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讀心公主
錦榮幷沒有帶太多人,而是輕車便行,不過十天的行程便趕到了江南。
朱景帝雖命她爲欽差,但安排前往的却是比較安全離灾地還尚遠的弘州,如今灾情暫時平息,看上去,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一到弘州,就有衆多官員出來相迎,九公主雖非皇子,但地位尊貴,又是陛下親命的欽差,其他人對她自然恭敬。在這些或阿諛或禮待的目光中,錦榮見到了一個人,一襲白衣,外罩敞襟紫衫,顯得文雅又從容。
聶重言。
也是朱景帝曾叮囑過的人,錦榮心思微轉了轉,淡淡道,「我聽說此次治水頭功當屬一人,聶重言。」
衆人目光瞬間看向了聶重言,摺子早已遞了上去,他的功勞不可抹滅,本站在居於中庸之位的聶重言不得不走了出來,落落大方一拜。
「弘州法曹聶重言拜見九公主。」
說來奇怪,聶重言在地方所任官職隸屬刑獄案件,這次却是在治水上立下大功,多次在緊要關頭力挽狂瀾,幷且治水有道。錦榮來之前也瞭解過聶重言這個人,他其實是個全才,過去在吏部,工部都待過。
聶重言看似溫文有禮,心中却道,【奇怪,奇怪,陛下怎麽派了九公主來。】
雖是訝异的口吻,却帶了些好奇和漫不經心。
錦榮看了他一眼,停頓了片刻後道,「聶大人免禮。」
弘州官員已提前爲欽差備下宴席,却被錦榮隨手就給推了,偏偏他們也沒話說,若是尋常的欽差,在供著的同時也少不得壓著以官場上的禮儀往來。
哪怕是皇子也一樣,可是這次來的却是九公主。
連宴上常有的歌女雅妓也得撤下去,還不得多飲酒,事事多有顧忌,就是現在九公主將這些官員的酒宴都推了,也是理所應當。
那爲何九公主還會來江南,難道陛下對九公主的寵愛竟到了這種地步?衆人心思百轉,猜測紛紛。
之後一連數日,九公主也未與弘州官員有什麽往來,更少有過問此次江南之事,看起來更像是游山玩水。
其中除了一人,聶重言。
錦榮和聶重言走在弘州街頭,身後以及暗處都有護衛,錦榮亦是普通貴小姐的打扮,不會引入注意。
「聶大人是三年前到弘州任職的吧。」錦榮抿唇一笑道,
聶重言微微一楞,繼而點頭道,「正是。」
他是永慶二十一年的進士,就在三年前,是朱景帝親自將這位當時也是才俊翹楚派到了江南,三年過去,也不見有變動,像是忘了這個人,聶重言也似乎毫無怨懟,單單是這幾日的相處,便顯現出他除公務之外的隨性來。
而隨性之中,却又心思敏銳縝密到了極點。錦榮幾乎都聽不到他的什麽心聲。
除了這次,出現了稍微的情緒波動,錦榮想,她可以懷疑朱景帝派聶重言到江南的目的了,能讓他留在這裡三年的目的。
朱景帝沒有多說,或許他是希望錦榮去發現,去認識聶重言這個人。
聶重言忽然道,「不知小姐覺得,這次洪水爲何而起?」
因是在外,聶重言也改了稱呼。
錦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輕聲道,「既是天灾,也是人禍。」
聶重言稍稍正視了一下眼前這位尊貴的公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絕不是看上去那般不問世事。
聶重言對九公主瞭解不多,昔日在京中時,也只聽說頗得陛下寵愛,單純嬌縱,未想離開不過三年,再見時給他的感覺,
該說聞名不如見面嗎?
不出他所料,沒兩日,九公主便出入弘州府衙,不是看這個案卷就是看那個曆書。
而江南的官員已習慣了這位九公主想一出是一出,而他們背後的幾位主子也沒特地吩咐什麽的,他們也當供著了。
聶重言也默默陪著九公主在府衙內來往,甚至要到了更多的卷宗,包括此次水灾被衝毀的堤壩修建之事,當時主持官員。
兩人也不挑破,互相有了默契,聶重言需要九公主的特權,而錦榮也需要他對江南的瞭解。
……
京城大皇子府,
謝妙音抱著兒子,輕聲細語地問道底下跪著的人,「你是說九公主到了弘州,什麽也沒做?」
暗衛回話道,「回謝側妃的話,的確如此。」
「九公主也幾乎沒有和江南的官員有過來往,除了聶重言,不過探子回信說,只是尋常游山玩水,也沒做什麽事。」
謝側妃秀眉微蹙,「聶重言是誰的人?」
底下跪著的人搖了搖頭,「目前還不能確定,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人都有接觸過他,但都沒被他拒絕。」
能在幾位皇子之間游刃有餘,恐怕也不是什麽簡單人物,謝妙音心道,
她最擔心的還是九公主,她總覺得九公主去江南,可能會帶來一個她難以想像的結果,只是大皇子從不當回事,比起九公主,他更擔心有競爭優勢的六皇子。
謝妙音却不會小看九公主,尤其是,每次見到九公主,她都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她溫聲道,「繼續盯著,有什麽异動立刻回報。」
弘州,
錦榮的暗中查訪也終於有了結果,這其中聶重言也只是協助作用,真正查訪的是她在京城私下發展的人,只有那些人才不會被人關注。因爲沒有人知道,他們其實是九公主的人。
但聶重言也知道了事情的些許真相,儘管心裡已有了猜測,聶重言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咯噔。
錦榮嘆了口氣,看向他,「你可還記得當日問我的一個問題?」
聶重言唇角微勾,笑意散漫,心中確是苦澀,「下官當然記得。」
錦榮淡淡道,「如今,已是有了答案。」
腐敗,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都存在,而因爲腐敗弊政所引起的禍患也是難以想像的,比如這次的滔天水灾。當年的監工不力,貪污修葺河堤費用,甚至疏忽職守,而這些不過是江南官官相護勾連的一角罷了。
江南弊政由來已久,早在朱景帝還是皇子時,就已存在了。而當初引起一片腥風血雨的奪嫡,江南官場也牽扯不少。
但朱景帝却不願意將這個禍患留給他的繼承人,所以將他看好的聶重言派到了江南,待了三年搜集各種證據。
如今已是證據確鑿,聶重言也不禁鬆了口氣。
然而沒等他心情鬆快多久,子夜時分還在睡夢中,就聽見了外面的動靜,猛地一驚醒,下床推開窗,黑漆漆的夜中隱隱有火把,簇簇竄動得他心裡一個咯噔,披上外衫,就往外跑,去的方向正是九公主的院子。
九公主下榻的是弘州的一處行館,而他因爲這些時日都隨駕,也就住在了行館之中。
有人要刺殺九公主,聶重言那顆聰明的腦袋裡此時隻迴響著這一個念頭。
他已想過了無數發生此事的緣由,會是誰這麽大膽敢對九公主下手,以及可能會産生的後果,但唯一不變的是,九公主若是死了,那後果絕對是壞的。
聶重言快步跑著上樓梯,趕到公主房門前。
而這時間已足够外頭那些黑衣人把行館給圍起來了,而發生這麽大的動靜,弘州的官員難道是死了嗎?
就被公主的侍衛給攔住了,明晃晃的刀鋒讓聶重言心頭一寒。
聶重言還來不及細想,這時門開了,九公主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到他也是微微一笑,「聶大人。」
聶重言忽然冷靜了下來,看見身上還未穿戴好,歪歪扭扭只是隨意披上的外衣,「下官失禮了。」
錦榮淡淡道,「無妨。」
兩人都不是很在意這種小事,尤其是在這種時刻。
站在這走廊處,正好可以望見行館圍墻外,黑暗寂靜的長街上出現的數十條黑影,些許火光,目標正是公主行館。
「下官若是護駕而死,也算不枉此生了。」聶重言自嘲道,他心中也是同樣的想法。
儘管平日隨性不羈,但聶重言骨子裡還是士大夫的精神,提携玉龍爲君死。否則也不會身處危險如深潭的江南三年也無怨無悔,對皇子們還有各方勢力的接觸也未曾動搖了。
錦榮瞥了他一眼,「我們不用走,因爲……」她目光溫和,透著淡淡的笑意,「死的人不會是我們。」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的那一刻,
馬蹄聲陣陣響起,還有執堅披銳的將士,一舉圍住了外面的黑衣人。
四周突然升起的火把的光照亮了帶兵爲首騎馬的人,是沈信,他手持詔令,利落下了馬,高聲道,「金督衛前來救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