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洛林遠不喜歡醫院,很不喜歡,雖然這裡的味道讓他非常熟悉。
小時候他的衣服上,常常會有這樣的消毒水味。
他穿著球鞋,也沒換衣服,就捏著俞寒的領口把自己的鼻子掩了起來,衣服的味道和沐浴露的香味,沾著體溫,柔軟地搭在他的鼻腔,將他討厭的味道都擋在了外面。
俞寒的外婆半夜被緊急送進了手術室搶救,現在還在手術中,沒出來。
洛林遠眼睛移到了那手術室大門,鐵青色的門緊緊合著,紅亮的手術中三個字,一排直溜慘白的燈往下打,將俞寒的影子拖得很長。
光滑的醫院地板上有著日積月累留下的刮痕,黑色的半圓形,有些長,有些短。大概是被急急推進手術室的病床留下的。
俞寒靠在牆邊,後腦勺抵在牆上,眼皮困倦地輕輕閉起,卻不是放鬆的姿態。他睫毛依然很長,此時卻失去了那種動人的漂亮,而像只棲息在他臉上疲憊的鳥。
洛林遠看見他揣在兜里的手攥成了拳,手臂血管用力鼓起,輕輕顫抖著,他在害怕。
意識到這一點的洛林遠站起身,走到了剛剛來時發現的自動飲料機面前,買了兩瓶奶茶。
他拿著飲料回去,遞給了俞寒一瓶。
俞寒睜開眼,有些無力地說:「謝謝。」
洛林遠坐了下來,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椅子:「坐著等吧。」
俞寒沈默搖頭,只捏著奶茶,不喝也不坐,當然也不說話。
洛林遠也沒多話,靜靜地陪俞寒等著。兩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夜已深,隱約還能聽見不知道哪間病房傳來痛苦的咳嗽聲。
明明是盛夏,洛林遠卻覺得自己手足皆涼,膝蓋也被凍得有些冰冷。
他搓了搓膝蓋,再次看向手術室。這時俞寒跟他說:「回去吧,很晚了。」
洛林遠拿出手機,已經是凌晨三點了,還有幾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於吳伯。
洛林遠給吳伯發了條短信,告知自己晚上不回去了:「沒事,我回不回家都可以。」
俞寒揉了揉眉心:「我現在沒精力照顧你。」
這話簡直戳疼了洛林遠,他想說誰讓你照顧了,也想說老子哪有這樣麻煩別人,俞寒能不能別小瞧他。
可是這種情況,此時此地實在不適合爭吵,他忍氣吞聲,決定等俞寒外婆沒事了再算賬。
洛林遠悶著氣,卻聽見拉鍊聲,俞寒脫了身上的外套,將帶著體溫的外套丟到了他腿上,溫暖的衣服沖淡了他膝蓋的冰冷,洛林遠愣了一下。
俞寒也不看他,只穿著短袖緩緩蹲了下來,眼睛直直地望著手術室。
洛林遠捏著衣服,發覺他望手術室的眼神,那不該是俞寒的眼神。
這個人從來都是溫柔強大,堅韌善良。可是他現在的目光,就跟個小孩一樣,全是緊張與無措,他害怕裡面的人丟下他。
看著這人這樣,洛林遠氣也散了,他挪到俞寒旁邊的椅子坐下,輕輕摸了摸人的腦袋。
俞寒沒理他,洛林遠也不在意:「沒事的,我直覺外婆不會有事的。」
俞寒雙手抱住了膝蓋,下巴挨著手臂,靜了一會才道:「你的直覺有什麼用。」
洛林遠小聲道:「我們雙子座直覺都很准的。」
這樣無釐頭的話,俞寒也不知道該不該笑,這時手術門開了,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俞寒立刻起身迎了上去,醫生拉下口罩,微微笑著與他點頭。
俞寒只覺得膝蓋一軟,差點沒站住。這時有個力道在他後腰撐了一把,洛林遠道:「醫生,外婆怎麼樣了,沒事吧。」
醫生認識俞寒,倒不認識面前的少年。但既然這少年問了,他也應答:「手術很成功,再觀察一晚就能轉回普通病房了。」
洛林遠松了一口氣,見俞寒還是沒說話,便趕緊道:「謝謝醫生,醫生辛苦了!太感謝你了。」
醫生也忙了許久,回答完問題後,就有護士上前引他們去繳費。俞寒這才回神,謝過醫生謝護士,拿著包去繳費。
洛林遠全程跟在俞寒身邊,雖然對醫院費用沒有太多概念,但見俞寒一下就繳了三萬塊,哪怕是當了快十八年的小少爺洛林遠,都知道這個數目很大。
洛林遠牙疼道:「怎麼這麼多……」而且俞寒卡里的錢還不夠三萬,加上他帶出來的現金,還從口袋里掏出幾十塊,幾塊的零錢,這才勉強湊夠了。
洛林遠留意到那些現金都是皺巴巴的,離得近些還能聞到酒味,應該是在酒吧賺得小費。
俞寒把錢掏空了,這才面不改色地接過了銀行小票,在上面簽了個名。
雖然當事人表情淡定,但洛林遠看著就覺得心酸。說實話三萬塊對於他不算什麼,過年光是他小姨給他的紅包都不止這個數,更別提平時他爸爸給他的零花錢。
可是在俞寒這裡,一分一釐都是辛苦攢出來的。
他本來也只是一個高中生啊。
交完費後,俞寒又回到了重症病房外,隔著玻璃看裡面的老人。
老人病得太久了,本來就瘦小的身體,都快縮成小小的一團了。
俞寒手貼在玻璃上,沈默地望著,什麼話都沒有說,洛林遠就覺得心頭又酸又漲,很難受。
他小聲道:「要不你先請個假吧,天快亮了。」
俞寒總算看向他了,眼神疲倦,卻比之前溫軟多了:「不用,謝謝你,你快回去吧。」
洛林遠盯著這人:「你還要去上課?」
俞寒隨口道:「放心,我撐得住。」
洛林遠覺得悶,悶得要命:「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你的臉色糟糕成怎麼樣了,這樣還怎麼學。」
俞寒沒出聲。
洛林遠:「你成績這麼好,不上一天也沒關係的。」
俞寒嘆了口氣,像是無奈道:「有關係。」
不等洛林遠反駁,俞寒道:「我成績不夠好,起碼遠遠不到我的目標。時間對於我來說太值錢了,一天都不能浪費,也沒有浪費的資格。」
洛林遠見人不聽勸,又氣又急,卻也不能說你別打工了,你外婆的醫藥費我可以幫你。他怎麼幫,以什麼身份幫,說到底他和俞寒甚至不是親近的朋友,無緣無故拿出這些錢,俞寒又要煩他了。
洛林遠第一次覺得如此棘手,而俞寒這個對象,容不得他一點任性。洛林遠的直覺告訴他,任性也沒有用,俞寒不接受,也不會理他。
一直都是他主動來找人,俞寒可從來沒有要來找他的意思。
要是他不主動,兩個人說不准還真的不會再有交集。
洛林遠從來也不去想他為什麼這麼想要跟這個人有交集,他就是在乎,沒法不管。
現在也是一樣,他勸不動人,也只能拿出手機看附近有什麼早餐店,再過一個小時就天亮了,好歹讓俞寒吃一頓飽肚的早餐,再去該死的學校,學該死的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