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近軍部內外的風言風語傳得厲害,和傅立澤沾點關係的都知道他接連吃了幾個暗虧。眼看傅氏集團和軍部新的合作研發案就要進入正式議程,原本指望順風撈上一筆的人此刻卻紛紛像打起退堂鼓,明裡暗裡地試探他。
這晚的應酬剛剛過半,傅立澤就要笑僵的臉已經明顯露出幾分不痛快。
陸崇有心緩和場面,趁著一巡酒喝完,邀他去廳外透透氣。
走出門,傅立澤周身的氣壓便低了不少,整晚都在微微上挑的眉眼唇角瞬間一收,「一群見風使舵的。」
「又不是頭一回跟這群人打交道。」陸崇分了他一支煙,「只要這次的研發案沒問題,自然什麼都解決了。」
傅立澤沒拂他安慰自己的好意,但心裡壓也壓不下去的煩躁和隱憂攪得他實在心神不寧。很快抽完一支煙,他問,「顧懷沛之前在軍部的人還有沒查到的麼?」
陸崇被他問得一愣,「應該沒吧。」
「他那個位子是靠他老子的面子,自己培植起來的勢力也就那一些,前兩個月不都清理了。」
傅立澤在草坪上走了兩步,看著面前的噴泉。那些水汽似乎淋了一點在他臉上,讓整晚燒得過旺的肝火緩解不少,「再查。」
陸崇很快明白過來,「你覺得秦楷在軍部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關係?」
他本想直接開口說傅立澤多心了,但靜下心想一想,又覺得這個推測不無道理。顧懷沛已經半死不活地躺在醫院裡,秦楷的手還能伸到軍部,肯定有其他人的支持。
「回頭我找人跟。」
傅立澤點點頭,轉身要和他一起回到室內繼續周旋。他的表情還是難看,陸崇靈機一動,忽然說起一件事,「對了,那個沈浸記錄……」
旁邊的人腳步略有放慢,掃了他一眼,果然生出幾分興趣,「解決了?」
「差不多,底下人說就這幾天的功夫了。」陸崇看他提起顧懷余就松下來的神色,想擠兌又不敢真的開口,「等從獵場回來應該就打開了。」
傅立澤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拍拍他的肩,「謝了。」
陸崇還沒覺出傅立澤這個笑有什麼不對味兒,就見他快如閃電地換了一副禮貌疏離的冷笑面孔,衝著他們前方緩步走過來的人,道,「秦秘書。」
「傅先生客氣,我兩個月前就已經辭去秘書的職位了。」
陸崇在心裡罵了一句冤家路窄,又擔心傅立澤真就這麼跟他起衝突,橫在中間讓人端酒過來,「一起喝兩杯?」
秦楷在顧懷沛手下,常年乾的就是這些迎來送往的活,姿態從來都能放得很低,「請。」
傅立澤看不出動怒的樣子,和秦楷侃侃而談,從天氣聊到近期波動的一些能源礦價,半天才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秦先生對新區開發的項目怎麼看。」
「好項目。聽說是傅先生的手筆。」秦楷似乎早有準備,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被傅立澤刺了幾句,那副得體的笑容卻一絲鬆動的跡象都沒有,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對了,秦先生前陣子買了一個人?」針鋒相對半天沒有什麼結果,傅立澤索性換了另一個話題,不咸不淡道,「怎麼今天沒帶出來。」
秦楷的臉色這才稍微變了變,微笑道,「傅先生未免太念舊了。」
他的語氣聽不出爭風吃醋的味道,反而有幾分隱秘的嘲弄。陸崇沒松多久的一口氣又懸起來,瞥了一眼坐在正中的人。
傅立澤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問一問罷了。」他別過臉衝沙發另一邊陪笑的人揚了揚下巴,「過幾天的槍獵,秦先生要是不帶人,老吳可以給你準備一個。」
秦楷笑了笑,進退有度地答道,「去是要去的,這就不勞費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吳收到陸崇的眼色示意,趕忙攀談起來,免得氣氛又一次冷下去。
聊不幾句,侍應生過來在秦楷耳邊說了什麼,他便客客氣氣地起身告辭了。陸崇看著他重新回到觥籌交錯的人群之中,側身對傅立澤道,「他裝得還挺像。」
傅立澤不說話,放下酒杯冷冷道,「留幾個人,等秦楷一出境,就把該查的東西都查乾淨。」
顧懷余洗過澡,叫人送了餐點到樓上的房間。已經是初秋,夜晚的風有一點若有若無的冷意。他在房間的露台上坐著慢慢喝一壺錫蘭紅茶,捧著茶杯看有些空寂的庭院。
風吹過他敞開的領口,項鍊略滑動一下,一小塊皮膚感到細微的涼。顧懷余抿緊嘴唇,放下茶杯嘗試聯絡傅立澤。
但男人今晚並沒有把聯絡終端帶在身上,應答的人是傅立澤的助理,有些為難地說傅先生正在和人商談生意。
顧懷余很好說話地沒再堅持,轉而問了一句,「他什麼時候結束?」
那個助理遲疑一下,望瞭望幾步外正摟著人談笑風生的男人,委婉地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您等一等吧。」
他說完便匆匆忙忙地結束通訊,過去聽吩咐了。
顧懷余耳力很好,況且聯絡器收音不錯,那頭的動靜不可避免地漏了一星半點到他耳朵里。
他裹著很薄的一件披肩,盯著茶桌上兩瓶煙草柚木蠟里跳躍的火苗出神。陪傅立澤睡在床上的人經常變換,可點在他房間里的香熏蠟卻是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
或許薄幸的人偶爾也會做一兩件長情的事,迷得人誤以為自己能成為例外。
顧懷余縮了縮身體,倒回躺椅里不願意再動彈。但他剛閉上眼睛,秦楷卻打進來了,語氣透著輕微的焦急。
他把今晚和傅立澤的對話簡明扼要地交待了一遍,「他可能已經懷疑到我頭上來了。」
披肩邊緣的絨線擦到顧懷余臉上,有點發癢,令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太有距離感,「別讓他查得太深。」
秦楷替他老闆頂包成習慣,會意地表示知道該怎麼辦。
說完正事,顧懷余見他沒有切斷通話的意思,很耐心地等了等。
秦楷的確有話要問,「小余,你打算一直這麼演下去?萬一有一天傅立澤知道是你在背後——」
他說完就後悔了,趕忙把後半截話給咽下去。
顧懷余那頭一直沒有出聲,許久才很輕地回了他一句,「沒有人需要知道這世上發生的每一件事。」
「阿澤給我看的,也只是他想讓我看見的。」
臨近午夜,傅立澤的車才開進顧家庭院。整棟大宅早隱匿在黑暗裡,只有一路通向樓上房間的壁燈還在靜靜地發著光。
進門後傅立澤先衝了個澡,換上睡袍,覺得身上那股甜得發膩的香水味兒聞不見了才朝樓梯走。
他的房間里沒有點燈,顧懷余在露台躺椅上睡著了,線條柔軟的側臉在香薰蠟燭單薄的光芒里顯得單純無害。
那條下午他親手戴上的項鍊貼著人修長好看的脖頸,隨著均勻呼吸帶來的微弱起伏而輕輕晃動。
傅立澤忍不住低頭吻了吻。
顧懷余一下就清醒了,但似乎也對靠近他的是誰有所預料,半睜著眼睛看了看,發出一聲很小的咕噥,「回來了。」
「嗯。」傅立澤伸手在他的脖頸上溫柔地摩挲,「就在這兒睡著了,不冷嗎。」
顧懷余嗅到他指尖很淡的陌生香水氣味,眼睛終於完全睜開了,平靜地答,「不冷。」
傅立澤又碰了碰那條項鍊,嗓音醇厚,「喜不喜歡?」
顧懷余藏在披肩下的手微動一下,和他對望片刻,別開臉沒說話。
他不講話,傅立澤一向有的是辦法。他輕鬆把人打橫抱起來,帶回臥室的床上壓著他問,「喜不喜歡?」
今晚沒喝很多酒,衝上頭的情緒來得沒有緣由。可他無心去管,只是很冷靜地一邊動作一邊繼續追問。
顧懷余抵抗不多時,抵著他的肩頭像帶了點哭音,聲音極低地回了一句喜歡。
傅立澤這才像稱心如意了,放開他不再折磨,又是好言好語地什麼都肯說,半天才安撫人重新睡了過去。
顧懷余身上都是熟悉的氣味,安心又妥帖。
傅立澤從背後圈著他,在黑暗裡凝視那張側臉。
身旁的人來來去去,輕易便能和他說一句愛你。只有顧懷余,揣著一顆真心,說句喜歡都謹慎得不得了。
他這麼較真,讓人無法不相信他擺出來的一切愛意都會是所見即所得。
作者有話說:總要鋪墊一下下啦,現在最多是在寫刀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