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似玉被轟了出去, 一臉不開心,餘光瞥見桌案上擺著的錦囊, 昨日從他身上拿下來曬的, 現下也差不多幹透了,隻不知裡面究竟是什麽, 讓沈修止這般寶貝。
她往裡頭瞧了一眼, 隻透過屏風看到模糊的身影,加之屋裡頭烟霧繚繞, 看起來越發朦朧不清。
她難得起了一絲好奇,走到窗邊的桌案前, 拿了錦囊打開, 裡頭是一張油皮紙, 上面以漆著字,
『高山仰止,流水行止。』
似玉只覺不解, 手腕一轉,正反兩面皆看了一眼, 沒頭沒尾就只有這麽一句話,叫人不明不白,完全看不懂。
這浮日觀的錦囊實在有些無趣……
似玉搖了搖頭表示嘆息, 將油皮紙重新叠好塞回了錦囊,拉緊了抽繩,拿著繩子甩著錦囊往裡頭走去。
裡頭當即傳來衣衫竜窣聲響,似有人手忙脚亂跌倒在床榻上。
「道長, 你穿褲子不要這麽急呀,都摔倒了……」
男聲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陰沉意味,「誰讓你現在進來了?」
女聲直無辜道:「我給你送錦囊呢……」
沈修止修養了一兩日才好轉過來,其間似玉一直守在他身旁,寸步不離地照看著他,生怕一眨眼他就跑了。
若不是晚間沈修止死都不肯,說不準還得鑽進他的被窩裡「照看」著他。
似玉扶著沈修止下了雕花樓梯,下頭美人兒們直勾勾地看著,那眼神比她還垂涎欲滴,一時危機感四伏,極爲護食的揮手驅趕,語氣很是凶巴巴,「不准看他,走開走開!」
一群花娘很是傷心,手帕紛紛揚起,香風陣陣,
「姑娘真討厭,看看都不行~」
「姑娘好是沒良心~」
「姑娘,嚶嚶嚶~」
似玉只得又上前將手帕一一收進懷裡,一摸口袋空蕩蕩沒半個子兒,臉上頗有些挂不住,只得一邊推著她們出去,一邊哄道:「好啦好啦,一會兒找你們,乖~」
這待頭靈怪倒是會學,人沈道長才對著她說過一回,便記得門兒清,跟著這群花娘開口閉口不停。
沈修止本還不錯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獨自走到大圓桌旁坐下。
同行幾人早已等在那裡,子寒見沈修止安然無恙,心下頓鬆一口氣,一瘸一拐走到他旁邊坐下,「師兄,你沒事罷?」
沈修止聞言微微搖頭,「沒事。」
似玉一轉身見沈修止跑了老遠,當即心慌慌地跑到他坐下,緊緊守著。
尤醨見似玉這般守在沈修止身旁,一時越覺礙眼,這女子又沒安好心,誰知道她會不會做出對師兄不利的事來?!
她當即出聲質問道:「你爲何不讓我們上去看師兄!」
似玉身子微微前傾,只覺此人半點沒有道理,「我救的心頭肉,自然就是我的,憑什麽分給你?」
「你要不要臉了!」尤醨伸手怒指似玉,只覺這女人真是沒臉沒皮至極,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就將覬覦之心表露的這麽明顯!
沈修止抬手掩嘴微微一咳,抬眼輕飄飄看了她們一眼。
尤醨當即收回了自己的手指,不敢再多言一字。
似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頗有幾分緊張。
施梓漆才剛能下地,與尤醨一道坐在矮榻上,見狀面色極爲不好看,這兩日他們二人孤男寡女在一處,多少有些讓她不舒服。
畫舫裡頭的氣氛一時有些凝固,蕭柏憫撩起衣擺在施梓漆身旁坐下,看向似玉緩和氣氛道:「小生蕭柏憫,我們已然見過幾回,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似玉來人間這麽久,還是頭一回見到自稱小生的公子來問自己芳名,一時直起身板,認真起腔回道:「奴本家爲石,名喚石似玉,年方二八,家住梅花十六巷,尚待字閨中……」
蕭柏憫:「?」
子寒:「!」
畫舫中突然一靜,沈修止側頭看向她,眼神竟有幾分凜冽之意。
似玉察覺到心頭肉凶凶的眼神,一時聲音越發小下來,不自覺收回身板,一臉無辜地瞅著他。
蕭柏憫聞言面露訝然,不由開口尋問,「梅花十六巷……敢問可是京都的梅花十六巷?」
似玉一臉怔然,這本就是固定回答,青衣的戲裡可多著,還有住蛟河村口的,住麟鳳山下的,連住親王府的都有……她一隻擺在門前的看門獅,哪裡弄得清楚這些具體位置。
蕭柏憫話間一頓,似有幾分斟酌,「姑娘若是住在那一處,也應知曉那裡不是好地方,要是有機會,還是另尋別處爲好……」
這梅花十八巷可是京都出了名的烟花柳巷,靠得不是色藝雙絕,裡頭花娘大多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藝,是以賺的都是三教九流的錢,來往尋歡作樂之人極多,都是圖個便宜不燒銀子,很多花樓皆不屑這種下一等的柳巷,明裡暗裡瞧不起。
沈修止這樣的修道之人自然不可能知曉這些地方,可尤醨、施梓漆却是知道的,她們本就是京都世家貴女出身,又怎麽可能不知這處地方。
尤醨聞言當即眼露鄙夷,極爲不屑道:「原來是十六巷那處下三濫的地方出來的,難怪這般沒羞沒臊,看見男人就往上凑!」
這話一出口,哪裡還猜不出這梅花十六巷不是正經姑娘家住的地方。
沈修止眉間一斂,正欲開口,施梓漆已然開口阻道:「醨兒,誰教你這般口不擇言了,即便是住在十六巷又如何,人又怎能做三六九等之分?」
子寒見狀也覺尤醨說話太過分,當即開口反駁,「好歹人家也救了我們性命,你不放在心上也就罷了,別連累了旁人說我們浮日觀連救命恩人都要分個三六九等,比不上你尤家大小姐尊貴!」
「你……說什麽!」尤醨被子寒這般陰陽怪氣一搶白,直氣得說不出話來,眼眶瞬間開始泛紅。
這二人一開口幫腔,也不好再說什麽,再出口解釋反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沈修止開口是,似玉自己開口也是。
蕭柏憫聞言也覺尷尬,當即起身向似玉施了一禮,「石姑娘,對不住,小生剛頭多有冒犯,不該多著一句話頭。」
似玉見又吵了起來,一時頗有些掃興,衝他揮了揮手,「沒事,改日你再問我芳名,我還有好多詞兒沒接過。」
蕭柏憫難得一臉不解,「……接詞兒?」
似玉見他提了重點,果然是同道中人,這一出口就自稱小生的人,哪能不知戲曲,當即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是呀,小生你要是隻喜歡這個,那咱們下回兒還接這桃花三遇的詞兒~」
這桃花三遇可是傳了百年之久的戲家名曲,一口唱腔名震南北,一說起詞兒,那是人人耳熟能詳,只是似玉那音走得厲害,叫人完全沒聽出來是這桃花三遇,這般一說,裡頭確確實實有這一句詞兒,
『小生打馬門前數次過,心悅姑娘已幾載,敢問姑娘年幾許,可曾婚配可願嫁?
奴本姓方,喚桃花,年方二八,家住梅花十六巷,尚待字閨中,靜願公子上門提~』
原來說了半天全在說兩頭話,蕭柏憫這才恍然大悟,怪道剛頭聽著這般耳熟,原是這姑娘別出心裁……
這待頭妖往日莫不是頂著一腦袋待毛,每日趕著去聽戲了?
沈修止一時忍不住輕笑出聲,他本就是不愛笑的人,周身去了清冷淡漠,眉眼染盡笑意,越顯奪目惑人,清潤的笑聲如流水濺玉般悅耳動聽,仿若鄰家哥哥般溫潤親近。
施梓漆看著心中突然一刺,有心開口解釋,却又失了時機,這女子瞧著半點不著調,可裡頭的手段深得很,剛頭於她來說就是一場玩鬧、誤會,可到她們這處可就落了不好,她們那一番話在別人眼裡倒顯得咄咄逼人,高人一等的做派了,一時頓落下風。
施梓漆自來聰慧冷靜,却不想也著了這女子內宅手段道,一時只覺自己掉以輕心。
尤醨看著似玉越發討厭,這女人分明就是裝傻充楞擺人一道,如今倒叫他們下不了臺。
沈修止一笑過後便開口提了自己早先做好的决定,「這些人已然盯上了我,現下路途凶險,你們三人明日啓程回浮日觀,九中太清觀我自己一個人去。」
周遭氣氛一時嚴肅起來,兩日前的那場追殺實在太過驚險,那些漁翁武功如此高强,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能手,也不知是誰非要執著於殺一個修道之人?
「師兄,這萬萬不可,現下有人想殺你,我們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去呢?」子寒連忙急聲道。
「這裡離九中不遠,我一個人速去速回,不會有事。」
施梓漆聞言面色凝重,「可是師兄……」
「只能我一個人去,殺手有一就有二,現下敵暗我明,我不能拿你們的性命開玩笑,此事就這樣决定,你們回去路上多加小心,不要太多停留。」沈修止言簡意賅下了决定,衆人聞言也不好開口再說什麽。
似玉連忙坐到他身旁,信誓旦旦,「道長你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把你從我手掌心奪走!」
沈修止:「……」
衆人:「……」
沈修止微微抬眼看向她,言辭淡淡,眼裡帶著幾許警告,「你也不准跟著。」
似玉見狀很是心有不甘,垂下眼一臉不開心。
第二日半夜,船還未靠岸,沈修止便搭了路過的漁船,招呼也未打一聲,背著包袱獨自離開了。
施梓漆幾人本還想再與沈修止商量一番,却發現人早早走得沒影了,一時只能站在畫舫前出神。
蕭柏憫起得最晚,見他們站在船頭一言不發,便從後頭走來問道:「沈兄離開了?」
尤醨聞言點了點頭,「師兄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走的,早間我們天還未亮便去找他了,却不想屋裡已經空了。」
蕭柏憫聞言一默,又開口道:「石姑娘也與沈兄一道離開了罷?」
衆人聞言皆是一楞,在畫舫之中尋了一圈,果然不見石似玉的身影,施梓漆一時間心中難言滋味。
「師兄怎麽能帶上那個妖裡妖氣的女人一起趕路,她分明就是存著引誘之心,師兄莫不是真起了心思!」尤醨忍不住開口抱怨。
子寒聞言立刻反駁,「你莫要胡言,師兄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你莫要胡言亂語,敗壞了浮日觀的名聲!」
尤醨聞言沒了聲音,她也不過隨口一說,心中自然也是不信沈修止這般清心寡欲的做派會與那樣不三不四的女人牽扯。
施梓漆看向水面,心中還是相信沈修止,「師兄心中只有道,不可能願意與她一道走。」
蕭柏憫想起那日在水面上瞧見二人親密舉止,一時頗有幾分疑惑,他默了一瞬,還是開口直白問道:「我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衆人聞言皆面露疑惑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