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聲喵

　　霍錚敏銳地注意到自己的思緒一直圍繞在那個只是初次見面的男青年身上，這讓他感到格外怪異，還有一絲很淡的不安。

　　是因為何雲舟這種小家碧玉的風格之前從未嘗試過，所以才產生了新奇的感覺？

　　不然實在難以解釋他對那個男人的在意。

　　又或者是因為之前他喝下的那杯加了料的酒……

　　想到這裡，霍錚默默地給自己下午的日程表裡增加了一項檢查身體的行程。另一方面，為了讓自己重新回到正常軌道上來，霍錚迅速地讓自己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不要再繼續廢話了。李魚，說正事，‘CALO’系統的第三批測試結果已經出來了，傳給我。」

　　李魚之前還在喋喋不休，聽到霍錚這句話後，瞬間沒了聲音。

　　他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然後乾巴巴地點了點頭。

　　「是的，所有結果都出來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微光閃過，霍錚面前浮現出了測試結果的電子報告和所有圖表的清晰投影，還有坐在遙遠霍氏集團大樓里的李魚。

　　霍錚瞥了一眼李魚，後者對他擠出了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

　　跟自己的許多同齡人相比，霍錚的人生軌跡相當不一樣——他並不是那種可以隨意揮霍錢財吃喝玩樂，又或者是去國外學個藝術，清閒富貴過著美好人生的所謂富二代。

　　霍家情況特殊，霍錚無論如何都必須有自己的實力才能保證霍氏繼續運作下去。當然，他之前執行的許多項目都證明瞭他的能力。而目前他在主持的，是霍氏集團目前最重要的項目——「CALO」。

　　「CALO」可以稱之為全智能家居系統。

　　雖然在「CALO」之前市面上已經出現了許多打著智能家居系統旗號的電子生活產品，但在霍錚看來，那些幼稚而笨拙的愚蠢語音控制電子玩具，跟他所設計的「CALO」完全是兩種概念的東西。「CALO」並不是那種簡單的，控制一下燈光空調窗簾的傻瓜系統，它本身即構成了「住所」這一概念的全部。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動作或者指令，它會自動分析屋主本身的身體狀況並且結合異常複雜數據分析，為他構建出最舒適，最完美的居住環境。繁雜無趣的家務勞動和清潔工作都將被「CALO」所代勞，可以說，當一間房子被植入「CALO」之後，這間房子的主人所有的需求都將被滿足而無需付出任何多餘的精力亦或勞動。

　　這個項目本身的可操作性相當強，而且擁有著相當豐厚的利潤回報，後續產品的研發和收益也十分可觀。也正是因為這樣，哪怕過去幾年來，整個「CALO」項目的研發每年都需要「吞掉」一筆數目可怕的資金，集團內部對於這個項目依然抱有很大的期待與支持……

　　然而……

　　「雖然跟之前的結果比起來有很大程度的改善，但是這份報告並沒有達到我們的預期。」

　　李魚苦笑著對一臉冷峻凝視著那些數據和圖表的霍錚說道。

　　兩人所討論的，正是「CALO」即將上市前進行實際使用測評。第一次測評在兩年前進行，那個時候的他們都以為「CALO」將會很快通過測評然後成功進入市場。

　　但一直到兩年後的今天，第三次測試的結果出來，霍錚依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數據。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測試人員的主觀評分，無論是短期被測人員還是長期被測人員都對「CALO」的實際使用感受給出了最高評分。

　　「……我們安裝在他們皮膚下面的生理激素測試儀器採集到的數據都很不樂觀。」

　　李魚乾巴巴地說道。

　　「人的大腦可能會欺騙自己，但是身體不會。」

　　霍錚接過了他的話說道。

　　然後他敲了敲某份數據，將其調到了最前面。

　　「你把這種情況稱之為‘不樂觀’？！」

　　霍錚以一種詭異的平靜，對著李魚說道。

　　數據上那一系列激素的變化顯示出所有使用了「CALO」系統的人都在測試的尾聲進入了接近於輕微抑鬱的狀態。而之後他們接受的心理狀況測試也證明瞭這一點。

　　李魚發出一聲長長的絕望太細，然後他抓著自己的頭髮轉向霍錚，滿臉寫滿了無奈：「好吧，更改前言，我覺得這份結果簡直糟透了。具體解釋一下就是——我和你都快完蛋了！哦，對了，你可能還好，畢竟是霍家親骨肉，但我覺得這項目黃了以後，霍老先生可能會暗地裡把我抓去沈塘……

　　在友人不斷的嘮叨中，霍錚繼續看著關於「CALO」的各項報告，眉頭鎖得越來越緊。

　　「還是沒有人發現問題出在哪裡？‘calo’理論上來說應該已經是市面上最先進也最完備的系統了，這該死的結果到底是怎麼來的？！」

　　霍錚沒忍住，罵了一句臟話。

　　「額……」

　　就在這個時候，李魚有點猶豫地開口。

　　霍錚倏然抬頭，直直地看向了他：「你有什麼想說的？！」

　　「我覺得吧……」在霍錚的印象中一直有些沒心沒肺的友人，在這個時候破天荒露出了有些尷尬的表情，「那啥，你有沒有覺得，那個，‘calo’系統說不定就是太有你的風格了才會這麼讓人抑鬱啊？你看，就是硬邦邦，冷冰冰，一點人氣都沒有——」

　　「你不是給它配備了人性化模式來解決這個問題嗎？李設計師。」霍錚的表情陰沈了下去，「我覺得它已經足夠有人氣了，順便說，如果下次再被我發現你擅自篡改calo在我家的系統模式……你會後悔的。」

　　李魚翻了一個白眼。

　　「拜託，我是在為了我們這個快要完蛋的項目做最後一點輓救措施！靠，我只是希望你，霍錚，霍先生，霍老闆，你能夠稍微，那就是稍微……」李魚伸出手，在霍錚面前比劃著他食指和拇指中間那一丁點兒縫隙，「……你能夠變得更像是個人一點！我之前試用‘calo’的時候就想抱怨了。老天，跟它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在跟你一起同居一樣。別說是幸福感了，那系統根本就是讓人心情崩塌的玩意！」

　　霍錚冷笑了一聲。

　　「第一，你當時試用的只是‘calo’的初始模型，它確實有太多不足之處，但是別忘了，那些讓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都被你自己改了。第二，我已經按照你的餿主意，住到這種該死的鬼地方來體驗那所謂的‘普通人的生活’了，而事實證明這並沒有什麼作用。聯想到昨天晚上的那場鬧劇，我只能遺憾地表示你的所有提議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嘿，霍總，打斷你一下，麻煩你看看你自己的周圍好嗎？你管這叫‘普通人的生活’？你只是把你的蝸牛殼從海邊別墅搬到普通商品房小區來了而已。你現在在外面住了那麼久，恐怕連真正的普通人的家裡都沒踏進去過吧！

　　李魚毫不留情地發出了尖刻的嘲諷。

　　普通人的家？

　　食物，圓鼓鼓的貓，凌亂的傢具還有男人溫柔到彷彿能淌出水一般的眼神……碎片化的景象倏然從霍錚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當然有。」

　　霍錚理直氣壯地回應道。

　　「……」

　　李魚瞬間卡殼。

　　他停頓了片刻後才一臉懷疑地看向霍錚：「你這是在騙人對吧。」

　　霍錚卻已經在這個時候找回了自己的節奏，他簡單地向李魚描述了一下記憶中何雲舟家的擺設和氛圍，稍稍用了一些語言上的技巧，讓他聽上去彷彿真的很熟悉那個只呆過短短片刻的客廳。

　　「……哦，對了，還有貓。」霍錚假裝不經意地說道，「普通人家裡都有貓。」

　　李魚哽了半晌，才幽幽開口。

　　「你……該不是被人騙了吧？」

　　霍錚倏然回頭，給了李魚一個相當冰冷的眼刀。

　　「很遺憾，我恐怕並沒有你想的那麼愚蠢。」

　　……

　　結束那令人頭痛而且前景相當不妙的工作，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霍錚在李魚再次開始廢話前果斷地關閉了整個通訊系統。

　　霎時間，友人的全息投影和層層疊疊的數據圖都在空氣中消散不見。

　　房間里一瞬間變得異常的安靜和死寂。

　　霍錚坐在沙發上靜止不動了片刻，高速運轉的大腦陷入了久違的空白之中。

　　CALO系統的測試結果出來之後，霍錚已經可以預想到自己接下來會面臨什麼樣的麻煩，而李魚雖然表現得吊兒郎當，可霍錚還是可以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掩藏不住的沮喪和猶疑。

　　【安心，幸福，溫馨，有CALO所在的地方，便是你最舒適的家。】

　　霍錚調出了CALO項目最初投入研發時，市場部的人為它撰寫的廣告詞，他靜靜地看著那一行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安心……幸福……」

　　霍錚喃喃地重復道。

　　他其實真的不懂，明明「CALO」已經那麼完美了，卻依然沒有辦法帶給人幸福感呢？

　　偏偏一想到這點，霍錚就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把思緒落在了那個笑起來很溫柔的男青年的身上。

　　在那個破破爛爛的小房子里，吃著對方親手做的早飯時……那種心情……

　　霍錚心思微動，掏出手機打開了微信。

　　就如同之前所說的那樣，他的這個賬號純粹是為瞭解決生理需求而設置的，所以裡頭加的那些「好友」大多也是他的床伴對象。

　　那些人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朋友圈里展示的所有圖片和文字，無一不散髮著濃濃的邀請氣息。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那些或者直白或者委婉的朋友圈中，今天早上才交換了微信的男青年所發的內容，才顯得格外顯眼。

　　【一隻小船搖呀搖：

　　今天也要好好吃飯哦！

　　牛肉.jpg 羊肉.jpg 雞胸.jpg?

　　青口貝.jpg 里脊.jpg 雞腿.jpg?

　　雞蛋.jpg 秋刀魚.jpg 羊肝.jpg?】

　　在一片深褐淺褐的肌肉自拍中，何雲舟發的卻是貨真價實的肉圖。

　　明明看著多少有些血淋淋，霍錚還是忍不住點開每一張圖片認真地看了起來。

　　「噗，真是的……這是要給我做滿漢全席嗎？ 」

　　看到那些精心準備的豐富肉品，霍錚只覺得何雲舟在這方面真是傻的可愛。

　　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笨拙的人，只不過是在早上約好了吃個飯而已，那些熟悉套路知情知趣的床伴們會做的是精心挑選穿著，等待著晚餐後的「正餐 」，可何雲舟竟然只會傻乎乎地在朋友圈里秀出新鮮豐富的食材。

　　這個行為實在毫無情趣可言，可霍錚發現自己竟然很吃這一套，就連之前沈重到極點的心情，也忽然間變得輕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