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姑嵩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畫卷, 緩步往她這走來,俯身將畫卷拿了起來掃了一眼, 慢慢抬眼看向她, 晰白修長的手慢條斯理轉好了畫卷,重新放回玉案上, 若無其事拉過她的手, 「夜深了,我們回去歇息罷。」
似玉不知想要在他面上看到什麽表情, 可見他這般若無其事的樣子,頓時再也壓不住心中情緒, 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穹蒼的基石是你動了手脚?」
姑嵩的手頓在原地半響, 才緩緩收了回去,幷沒有將這當成一回事,「你不是已經看到了, 又何必再問?」
似玉聞言幾乎不敢想像,心底浮起一陣怕意, 「你知不知道穹蒼的基石若是移動,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知道。」姑嵩平靜淡吐二字,連眼簾都沒有掀動, 似乎這只是一件小事般輕巧尋常。
似玉面色微微泛白,沉默了許久,才似絕望一般開口輕問,「你從何時開始布這個局的?」
姑嵩看了她許久, 語調平靜淡道:「從我想起所有的那一刻開始。」
似玉幾乎站不住脚,手扶桌案倚著才勉力站住,「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我?」
「算計你?」姑嵩聞而一笑,眉眼不復端方君子,那笑染面容耀眼惑人,却無端危險。
他看著自己,言辭輕緩,認真問道:「我不算計你,你如今還會是我的嗎?」
似玉眼眶澀澀的,她不知是以怎樣的力氣支撑著自己,想起之前種種,才發現他每一步都在試探,每一句話都是帶著目的。
「你要的是我嗎,你一直在算計我,何曾告訴過我你想要什麽,你要的根本就是天帝之位,我不過是你用著順手的棋子罷了,如今你既得到了帝位又報復了我,可解恨了?」
「解恨?」姑嵩眼中神情盡是嘲諷,「你也知道我恨你?」
似玉看著他這般心中一刺,只覺陌生至極,再也受不住和他待在一處,提步就要往外跑。
姑嵩却伸手攔腰抱著了她,扳過她的身子,面向滿書架的畫卷,壓抑了很久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你看我給你畫的畫,你知道我畫了多久嗎?」
似玉看著滿滿當當的畫卷,心中一悶,眼眶瞬間潤濕。
「整整三百年,一日一幅,我撑了這麽久就是想要再見你一面,可你呢,你連一次都沒有出現……
我確實恨你,我回來之後沒有一刻不恨你,你以爲區區帝位值得我費這麽大的力氣嗎,我要是想報復你,你還有機會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他自來冷靜隱忍,如今却幾近失控。
修仙漫漫路從來都是苦多甜少,而他更甚,三百多年的孤寂,有多難熬或許只有天和他自己知道,而一朝醒轉,她却拋之腦後,叫他如何勘得破?
似玉從來沒有這樣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絕望和憤怒,原來一直以來的不安感,不是因爲她不瞭解他,而是他完全掩飾了自己的情緒。
如今這般真實地表現出來,却叫她不堪承受,她不知道自己該愧疚還是該難過,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麽面對他這樣苦心孤詣的可怕算計。
她不明白怎麽就變成了這樣,明明之前他們怎麽要好,如今却告訴她,這一切都是計……
她一時泪流滿面,忍不住哽咽出聲,傷心欲絕。
姑嵩聽著心疼不已,終是伸手抱住她,話間却全都是悲戚,「玉兒,我愛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我心心念念地都是你,我沒有辦法容忍你心裡有別人。」
似玉滿心苦澀,「你真的愛我嗎?」她眼睫微顫,半晌才開口輕問,「你動穹蒼的基石是在何時?」
姑嵩何其敏銳,一句便知曉她的心思。
「倘若我沒有與天帝反目成仇,而是一心想要嫁給他,你會如何?」似玉話間哽咽,這一回她明明知道答案,却還是要問個明白。
姑嵩一聽這話,神情瞬間凜冽,再無往日端方清冷,不過是一個假設都讓他難以承受,言辭頓顯戾氣冷硬,「若是如此,那就讓九重天給我們陪葬!」
似玉臉色瞬間煞白,猛地掙開了他的懷抱,連連後退直靠上了後頭的書架,滿眼皆是害怕。
日日躺在枕邊的人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柔情蜜意,甚至一開始都在等她的選擇,倘若她錯了一步,那等著她便是死……!
姑嵩見她這般,眼眸越發暗,突然上前握住她的肩膀,神情極爲認真,仿若執念入骨,「玉兒,我真的愛你,我受不了你心裡有別人,也不可能看著你嫁給別人,你只能是我的,心裡也只能有我。」
「你出去,你讓我靜一靜!」似玉猛地推開了他,隨手拿去畫卷便往他身上甩去,如同躲避毒蛇猛獸一般害怕驚慌滑坐在地。
姑嵩被畫卷打了正著,那古舊的畫卷落在地上,終是讓他止住了步,收斂了些許。
他在她身旁蹲下,眉眼如初,乾淨清冷,聲音溫和至極,「玉兒,你別怕我……」
似玉聽著他溫柔寵溺不但沒有緩下心神,反而越下驚悚害怕,忍不住捂住耳朵,崩潰大喊,「姑嵩,我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這般大的動靜早驚動了殿外的仙侍,紛紛站在外頭却不敢進來。
罄衣在門外探身看了一眼,見裡頭一片狼藉,嚇得面色蒼白,却又不敢靠近,說話都是顫顫巍巍,「陛……陛下有話好好說,可不要對我們玉姬動手,我們上古凶獸可只有這麽一小隻,矜貴著呢……」
殿中一片安靜,罄衣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無聲,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殿中只餘似玉的抽咽聲,聽上去格外可憐。
姑嵩看著她許久,忽而輕笑出聲,琥珀色的眼眸泛起了微弱的水澤,薄唇輕言,「沒關係,無論你怕不怕我,我們都要在一起,那便是相互折磨一輩子,我也不介意。」
似玉心中一片悶疼,抬眼對上了他的眼,只覺他陌生得可怕。
姑嵩緩緩站起身,再沒有一個字,轉身出了殿中,只留下她一個人在宮殿裡。
罄衣見姑嵩離去,連忙跑進來扶她,四下打量了她一番,滿眼擔憂害怕,「玉姬,您沒傷著罷。」
似玉精疲力盡搖了搖頭,看著殿門處,眼眶漸熱,視綫慢慢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那日鬧翻之後,似玉就再也沒有和姑嵩見過,即便偶爾相見,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就像凡間那些貌合神離的夫妻,相敬如賓却不相愛。
天界漸漸傳出了帝後不和的話,姑嵩生得那樣好看,如今又是天帝,性子再是嚴厲,也多少引得九重天上仙子春心蕩漾不休。
似玉自然不顧這些,她如今只有一想到他,就心中悶疼不已,又哪來的力氣去顧忌這些?
這日起身時,外頭天色已經快近正午,以往幾日都是輾轉反側睡不著,這些時日不知怎麽的,睡得極香,一躺下便能睡著,讓她自己都奇怪。
似玉替小傢伙換好了衣裳,便開始逗著他玩,小傢伙漸漸有些長開了,越來越神似姑嵩,她常常看著看著就會不自覺走神。
嬤嬤進來見她又待坐著出神,直嘆了口氣,「娘娘既然喜歡陛下,又何必拒陛下於千里之外,你們二人本是相愛,現下却鬧得夫妻生分,連小殿下都沒法見他的爹爹。」
小傢伙睜著圓呼呼的眼兒,聽到了爹爹很是歡喜,忙扭著腦袋在殿中找著,似乎想要爹爹抱抱舉高高,可看了一圈見殿中根本沒有爹爹,一時眼泪汪汪,堪堪就要嚎啕大哭起來。
似玉連忙抱起了小傢伙輕輕搖晃,低聲哄著,哄得他忘了這一事,默然了許久,終是忍不住低聲開口,「他或許不是愛我,只是因爲時日太過長久而生的執念罷了……」
嬤嬤聞言一怔,反應過來頗爲姑嵩抱不平,「娘娘何出此言,陛下怎麽可能捨得你死,老奴可都看在眼裡,陛下雖然心思藏得深,可那看你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來有多喜歡你,這幾日夜裡還……」嬤嬤說到這處,生生頓住,極爲生硬地轉了話頭,「夜裡還常常問起你,關切著你。」
似玉心事極重,自然沒有聽出什麽來,她抱著手中軟綿綿的小傢伙,垂著眼睛,神情落寞,「穹蒼的天動,他明明知道會是怎麽樣的後果,却還是沒有停止
倘若我沒有與天帝反目爲仇,或許早早就死在了天動之下,若是真愛一個人,又怎麽會拿她的生死做賭注,他愛得是執念,執念不得,便索性一起毀了。」
嬤嬤聞言一怔,想了一番又覺她傻了,「我當是什麽心結呢,娘娘恐怕是想岔了,那九頭巨蛇的力量,陛下不是早早移到了你身上嗎,這四海八荒誰又能拿你怎麽樣,即便是穹蒼的劫數,他也給你安排好了後路,區區天動又怎麽可能威脅得到你?」
似玉聞言一頓,緩緩看向她,神情怔忪,似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嬤嬤忍不住笑起,「這孩子嘴硬心軟,和他娘親一個樣子,就知道在話上嚇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