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別這樣嘛團長，他已經夠可憐了，你應該人道一點才對。」孫英維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神情嚴肅地說，「我們有一個任務需要你的幫忙。」

我停下腳步，雙眼注視著林恩，仍是蕩漾地笑道：「什麼任務呀？」

聽到我上揚的尾音時，孫英維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隨即從腰間摸出一個藍色的小機械盒，說：「我們的首席騎士送來了能令仿生人『霍金』生命程序終止的病毒。看，就存在這個U盤裡。」

我把U盤接過來，放在眼前凝神觀察著，問：「霍金？他人呢？」

「就在下面。」我順著孫英維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飛船下方被黑洞球吐出來的大陸中瀰漫著駭人的黑氣，一張跟羅道毫無差異的臉龐在其中若隱若現。孫英維說：「剛剛羅道在和霍金對戰的時候，打斷了大部分他的合金骨，卻在摧毀他的內部生命系統時出了狀況。由於剛才黑洞球吸收了這個星球大部分的生命力，現在陸地上的氣壓很不穩定，我們身體的強度都不夠去冒險，所以只能拜託你這個經過ERA一級改造的名譽軍人了。」

我點頭道：「需要我怎麼做？」

「很簡單，把U盤塞到他的菊花裡。」

我有點恍惚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不好意思孫先生，風太大我剛才好像沒聽清……」

孫英維慢條斯理地道：「我說，塞到他的菊花裡。」

我震驚道：「為什麼是菊花？」孫英維頓了頓，面色複雜地看著我手中的U盤，臉上的困惑並不比我少：「這是首席騎士吩咐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用來連接外界的端口是菊花。」

我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挪向那邊仍在蹂躪艾斯比的林恩，猶豫著道：「好吧，不過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這件事。」

如果讓別人知道我去執行這麼羞人的任務，就太沒面子了。孫英維說：「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尤其是德古拉將軍。」

得到孫英維的保證後，我便放下心來，趁林恩仍深陷在鬼畜模式中不可自拔的時候悄悄躍上達芙妮號，檢查了一下新裝填的能量盒，開啟全智能模式順著甲板滑行至船尾，握緊手中的U盤，打開背上的滑翔翼屏息躍入了漫天的煙塵中。

仿生人霍金站在光禿禿的一塊岩石上，周圍是波濤洶湧的灰色海洋，臉上沒有任何情緒，身上也不再發出異樣的能量波。我注意到他身上被羅道打傷了好幾處，膝蓋骨與肩膀的合金有明顯的斷裂痕跡，看來那個小子還真是下了狠手。

我不想耽擱時間，於是開啟蟲洞系統極快地穿越到他身邊，拿出了手上的U盤。霍金一直在岩石上站著，即使發現我已經落到了他身旁也沒有任何動作，呆呆的樣子就像在等死一般。

我懶得去想這其中的緣由，蹲在他身後很是為難地拿著U盤在腰部以下的位置比劃，突然覺得有點難以下手。比劃了半天，見霍金依然沒有逃跑的意思，我歎息著站了起來，側頭問道：「你為什麼不逃跑？」

他一言不發。

見他這副任人宰割的模樣，我便也喪失了速戰速決的高昂鬥志，操縱著達芙妮號蹲在他身邊，支著下巴道：「『金蘭』為什麼要把你做成和羅道相同的樣子呢？」

聽到羅道的名字時，他始終沒有表情的臉龐忽然動了一下，雙腳在岩石上一點，打開變成滑翔翼狀的斗篷迅速地從我眼前遁逃。

終於有面對死亡的恐懼感了嗎？我不慌不忙地收起U盤，在蟲洞的導管中隨著他的步伐穿來穿去，每次都能恰好出現在他眼前，再隨著他新一輪的逃跑制定下一個位置。他斷掉的合金骨本就對他的行動產生影響，逃脫更是不便，好像還在和我玩著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周圍的氣壓變得越來越不穩定，我的耐性也被漸漸耗光，乾脆地上前制住他的肩膀，把他壓在岩石上拿出了U盤。「好了，小仿生人，伯奈斯蜀黍年紀大了，就算是通過蟲洞追你也會很累的。」我打開U盤蓋，盯著他腰部以下的某個位置道，「乖乖地站在這裡不要動，伯奈斯蜀黍會很溫柔地送你去另一個世界。」

話雖這麼說，我已經做好了被他劇烈掙扎的準備，誰知他居然真的呆呆的不再動彈，沒有情緒的臉上顯露出一絲哀傷。

不知為何，一向鐵石心腸、從不對敵人手軟的我在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時，心中忽然有了一絲震動。仿生人只是在生命形態上與人類似，按理說不可能會有人類的感情，可霍金此時的情緒卻顯得十分自然，好像是真的在回憶什麼痛苦的經歷一般。

我停下正欲將U盤接入端口的手，看著他道：「說吧，你臨死前有什麼心願？只要是我都做到的，都盡量滿足你。」

霍金靜靜地被我按在岩石上，聽到我的話時神色又是一動，呆了好半天嘴唇才囁嚅了幾下，我看得出他說的是：羅道呢？

「羅道在我們ERA的飛船裡，正在進行禁區騎士戰鬥後的例行身體檢查。」想不到他居然會問這個，我挑眉道，「怎麼，你要見他嗎？」

霍金搖搖頭，神色依然有些哀傷，嘴唇又囁嚅了幾下，口形對應的字句是：我愛他。

「你愛他？」我的手一抖，U盤就順著岩石滑落了下去。

當它快要落入海面時，霍金的雙眼倏然睜大，翻身把它抓了手裡，毫不猶豫地接入自己後方的端口，在我眼前升騰出一股帶著機油味道的黑煙，慢慢地順著岩石滑落到了大海裡。

我站在岩石上注視著霍金消失的海域，許久才歎了口氣。

「孫先生，」我在通訊頻道中向孫英維報告任務的執行結果，「霍金自殺了。」

孫英維還未來得及答話，音孔中忽然傳來信號被干擾的呲呲聲，我發現上空有一個黑點向自己飄來，下一刻就降落到了我的身旁，收起背上的滑翔翼道：「伯奈斯！」

「林恩，你怎麼來了？」我驚異地看著身邊的拿破侖號。

林恩輕聲喘著氣，玫瑰色的眼眸透過屏幕凝視著我，道：「我不放心。」

我有點無奈地看著他，終是微笑了一下。不論如何，這種隨時隨地被關心的感覺還是很好的。剛想和林恩一起離開這個氣壓極不穩定的地方，被干擾的通訊頻道忽然傳入孫英維斷斷續續的聲音：「特納團長……平行空間，發生折疊紊亂……請迅速撤離……」

「折疊紊亂？」我的話剛說完，腳下的岩石驟然裂成兩半，使我不得不維持著漂浮形態從上面跳開，在翻滾起來的海浪中看向林恩。

林恩蹙眉道：「因為霍金在這裡滯留太久的緣故，附近空間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響，正朝著這個空間無限接近。因為它們的屬性不同，所以無法融合，只能產生這種扭曲時空的折疊。」

談話間，周圍翻騰的海浪已經躍上了我們的頭頂。我和林恩對視一眼，同時打開滑翔翼穿破海浪，朝著飛船的方向並肩行駛起來。

折疊紊亂的空間果然另有一番看頭，水元素為主導的海洋和火元素為主導的沙漠景觀交替著出現在眼前，如果忽略眼下危險的狀況，這倒是一場不錯的自然景觀展覽。

眼前的通道忽然分出來許多條，我和林恩一直照著最初計劃的路走，當意識到不對勁停下來的時候，腳下灰黑色的海洋已經變成了一道鳥語花香的小溪，而遠處有人類的村落正在裊裊地升著炊煙。

「我們好像不小心穿越到另一個空間去了。」我好笑地看著周圍的風景，原先緊繃的情緒已經放鬆了下來。

林恩打開探測儀收集著周圍環境的數據，認真地分析道：「這裡是沒有被折疊影響的安全地帶，也是ERA底層空間中的一個，較為原始而且沒有危險，我們很快就能離開。」

「沒關係，機甲的能量非常充足，不用急著回去。」我說著把拿破侖號停到小溪邊，打開駕駛艙躍了下去，回頭對林恩悠然地道，「好不容易有一次不用購買元素壁密碼就可以進行的免費空間旅程，怎麼能這樣輕易浪費掉呢？」

林恩側頭想了一下，微笑道：「說的也是。」

這裡遠離干擾源，通訊器很快恢復了暢通，我跟孫英維以及奧古斯汀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便關掉智能悠然地和林恩坐到小溪邊曬起太陽來。

恍惚間，我覺得我們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在原始星球上的幸福生活。

一向與我非常默契的林恩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側過頭來用那雙變為玫瑰色的美麗眼眸溫和地注視著我，長髮在陽光下閃著動人的微光，嘴唇也不由自主地朝我緩緩貼近。

「小——伯奈斯——」

「小——林恩——」

快要觸碰到林恩嘴唇的我額頭上蹦出幾條黑線，掏掏自己的耳朵道：「林恩，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林恩的額頭上也掛著幾條黑線，一隻手與我握在一起，低聲道：「別管那是什麼聲音了……伯奈斯……」我看著林恩愈發誘人的表情，也決定把剛才聽到的聲音當成是幻聽，一把將他撲倒親了上去。

遠處逐漸傳來嘩啦嘩啦的大型物體奔跑聲，我和林恩的身子突然被兩隻長長的機械爪攔腰舉了起來，一左一右扔到木頭房子打開的房頂裡，拿破侖號和達芙妮號也被它掃垃圾似的掃進房門，撲扇著兩隻鐵翅膀衝上了天際。

喝得醉醺醺的藏馬老爹坐在餅乾樹下打著酒嗝，朝我們倆嘿嘿笑著道：「老爹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