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汪雲水（上）

　汪雲水之所以能成妖，還得多虧了老樹妖。

　她還是露水的時候，老樹妖一直護著她，偶爾會給她傳點妖力，用老樹妖的話來說，他也是突發奇想，妖生太無趣了，總得做點無意義的事情來打發時間。

　沒想到這露水還真的能生靈智。

　估計是地方偏僻，靈氣充裕，又有大妖護著，還能每日每夜的吸收日月精華，諸多機緣下，一滴露水妖誕生了。

　老樹妖對她像親閨女一樣，教她怎麼修煉，怎麼化形，偶爾還給她講點人情世故，天材地寶更是大白菜似的砸她身上，別的妖還不能開口，而她沒出生幾天就可以化形了，典型的贏在起跑線上。

　但好景不長，她剛化形沒多久，老樹妖的天劫就來了，她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天劫，只覺得整個天地都暗了，心裡好似被什麼壓得喘不過氣，連人形都快維持不住。

　還是老樹妖把她扔到遠處她才沒事，肉眼可見那天雷滾滾，一道一道的雷電劈在樹妖身上，看得她驚心動魄。

　又是一道粗雷迅疾地劈下，老樹妖的樹枝著火了，她心裡一急，下意識地要過去，結果老樹妖的力量暴起，直接把她震暈了。

　再醒來，只剩一根光禿禿又烏漆抹黑的樹幹，她呆呆地走過去摸著樹幹，眼淚嘩嘩嘩地流，只是老樹妖再也開不了口了。

　老樹妖不在了，她不知道要幹什麼，相當迷茫，更讓她不安的是，開始有人類踏入這裡了。

　老樹妖說過，人善智而不善力，再弱小的人類也有威脅。

　老樹妖不在了，佈置的結界自然消失了，人類能輕而易舉地來到這裡。

　她沒什麼修為，只會點幻術皮毛，好在能用，不少來這裡的人都中了她的幻術。

　汪雲水不會殺人，老樹妖說過殺了人，會有因果報應。所以當人類中了幻術後，她會把人搬到另一個地方去，不過後來覺得搬人太累了，乾脆不搬了，就讓他們躺在地上挺屍。

　有時候心情好，她也會偷偷幫助在森林迷路的人出去。

　無所事事地過完一天又一天，汪雲水有時還會期待有什麼人類過來，還能讓她試試幻術，一隻妖在這裡生活確實有些無趣，但是出去吧，又不敢，老樹妖說過外面有道士，專抓妖怪。

　而且她也捨不得，捨不得這個地方，也捨不得老樹妖，雖然老樹妖變成枯木了。

　直到遇見那長得俊美無儔，舉世無雙的少年。

　少年能文能武，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還會五行八卦，更是經商奇才，在她的眼裡好似無所不能，每當她出什麼事了，少年總能及時出現解救。

　汪家一家子住在道觀裡，道觀原先是荒廢的，當初汪雲良的娘離家出走後發現這裡，索性在此處定居了。

　所以這個道觀算上她，只有三個人。

　道觀偏僻，附近只有個村子，叫僻壤村，汪雲良的娘來到這的時候，村里正好死了人，再加上那一年的收成不好，村里人對汪家都沒什麼好臉色，認為這一切都是汪家帶來的。

　要不是汪雲良的娘有本事，會治病救人和些微的道法，怕是早就被趕出村子了。

　汪雲水剛來的時候，最是黏人，最喜歡跟在少年的身後。

　少年老是喜歡捉弄她，有時候被捉弄狠了，他又不許她哭，她也就不跟著他了，只能委屈巴巴地回自己的房間，反鎖房門，開始自閉。

　反正之後他總會過來哄她的。

　只是少年越來越出眾，也變得越發忙碌，有段時間甚至一個月才能見他一次，作為守護妖她應該跟著他的，但少年說她太弱了，等她修煉到有自保能力了再跟著他。

　汪雲水也不經常跑出去玩了，就呆在道觀，加倍努力地修煉。

　那時候的汪雲水還不知道什麼是情情愛愛，老樹妖沒說過，汪雲良更不會說，後面還是汪雲良的娘給她普及的知識。

　兒子不在，汪雲良的娘便跑來找她聊天解悶，常常給她普及各種知識，像什麼奇聞秘史，人文科學，自然哲學……

　汪雲良的娘還喜歡給她講故事，其中講得最多的便是愛情，或有趣搞笑，或纏綿悱惻，汪雲水覺得娘可以去寫話本了，絕對大賣。

　又聽完一個故事，汪雲水乖巧地坐在小椅子上，小手撐著下巴，意猶未盡。知道她想接著聽，汪雲良的娘卻沒接著講了，反倒嘆了口氣，“小水，這個世界也就你喜歡聽我講這些了。”

　汪雲水很是不解，“娘講的很棒呀。”

　娘無奈一笑，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

　她講的這些故事，給別人聽了，估計會對她嗤之以鼻的吧。

　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女子不得拋頭露面，整日關在屋裡學那些女紅女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到了年齡就出嫁，講究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女子多是以夫為天，男人的話堪比聖旨。

　而她講的這些故事，都是男女平等，自由戀愛，一生一世一雙人，在別人聽來確實可笑，簡直癡人說夢。

　記得有一次她給容丫頭講這些故事，容丫頭嘴上應著，卻是敷衍，想來是不太感興趣。小水喜歡聽這些故事，估計是她小，又是妖的原因吧。

　汪雲良的娘一臉惆悵，汪雲水有些無措，平時娘都是放蕩不羈笑嘻嘻的，這幅樣子是第一次見。

　不過眨眼間娘又恢復了，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剛才的惆悵好似幻覺。

　“小可愛～我還沒給你講過人妖相戀的故事吧？”

　汪雲水看那越發不懷好意的笑容，心里莫名打鼓，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這麼一想，確實有很多故事沒給你說呢～什麼大叔與蘿莉呀～小白兔與大灰狼呀～童養媳呀～虐戀情深sm呀～基情哲♂學呀～”汪雲良的娘兩眼發光，看著她的笑容陰險無比。

　汪雲水：“……”她是不是該出去避一避？

　娘常掛在嘴邊的容丫頭名喚容三詩，是村里容大娘的孩子。

　村里誰都知道，容大娘身體出了問題，不能生育，又是寡婦，這孩子是她撿回來的。村里同樣不怎麼待見容大娘。

　容三詩小時候體虛，總是時不時地生病，一次實在是病得嚴重，容大娘沒錢醫治，正好汪雲良的娘說可以幫忙，免費醫治，容大娘沒多猶豫便把容三詩送來道觀了。

　至此容三詩一有空便往道觀跑，和汪雲良那是青梅竹馬，感情極好。

　汪雲水對外的身份是汪雲良的表妹，容三詩也就把她當成小妹妹，對她很好，有什麼好吃的除了給汪雲良外，也會給她捎一份。

　只是汪雲水心裡還是不太喜歡她，每次容三詩一來，就要找藉口把她支走，擺明了是要霸占汪雲良。

　“水兒妹妹，好久不見，你還是一點也沒變呀，怎麼就不長個呢？”長相靈動仙氣的女子看到她，就摸著她的腦袋說道。

　汪雲水無語，汪雲良則站在一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她不回話，容三詩也不惱，反倒遞給她一個籃子，“這裡面是我娘烙的餅，可好吃了，給你，你嚐嚐，覺得不錯也拿去給阿姨嚐嚐。 ”

　汪雲水接過餅，緊抿著唇，最後抬頭瞥了少年一眼，見少年還是沒看她，她什麼也沒說，不打擾二人，自覺地轉身走了。

　是她想多了嗎？汪雲水發現他對她沒以前親近了，這不，都是許久不見，容三詩至少還給她餅，他卻一句話也不跟她說，招呼不打一個，任由容三詩把她支走。

　“小可愛怎麼啦？魂不守舍的？”

　汪雲水抬頭，原來是娘。

　“喏，容姐姐帶來的餅。”汪雲水直接把餅塞娘手裡，悶悶不樂的往自個房間走。

　汪雲良的娘看著她的背影，眉頭微皺，嘀咕道：“小可愛該不會真喜歡上兒砸了吧？臥槽，妖不是生性淡薄嗎？早知道就不跟她講言情小說了，可別玩脫了……”

　汪雲水開始沒日沒夜地修煉，只是沒幾天，娘突然病倒了。

　汪雲水覺得可能是娘閒得無聊，鬧他們的，畢竟娘那麼厲害，怎麼說病就病了了呢？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汪雲水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娘是真的病了。

　娘臥病在床，容三詩每天都往道觀跑，替娘煎藥，汪雲良也不出門了，衣不解帶地在娘身邊照顧著，反觀她這只妖，不知道能做什麼。

　怎麼突然就病了呢？她為什麼這麼沒用？如果她妖術厲害就能治好娘了。汪雲水縮在床上，拽著被子哭成球。

　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小妖……”是汪雲良，此刻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疲憊。

　汪雲水愣了會兒，急忙爬起來，匆匆擦乾眼淚跑去開門。

　現在少年又長高了，俊逸挺拔的，而她還是小屁孩模樣，要仰著頭去看他。

　“娘叫你去一趟……怎麼把眼睛哭腫了？”他皺了皺眉，伸手把她抱起來。

　看她紅腫的雙眼，他又心疼又無奈，“不是讓你不要哭了嗎？”

　他已經很久沒抱過她了，久違的感覺，汪雲水一陣恍惚，想到了以前。

　眼前一陣溫熱，一張俊顏驀地放大，她的心臟開始跳動的極快，臉也紅成了煮熟的蝦子。

　他只是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瞼，“聽話，以後別哭了。”

　她吶吶地應了一聲。

　看她這樣他反倒笑了，眼裡似有星辰劃過，炫彩奪目。

　她又呆住了，心跳如鼓。

　汪雲良一路將她抱到娘的屋門口，敲了門才放下她，容三詩已經回去了。

　“小可愛來啦～”娘看起來精神不錯，沖她招呼道。

　“娘，你身體怎麼樣了？”汪雲水一臉擔憂。

　娘沒回答她，反倒淡淡地看了汪雲良一眼，“臭小子，我說過的話別忘了，關門，讓我跟小水多說幾句。”

　汪雲良身形一僵，神色複雜，默默地關上了門。

　“娘的身體怎麼樣了？”汪雲水又問了一遍，看娘的樣子似乎還不錯，但為什麼心裡愈發不安……

　“誒～”娘輕嘆了一聲，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娘也不瞞你，估計今晚我就死了。”

　“不可能！”汪雲水不信，娘那麼厲害的人，“你現在看起來好好的……”

　“我這是迴光返照，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娘的神情不似作假，汪雲水心裡酸澀的厲害，又要掉眼淚，不過想到汪雲良的話，努力憋回去了。

　“以後你好好修煉，爭取早日成仙，雲良會護著你的……”

　這些善後的話，越聽越難受，汪雲水到底忍不住了，哭著伸出小手，撲進娘的懷裡。

　娘心裡也不好受，同這小妖相處了好幾年，她也捨不得，只是身體是真的不行了。

　“好了，別哭了，眼睛腫成什麼樣了……”

　安慰了好一陣她才停下來，又打起哭嗝。

　看著眼前的小不點，娘又嘆了口氣，如果她不是妖該多好，這麼可愛的丫頭做媳婦，多好。容丫頭也是個好孩子，但比起容丫頭，她還是比較喜歡小可愛。可惜了，人妖殊途。

　第二天，娘再也沒能醒過來，沒了娘，整個道觀顯得冷清無比。

　汪雲良準備著後事，人看起來相當憔悴，最親的人離開了，誰的心裡會好受呢？

　娘事先找好了一處風水寶地，說到時她去了，不需要風光大葬，只要靜靜地埋了她就好。

　處理好所有的事情，汪雲良簡單的收拾了下東西，打算離開這裡。

　不過離開之前發生了一件大事……汪雲水長大了。

　原本是孩童模樣，一夜之間，她變成了一個美豔的女子。

　當她跑去找汪雲良的時候，他著實被驚艷了一把，但想到了什麼，他很是苦惱，“你這樣，我怎麼帶你出去？”

　“……”

　汪雲良要去京城，要把娘留下的一封信拿去給皇帝爹。

　怕容三詩看見了要鬧著同行，汪雲良就帶著她趁著夜色偷偷溜走，還別說汪雲水的心里挺高興的。

　看著走在前面的男人，汪雲水不禁陷入了回憶，以前她最喜歡跟在他身後了，那時候他還是愛捉弄她的少年……

　“唔……想什麼呢路都不看？”

　他不知何時轉過身，汪雲水沒回神，直挺挺地撞到他懷裡，而他下意識地伸手環上她的腰。

　“我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她回道，靠他這般近，她才發現就算自己長大了，還是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

　汪雲良微愣，隨即失笑，“還別說，你現在真給我變出了個胸大腰細的美人兒。”

　那你還喜歡嗎？

　她沒來得及問出口，他卻往鬆開懷抱，抬手拍了拍她的頭，“表妹，好好走路，別瞎想了。”

　看著他的背影，汪雲水失望地垂下眸子。

　她的容貌過於矚目，白天都是戴著面紗的，好在一路走來運氣不錯，沒碰到什麼山匪強盜。

　平安來到京城，汪雲良把她安置在客棧後便獨自進宮了。

　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他做什麼都不帶著她了。

　京城比起道觀喧囂得多，她沒法靜心修煉，恰好看到汪雲良的包袱裡有紙筆，起了興趣，索性拿出紙筆。

　拿著筆，她一時又不知道寫些什麼。

　思緒慢慢放空，她想起了娘曾講過的那些故事……

　人妖相戀……

　她一筆一劃地把故事寫上。

　汪雲良回來的時候拿過包袱，感覺輕了好多，打開一看，一臉驚奇，“屋裡進賊了？”

　汪雲水心虛地低頭，“我閒著無聊，就拿你的紙去寫點東西了……”

　他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麼，讓她收拾一下，不住客棧了，換個地方。

　他這幅樣子神神秘秘的，問了也不回答，直到到了地方汪雲水才知道，汪雲良的商舖就開在京城。

　小時候就知道他是個經商奇才，經常跑東跑西的，三天兩頭見不上人，沒想到他居然把商舖開到京城來了。

　汪雲水打量著眼前的府邸，還有點不敢相信，裡面擺放的東西精緻，有獨立院落，假山流水，富貴人家有的東西這裡一樣不差。

　不過仔細回想，她在道觀裡的吃食都是上好的……只不過道觀沒有修繕過，表面上顯得破敗，虧她一直傻乎乎的認為汪家很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