕頭了,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們也是為了生計活命啊,沒辦法……」
趙端澤抱著妹妹上前就給了兩人一人一腳,這兩人被踹了心窩子,往後倒去,哎喲哎喲叫喚個不停。
趙端澤哼一聲,厲聲罵道︰「現在知道錯了有什麼用,我妹妹都被你們害成這樣了,還想讓我放過你們!不可能!」
水銀一直在看著這兩個人,臉上沒什麼表情,趙端澤低頭見到懷裡的妹妹這樣,還以為她害怕,一手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妹妹不怕了,壞人都被抓了,我待會兒就讓勝叔把他們殺了!」
那兩個人販子聞言頓時嚎得更大聲,水銀卻瞧見他們暗暗對了個眼神,那男人低頭的一瞬間,水銀看到他的顴骨動了動,好像是在笑。
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這兩人怕是在演戲呢。
如果他們面對的是真正十四歲和九歲的兩個小孩子,或許能瞞得過去,可惜不是。
水銀一下子就瞧出來了其中的貓膩。
趙端澤放過狠話解了氣,把她抱出去,摸她的腦袋,「怎麼樣,看完了人,我們現在要不要回家?」
水銀搖搖頭,忽然瞧見一個穿著綢緞褂子,背著手拿著煙袋的男人走進來,這男人年紀大約四十以上了,趙端澤見到他,笑著打了聲招呼,「勝叔,你怎麼過來了。」
原來這就是勝叔。
勝叔神情和藹,「怎麼樣,人看過了?」
趙端澤︰「看過了,多虧了勝叔幫我找到他們,不然我自己還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不愧是勝叔,神通廣大!」
勝叔搖頭,「誒,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咱們是忘年交,這點小事肯定要幫你做好。怎麼樣,現在你準備怎麼處理他們?」
趙端澤看一眼妹妹,臉上露出狠色,「當然是殺了他們給我妹妹出氣!」
「哈哈哈,好,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有這種氣魄!」勝叔拍拍他的肩,「不過這種事也不好讓你親自動手,哪怕衙門管不了,勝叔也不能叫你擔這責任,你要是信得過勝叔,這兩個人就交給勝叔處置,保證今天過後這兩人就不會存在在這個世上了,怎麼樣?」
趙端澤想也不想︰「可以,我當然放心……」
話沒說完,手被人拉了拉。趙端澤忙低頭去看妹妹,「怎麼了?」
水銀拿出他收拾的筆,寫字,「我們把這兩個人帶走。」
趙端澤猶豫一下,「我們把他們帶回去幹嘛呀。」在他看來,既然是勝叔幫忙找到的人,當然還是給勝叔處理更好。
他又看一眼旁邊的勝叔,勝叔也見到小女孩寫字了,仍是笑咪咪地說︰「你這妹妹寫字不錯啊,但這小孩子不懂事,你們把人帶回去,叫你們爹娘知道了,肯定要追究人是怎麼來的,到時候查到我這裡,你小子可要受罪了。」
確實,趙端澤和勝叔交好,他覺得勝叔人不錯,可要是被他爹娘知道了他和這賭場老闆來往,肯定要打他的。
正猶豫著,他忽然看見妹妹抽泣了起來,一張小臉上掛滿了淚珠。
「唉唉、唉!你哭什麼呀,怎麼了怎麼了?」趙端澤蹲下來給妹妹擦臉。
水銀含著淚水的眼睛看著他,小手攥著那張紙不放,擺明瞭非要把人帶走。趙端澤被妹妹哭的頭大如斗,不知該怎麼哄,只知道不停哎呀哎呀。
這一年來,妹妹不像從前那麼愛粘他,他雖然沒表現出來,但其實心裡難過,更看不得妹妹受一點委屈,如今人哭成這樣,他哪還顧得上自己會不會被爹娘打,一咬牙對勝叔說︰「勝叔,多謝你了,我還是把人帶走吧。」
為了滿足妹妹的願望,被打一頓就被打一頓,反正打不死!
眼見他是勸不動了,勝叔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敲了敲手上的煙桿子,仍然是一片和藹親切,「沒事,你自己處置也行,要是有什麼麻煩的,盡管送回來我給你處理。」
趙端澤露出感激之色,又聽他說︰「今天你是偷偷帶妹妹過來的吧,身邊也沒帶別人,不如明天帶了人過來,再把兩人領走?」
趙端澤給妹妹擦小臉上的眼淚,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他不敢擅作主張了,寫了問妹妹的意見。
勝叔看見那小姑娘一聲不吭,又開始哭。
趙端澤見狀二話不說,立刻去叫車夫,幫忙一起把人帶走。
目送兄妹兩個離開,勝叔扭頭回後院,一個早等在那的癩痢頭男人急匆匆迎上來,「勝大爺,我大哥大嫂就這麼給他們帶走了?您之前可答應好了只是演場戲的!」
勝叔瞧了他一眼,癩痢頭男人閉了嘴,只是臉上仍舊有忐忑之色。
勝叔輕叱一聲︰「慌什麼,兩個小孩子還能做什麼,我讓人去探探,肯定把他們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