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聲喵（三更之三）

　　這間五星級酒店附屬的西餐廳就跟何雲舟知道的一樣豪華奢靡， 彬彬有禮的服務生遞上來的菜單上那些數字也相當令人肉痛。

　　不過即便是這樣， 因為西餐廳提供的法式點心相當出名的緣故，前來就餐的食客倒不算少。何雲舟幫小西和自己點了一份紅茶和最簡單的下午茶套餐，然後便十分不自在地坐在座上面面相覷。

　　何雲舟嘆了一口氣， 從頭到家都覺得不太對勁。

　　讓何雲舟感到如此不適應的，並不是這裡紅茶與下午茶的售價， 而是整個西餐廳那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氣氛。悠揚而舒緩的音樂在刻意做成法式風格寬闊空間里流淌，妝容精緻的男男女女在白色大理石與水晶裝飾下， 優雅而緩慢地吃著東西，人們互相交流時的竊竊私語被隱約壓縮成曖昧細小的背景音。明明桌上的餐點味道都很不錯，但似乎沒有一個人真正將注意力放在食物的上面。

　　不過， 說起來， 就算是何雲舟和小西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也是為了談事情而不是吃東西——何雲舟嘆了一口氣，自嘲地在心底笑了笑。

　　其實，若是普通人的話， 大概會覺得偶爾來這裡吃點東西也不錯吧。

　　何雲舟微微出神， 不由想道。

　　但他似乎永遠都不能適應這種過於精緻奢侈的地方，這種地方瀰漫的那種疏離氣氛，總是會勾起何雲舟一些很不愉快的回憶。

　　「你臉色有點難看， 沒關係吧？」

　　就連小西彷彿都察覺到了什麼，她看著何雲舟，不由問道。

　　「啊，不，我沒事。」何雲舟回過神來， 乾澀地搖了搖頭，「……丁編輯還沒來嗎？」

　　何雲舟實在是不太喜歡這裡的氛圍，滿心期待著丁編輯能夠趕緊出現，讓他把這令人頭禿的任務搞定然後迅速地鑽回自己的小窩好喘一口氣。但是約定的時間都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應該出現的那個人，依然沒有出現。

　　隨著時間的流逝，連小西都變得格外坐立不安起來。

　　「真奇怪，說好了在這裡碰面的……」

　　她時不時地看看手機，連續發了好幾條信息沒有得到回應後，她只能頻頻望向西餐廳的門口。

　　說實在的，其實丁編輯的「遲到」和失聯，還有他之前就《神貓》的人設稿，顯示出來的那種陰陽怪氣和愛答不理……種種的跡象綜合起來，小西和何雲舟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沒關係的，有的人就是那種習慣性遲到很久的性格。而且丁編輯說不定也有事……」

　　何雲舟眼看著小西臉上逐漸顯露出焦慮，他也只能強打精神安慰起了對方。

　　「可是……」

　　小西不甘心地咬著嘴唇，顯得很是難過。

　　「明明都說好了。 」

　　何雲舟看著自家小編輯這幅模樣，頭皮都麻了。

　　他生怕小西直接當著他的面哭出來，連忙挪了挪位置，靠在小西的旁邊，然後他輕輕地拍了拍小西的手：「你別想太多，到底是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呢…… 」

　　而就在這個時候，何雲舟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

　　脖頸的部位，彷彿被什麼很輕的東西碰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猛然直起身體，然後向自己身後望去。

　　大廳里一切如昔。

　　音樂，高大的室內觀葉植物，竊竊私語光鮮亮麗的都市男女，水晶燈……

　　何雲舟皺起眉頭，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仔細地在那些人的身影中逡巡了一遍。

　　「怎麼了？ 」

　　小西察覺到何雲舟的舉動，也探頭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然後問道。

　　何雲舟愣了片刻後才把轉過頭來，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脖頸。

　　那裡依稀還殘留著那種微妙的，無法形容的感覺。

　　「沒什麼……只是覺得剛才好像有人在背後看我。」

　　何雲舟有些遲疑地回答道。

　　「這裡應該不會有你的熟人吧。」

　　小西不以為意地嘟囔道。

　　何雲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那倒也是。」

　　但何雲舟沒有告訴小西的是，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辨別別人的目光，警惕暗中窺視的視線，已經是一種生理性的本能。

　　【嘿，看，那個鄉巴佬……】

　　【嘻嘻嘻，快看……噓……他看我們了……】

　　【我的天啊，你快看他……】

　　……?

　　「小船？你沒事吧？」

　　小西在何雲舟面前會兒揮了揮手，何雲舟這才回過神來。

　　「唔，沒事。」他定了定神，然後溫柔地笑了笑。

　　大概真的是太久沒有出門導致的神經過敏吧，他想。冷靜下來之後就知道，小西說的並沒有錯，在這種格外高級的西餐廳里怎麼可能會有人在暗中窺視他這種萬年死宅。

　　「我再請你吃個小點心吧？如果點心吃完丁編輯還沒來，我們就先散了好了。」何雲舟對小西說道。

　　這段時間因為《神貓》的活兒，小西也一直很積極在工作，何雲舟其實還蠻感激她這樣的工作夥伴的。

　　果然，他的話音一落下，小西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

　　「霍先生？」

　　「抱歉，霍先生？」

　　「霍先生，請你往這邊走……」

　　在西餐廳的另一頭，霍錚完全沒理會身旁那人緊張的聲音。

　　他靜靜地站在由鏡面和黃銅構造而成的圓形拱門之下，看著遠處那一對舉止親暱笑容滿面的年輕男女，無聲無息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一股無形的黑氣自他身上源源不斷瀰漫而出，甚至讓企圖引起他注意力的大堂經理都冒出了雞皮疙瘩，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冷汗。

　　霍錚所在的這個位置正是這間高級西餐廳的貴賓包廂的出入口。大概是因為考慮到能夠使用貴賓包廂的人身份通常非富即貴，前往包廂的入口特意設在了遠離普通人停留的區域，而大量反射材質的設置，更是讓這裡顯得優雅而隱蔽。

　　沒錯，何雲舟所感受到的窺視感，壓根就不是什麼精神過敏也不是什麼錯覺。他之所以沒有發現霍錚，只不過是因為，在他回頭的那一瞬間，霍錚下意識地往旁邊走了一步……

　　他避開了那個人的視線。

　　其實要說起來，霍錚本來是不應該知道何雲舟正在與他呆在同一個地方的。

　　哪怕是同一間西餐廳，但霍錚走的是特殊通道，前往的是貴賓區——與普通人可以隨意消費的大廳隔著不算近的距離。

　　但有的時候，世事就是如此難以解釋。

　　就像霍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有所覺，然後才會在那個可以看到大廳的地方，一抬眼就準確地捕捉到那個青年單薄消瘦的身影。

　　還有，那個人的身邊……那個看上去年輕矮小一臉蠢樣的年輕女人。

　　「呵呵。」

　　在確定何雲舟已經轉過了頭後，霍錚小心翼翼從門廊後探出了半個身子，咬牙切齒地繼續觀察著對方，在看到那兩個人的互動後，他的嘴角溢出了一絲冰冷而尖利的冷笑。

　　「……」

　　站在他旁邊的大堂經理聽到這一聲冷笑，沈默地咽下一口乾澀的唾液，小心地往旁邊挪了幾步，並不敢作聲。

　　大堂經理依然要承認霍錚是英俊的——事實上，霍錚恐怕是他這麼多年來在這裡工作遇到的最為俊美的幾個人之一。

　　然而，就在霍錚忽然莫名其妙地停下步伐，盯著大堂里某處發呆之後，這個人身上的俊美便被一種深沈的黑暗包裹住了，而讓他看上去，有一種彷彿電影或者小說里才會出現的，魔王一般的陰森和恐怖感。大堂經理心中警鈴大響，長期以來在一線工作的他已經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大堂經理就這樣小心地觀察著霍錚，甚至有點懷疑對方的雙眸會忽然迸射出致死的激光射線，直接將他所凝視的那個人燒成骨灰。

　　他懷疑霍錚可能會衝出去砍人。

　　這並非是大堂經理毫無根據的揣測，畢竟，他與霍錚也不是第一次接觸，但他卻是第一次在霍錚身上感受到如此濃烈而尖銳的情緒。

　　他不由自主地擦了擦汗，然後不著痕跡的也順著霍錚的視線望向大堂……

　　卻什麼都沒發現。

　　那些顧客看上去都很普通，跟以往這間西餐廳接待過的無數顧客一模一樣。

　　大堂經理實在難以想象，在這樣普通的人群里會有什麼人，能夠引起霍錚這種可怕的反應。

　　簡直就像是被什麼人騙財騙色騙了感情還劈腿戴綠帽了一樣……

　　大堂經理在高壓之下不由自主開始了胡思亂想。

　　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這個時候，之前一直沒有理會他的霍錚倏然扭頭，用一種陰森森的語調開口對他吩咐：「那一桌的賬單由我來付。 」

　　「額……抱歉，霍先生，你指的是…… 」

　　「那個笑得肉麻兮兮的男人在的那一桌。 」

　　霍錚冷冰冰地說道。

　　在說話的時候，霍錚依稀能在自己的舌尖，嘗到一丁點兒鐵鏽味。

　　大概是因為在努力克制情緒的時候，不小心咬牙太用力導致的出血吧。

　　雖然表面上霍錚勉強能維持住基本的理智，但他很清楚，自己距離徹底失控只有一線之遙。

　　霍錚本以為，自己在遠離了何雲舟這麼多天後，總算能稍微地忘記那個人一點點了。

　　他甚至為此感到慶幸，他也許沒有那麼的那個人。

　　他只是需要一丁點兒時間來消化那種……不習慣。

　　但是，當他在這裡，猝不及防地看到何雲舟與另外一個女人親暱的相處之後，他才發現，其實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自欺欺人。

　　堆積在胸口的情緒變得格外沈重而粘稠，霍錚感覺自己想要尖叫，但所有的吶喊都被無聲地卡在了心靈的最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很多年後霍先生和何先生想起他們的戀情。

　　霍先生：當時確實也經歷了很多轟轟烈烈的分手啊復合啊……

　　（點煙，遠木）

　　何先生（茫然）：很平淡啊，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