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鐵血金粉
今兒個上流圈子誰都知道是方家九小姐的十八歲生辰。
方家是什麽人家,已經過世的老太爺是前清遺老,膝下三個兒子,長子是現政府高官,二兒子是實業家,還是上海總商會會長,幼子較之前面二位雖然年紀小了些,早年却是留過洋的名醫,北平仁和醫院院長,三人都是數一數二的社會名流,方家也是國內的一流名門。
而這位方家九小姐,雖然排行在方家這輩中最小,却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位。
奇就奇在這位方家九小姐身上了,方家大老爺的髮妻年近四十老蚌生珠,才得了這麽一個女兒,寵愛有加,而這位九小姐也自幼聰慧,過目不忘,而且學什麽都很快。
這份聰明伶俐得了方夫人的父親,喬老爺子的喜愛,早年揚言,要留出一成的家産給這個外孫女做嫁妝。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喬老爺子是什麽人物,那是清末數一數二的紅頂商人,喬家家大業大,到現在也是晋商豪富,有人估測恐怕國家的半年稅收還比不上他的家財。
也虧得喬家治家嚴明,喬老爺子在喬家又是一言堂,底下的子孫都不敢妄言駁斥,這麽一句話就定下來了,也定下了方家九小姐的風靡在外的名聲。
任誰都知道要是娶了方九小姐,那無疑於是娶回了一座金山,方家這些年沒少被求親的人踩破門檻,但一一都被方大老爺和方大夫人給婉拒了。
如今方九小姐即將成年,恐怕是時候考慮婚事了,不知多少人準備摩拳擦掌了。
被不少人挂在心上的方家九小姐,方錦榮正在聽丫鬟念著今天的報紙。
當念到『袁某就任大總統』這一消息時,錦榮閉目,語氣淡淡道「停下吧。」
丫鬟小英有些無措,不知爲何今天的報紙小姐只聽了一半,就讓她停下了。
方錦榮睜開眼,又對她微笑道,「幫我去看看,媽在樓下忙什麽。」
仿佛剛才一瞬間的冷意是小英的錯覺,她點了點頭,把報紙放在梳妝檯上就退下了。
方錦榮側首,目光從報紙頭版上的繼任總統照片掃過,再向上,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再次穿越,而且在這個世界裡生活了將近十八年。
錦榮沒有在意鏡中少女年輕的容顔,而是看到了眼眸中消失了許久的銳氣。
她輕笑了一聲,這溫柔鄉,銷金窟還真是腐蝕人心啊,再硬氣的骨頭也變成了水。
小說中正是因爲這樣奢侈備受寵愛的生活養出了原身驕縱蠻橫的性子,好好的順遂人生不過,偏要去做別人有情人之間的刺,折騰得所有人痛苦,她幷爲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愛而不得,衆叛親離。
錦榮幷沒有多在意既定的命運,她更多放在了這個動蕩的年代上,比起曾經經歷過那一世的艱難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穿越過來時還是個嬰兒,很順利的適應了這個身份,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九小姐,有權有勢的北方大族,外祖家更是山西豪富喬家。
投胎是門技術活,即便是在亂世也一樣,當有些人饑寒交迫而死時,方家的女眷可以用牛奶洗浴,還嫌弃高定的衣服不够多。當有些人在留著兵血的時候,方家的年輕人可以開著小洋車和朋友在大街上四處游玩,而且不用擔心會被交警攔下,因爲他們和他們的朋友非富即貴。
這個國家到了兩極分化的可怕地步,等到國將不國的時候,這些人會敏銳地轉移資産移民國外,繼續過著奢侈安逸的生活,小說中的結局方家便是如此。
原身的一輩子過得再不如意,也不過是些風花雪月,愛恨情仇之苦,沒有爲衣食擔過憂,爲戰爭發過愁。
方錦榮沒有去指責,因爲不是只有方家這樣,太多的人是這樣了。方錦榮也享受了這樣的生活,享受了十八年,她原以爲她可以平靜地去看著歷史的車輪按著它既定的軌迹緩慢而屈辱的前行,反正會有黎明來的一天。
但現在她明白了,無論穿越了多少世,她依舊有著自己的七情六欲,就像她的名字從來不變一樣。
她既然能改變所穿越的身份原有的命運,爲什麽不試著去插手那些大歷史的軌迹呢,世界會因爲每個人而改變,當一個新的方錦榮出現時,歷史本來就不同了。
而害怕不敢這東西,她從來都沒有。
方錦榮嘴角彎了彎,鏡子的自己也露出了如花般的笑靨,純潔而可愛。即便錦榮知道,她的內心和這兩個詞根本搭不上關係。
「錦榮,你在笑什麽呢,這麽高興?」
鏡子中映出身後的門外進來一個人,穿著溜邊上綉有金銀綫的蝴蝶的旗袍,曼妙多姿地走過來,是方家已出嫁的三姐方宜容,和方錦榮也是一母同胞。
她笑語嫣然,低腰摟住了錦榮的肩膀,看著著鏡子道,「我們家錦榮是天生麗質的小美人,也不知道爲哪位青年才俊動心啊。」
錦榮抿嘴,貌似羞澀一笑,「三姐說笑了。」
「我可聽媽說了,她那已經備下了幾個人選,還有從小和你一起玩,王家留洋回來的三公子,今天也特地來參加你的生日會。」
方宜容想來想去,也沒見自家妹妹對哪位公子特別親近,都是一樣的冷淡,能稍稍還記得也就只有這麽一位了。
不過看錦榮笑而不語的樣子,她就知道她肯定猜錯了,她這個妹妹啊,出了名的聰明伶俐,她要是不想讓人知道,那誰也猜不出她的心思來。
「我也不瞎猜了,總歸爸媽一定會給你找個最好的夫婿。」方宜容笑道,她也是真心盼著這位小妹好的,當年她談婚論嫁時,若不是才十二歲的小妹幫她認清了她心儀的那位男子輕薄女子的本性,她還險些誤了終身。即便娘家再好又如何,過得不順心終歸是不順。
錦榮依舊笑笑不語,方家三姐也只當她女兒家羞澀,她這位妹妹平素大膽冷靜又聰明得不像話,難得有像個『害羞』的時候。
「你這耳環還沒戴上呢,我給你選選。」方宜容伸手要去首飾盒裡挑時,目光却瞥到了臺上的報紙,奇道,「你又在看這些新聞,外面爲這事都鬧翻天了,說那位要當的不是總統,是皇帝呢。宣誠和爸也在說這事,說得我腦子疼,媽還駡了他們一句,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什麽公事帶回家談什麽。」
方宜容口中的『宣誠』是她的丈夫顧宣誠,是位外交官,和方宜容夫妻恩愛,結婚這些年都沒紅過臉。
「這些家國大事還不用我們擔心呢。」方宜容話中流露出了她的天真不知事,即便長了錦榮幾歲,她也是驕養長大的千金小姐,出嫁前後都是被人呵護疼愛,對世事的不屑也不足爲奇。
錦榮笑了笑,拿過報紙折起隨意地收進了下面的櫃子裡,「我也就看看而已,閒得發慌而已。」
「你還閒。」方宜容嗔怪了一聲,「我可聽懷雲,允嵐他們說了,打牌騎馬沒一個能比得過你,他們都不敢和你一起玩。」
方宜容在首飾盒裡從翡翠耳環挑到珍珠耳環,嘴裡還道,「你啊,從小到大都這樣,學什麽都快,都輕而易舉就能把別人甩到後邊去,以後要是碰了壁怎麽辦?」
當然,她話裡是這麽說,却也不相信他們這樣的人家能吃什麽苦。
就是嫁人,有喬外公在,還是由著錦榮喜歡誰,過什麽樣的生活。
「就這個吧。」方宜容取出了一對圓潤光潔的珍珠耳環,笑道,「媽給你準備了一條金色珍珠的項煉,配這個正好。」
「三姐給我帶上吧。」錦榮溫柔笑道。
「好。」方宜容用心地給她戴上了耳環,鏡子裡戴著珍珠耳環的少女,穿著蕾絲白色百褶長裙,年輕而明麗。
「生日快樂,錦榮。」
方家最受寵愛的九小姐生日宴,來的客人也不少,有政府裡和方父方家哥哥交好的官員,也有相熟的社會名流名媛。
好在方家公館非常寬敞,又有五六十個僕人,專門的西餐中餐甜點師傅,足够招待前來的客人。
這些人裡大多方錦榮都不認識,除了少數方家的叔伯嬸姨,還有同輩人,方錦榮和她的哥哥姐姐不一樣,她沒有去類似崇德,聖瑪利亞之類的貴族女子學校上學,而且拜托父親請來了家庭教師教導,剛開始別人還以爲方九小姐學得不好,所以方先生請人在家中教導。
但沒過多久就被打臉了,方九小姐的鋼琴和畫畫甚至得到了瑪利亞大教堂神父的誇獎,甚至說願意推薦她去歐洲進修,可惜方九小姐幷無此意,方家人也不强求,在他們看來,這些不過是娛樂消遣的東西,女兒有才華讓他們驕傲,浪費與否也沒關係。
也因爲錦榮沒有去上學,所以宴會上幷沒有她的什麽同學,頂多平時由經過哥哥姐姐們介紹的朋友,現在大多也是他們的男伴或女伴。
雖然經常換來換去,這個時代的貴族男女似乎幷不在意這點,一切隻爲了享受。
方錦榮覺得無趣,但也乖乖地站在方太太身邊,任她誇耀。
宴會裡到處觥籌交錯,互相攀談,淑女紳士打情駡俏。任外面戰火紛飛,國將不國,這裡依舊是歌舞升平,飲酒作樂。
她不認識這裡的大多數人,而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見她,畢竟他們來這的主要目的不是爲了她,除了那揚名在外的豪富嫁妝,和方家的權勢,她方錦榮有什麽值得他們來這裡只是爲了看她嗎?
在別人眼裡,她才十八歲,只是受方家權勢庇佑下的嬌小姐,僅此而已。他們有著別人夢寐以求的權勢,資源,機會,但裹足不前,在沒有看到利益前不會輕易給出承諾,所以錦榮,說的話不會有人在意,他們想保護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錦榮從來都很清醒,包括前十八年,所謂的紙醉金迷,紅粉脂香也終有要醒來的一日。
她看向被雨水打濕模糊了一片的玻璃窗,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