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容淵番外
我叫容淵,是個無父無母無前塵的花妖。人都說浮屠花是第一慈悲花。嘖。慈悲花正冷眼看著碎嘴的其他小妖滿地打滾痛苦哀嚎,它們被撕碎的嘴巴讓我生出一股快意。
山上闖來生人。山風送來的陌生氣息讓我難受,順著山風,移形山洞,裡頭是一個被野狼逼到絕處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不錯,衣著華貴,看上去若要換算成妖的年紀比我還要大一些,眸子却清澈見底,一望就是受盡寵愛的,不像我,早就蒙上了層層雲翳。
那一刻,惡毒的嫉妒汹涌而來。而我向來聰慧的腦子推波助瀾,頃刻間,一個計劃便形成了。毀滅她。奪走她的一切。我倒要看看,到那時,這雙眼睛還能不能這樣乾淨!所以,我救了她。
她說會帶我找到父母。她說找不到就會照顧我一輩子。她對我很好。我故意要這要那,要她胸前從小戴到大的寶鏡,要三百里外的熱燒餅,要蔡婆婆的糖人兒,要山崖上最危險的那根草,幷要挾山間精怪不斷給她使絆子。可她每次都會衣衫襤褸帶著我要的東西回來,眉眼溫柔帶笑。我越來越見不得那笑,便越發變本加厲。她受得傷越來越重,却一點兒也沒發覺埋伏在她身邊的重重惡意。
愚蠢的人類。
大概是傻人有傻福,她不得不去拔孔雀翎被小孔雀一巴掌扇飛躺在山崖底快要死了時,竟遇著雲游的散仙。這散仙不簡單,虛空一望,就將目光準確定位到我的身上。
他救了她。又對她感興趣似的,盤問她許久,問她,問這山,問我。蠢人類只說了謝,沒有多說別的,這令我有一種詭异的滿足感。
可他還是語帶雙關地叫她小心,幷丟給她一筒竹簡。蠢人類猶豫接了,還說若有所需,死而後已。這又令我産生一種莫名的煩躁。
我將這煩躁歸因於她手裡的那筒竹簡。
不出所料,她變得越來越厲害。我的詭計已經很難傷害到她了。要是那散仙再回來,我定要他好看!我坐在崖邊,拔著野草恨恨地想著。
「容淵——」熟悉的呼喚,我掩蓋住眼裡的不耐煩回頭,看著她牽著另一個人的手走過來。
她頭一次這樣興奮。
向我介紹另一個男人。
男人生得俊美風流,和她很匹配。
哦,蠢姑娘長大了。
心底的野獸失控了,咆哮著要竄出來,我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像她教導地一樣,同那個男人換了禮。
柳知意,字方卿。
我有多厭惡這個名字,就表現地有多歡迎他。我知道,我喜歡的,她一定會讓給我。
可我看著她被冷落的模樣,總不受控制地焦躁。
我隱約地覺得,有什麽徹底不受控制。
涅槃期快要到了。我沒有特地提點她。
她也因爲柳知意的死選擇忽略我。
花瓣一寸寸撕裂,根莖在真火中燃成灰燼。
我死了又生,她還沒來。
我堅信,我是恨她的。
可剜心後,看著她含笑倒下去那一刻,却不停地有水打在地上,我疑惑地摸了摸臉,一片潮濕。
我想死。
却死不了。
酒是個好東西。
每次喝酒,冰棺裡的她就活了。
向我笑問:「想我了麽?」
我抱緊她,她的身上冰凉:「沒有。」
又是醉醒,我楞楞望著空空如也的棺。
我開始四處搜尋,哪兒也沒有她的氣息!
是有人把她帶走了。
是那個散仙麽。
還是那個東海三太子。
他們一看就很有本事,比我有本事,會救得了她罷。
我揣著顫抖的心,偷偷查了東海,沒有!
天上地下,都沒有!
我開始四處惹事,次次都傷得很重,攪得天翻地覆,企圖把她惹出來。
她最疼我了。
她最捨不得我了。
她怎麽還不出現。
她出現了。她到底還是救了我,却趕我走!
我被丟回斷月崖。折了半截修爲,失去所有情感。看笑話的妖魔時不時過來試探我,招惹我,打算痛打落水狗,都被我一一收拾回去。我可以在這兒活得很好。可總有一個地方空落落的,胸口仿佛破了個大洞,灌進去的都是風,她的心臟冰凉——她是誰,我遲鈍地皺了皺眉,這是我被丟下來這麽些年,頭一次覺察到,心臟蹦躂地頻率變了變,模糊的鈍痛。
天涯海角,我已經分不清心口的情感到底是找回來的還是重新滋生的。
覺得差不多了,我帶著烏泱泱的兵攻上天庭。
她竟然已經這麽厲害了。
柳知意居然還在她身後!還那樣親密!
心臟瞬間收緊,露出的笑一定很難看。我安慰自己,不急,畢竟,她沒殺我。
可我知道,她也不打算接受我了。
我用她用過的劍在身上一下下地劃著,鮮血四溢,又快速愈合,劇痛使我的腦子清醒,又能緩和心臟的抽痛,是最好不過的思考伴侶。
我得想個法子,想個法子。
成功了。
我動動手指,她忽然驚醒,將腦袋迅速從我的肩上挪去。兩兩對視,她似乎還沒想好要說什麽。
「你是誰?」我皺了皺眉,晃了眼四周迷茫道:「這是哪裡?」
她怔了怔,沒說話。
我捏住她的手腕,急切道:「我找不到父母了,你能幫我找到他們麽?」
她複雜地望著我,望得我心裡愈發沒底,可我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表現出一點兒心虛。良久,她摸上我的手:「可以。」
她又摸了摸我的臉,我才知道,那裡不知何時落滿了水。
她嘆了口氣:「別哭了。」
「找不到怎麽辦?」
「找不到,我便照顧你一輩子。」
我曾無父無母無羈絆,空蕩蕩地漂泊人世間,我曾怨憎這世上的所有,好的壞的,與好壞無關的。可那些都過去了。
因爲她在。
她叫白九川,是萬里山河,千載歲月,是日是月是光明是深淵,是我的一切,我愛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