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五章、宋博士和曲博士

　　這個夜晚，宋野的感覺十分奇妙。

　　他不得不重新建立對曲燎原的認知，曾經他以為還會繼續懵懂無知很多年的小男孩，在不知不覺的歲月流淌之間，變得成熟，甚至變得，可以讓他依賴，竟然。

　　作為他摯愛的朋友、戀人、親人，曲燎原做到了他想要的滿分，給他豐裕的感情，給他圓滿的家庭，到今晚，還給他一份舉世無雙的禮物：予他的激烈偏執以理解與包容，望他的人生能同時擁有自由與幸福。

　　過去的這許多年裡，安全感這三個字，離他總是遙遠，即使他無比確定和所愛之人能白首偕老，他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徹底放下悲觀和戒備。

　　他一度以為，不安感會貫穿他的一生。

　　但今夜的月色真美，今夜的愛人真美。

　　今夜的他自己，也從此，由內而外變得更加美好，並愜意。

　　元宵節前，宋野和曲燎原約了林苗吃飯，說好了是宋野請客，去吃海底撈，還叫了也回來過寒假的文聰老師。

　　文聰和林苗小學到中學都是合不來，剛見面，四個人都還是有些尷尬的，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太了解彼此的黑歷史了，互相之間也沒有什麼很深的芥蒂，開場聊了幾句，火鍋一開，熱氣騰騰的，氣氛也熱絡了起來。

　　文聰任教的學校和省師大在同一個區，工作之餘他就跑去師大找晶晶，晶晶課程很忙，不常理他，他就和師大的男生們打籃球，他籃球打得好，還經常請男生們喝飲料，一來二去熟了，就發展了一幫後援團，打球的這幫男生們都還挺講義氣，及時給他通風報信，還會幫他阻礙晶晶的追求者，替他給晶晶送禮物送零食。

　　林苗大呼厲害，道：「那有這麼多人幫你，你去省會當老師都已經一年了，怎麼還沒追回她？」

　　「這不是還沒講到嗎？」文聰一攤手，哭喪著臉說，「打籃球這幫人裡，有個王八蛋，替我送了幾回東西，居然看上了我們晶晶，現在追得那叫一個狂浪，我也真是嗶了狗，要不是不想在師大惹事，我就⋯⋯嘴上說說而已，又沒真幹，曲警官，說說也不行嗎？」

　　曲燎原警告他：「文老師，不能做違法亂紀的事。」

　　文聰點頭如搗蒜，林苗在一旁哈哈笑。

　　宋野在這種場合一貫不愛說話，不會主動加入群聊，但他也不玩手機，就單手托著腮在旁邊聽別人聊。

　　吃完飯，文聰還想再去玩會兒別的，唱歌或是桌遊，但他家裡急電叫他回去，打麻將三缺一，他這個提議者都不去了，餘下三個更不會去。

　　「那我先走了，你們開學可能來不及送你們，反正高鐵也方便，沒準我哪天就跑北京天津看你們去。」文聰開著他爸的寶馬X5，很拉轟地走了。"

　　「他開這車去大學裡追女朋友都沒追上？可見還是人有問題。」林苗開了個略毒舌的玩笑，因為剛才吃飯的時候文聰反覆說了三四次，說她比以前胖了。

　　文聰在的時候還好，能有說有笑地調節氣氛，他這一走，這三個人還真是尷尬。這也是為什麼要叫文聰來的理由。

　　宋野道：「還不晚，再去星巴克坐一下？」

　　林苗道：「不了，喝咖啡晚上睡不著，一過二十五歲，我們女生要好好保養了，不像你們男生，普遍更耐老。」

　　曲燎原剛注意到這邊開了家星巴克，是這座城市的第一家。

　　「他還在王府井的星巴克當過咖啡夥伴，」他指著宋野，對林苗說，「他可是他打工那家店的招牌，好多人為了看他跑去買咖啡。」

　　林苗驚訝道：「真的嗎？你們倆這幾年的生活還真是豐富多彩。」

　　曲燎原道：「是啊是啊，多姿多彩！」

　　林苗的眼睛裡流動著難以形容的情緒。

　　曲燎原記起了前幾天和郝艷聊天時，郝艷說的那句「女生的初戀就是會記很久」。

　　「對不起，林苗。」宋野道，「這句話，高中時我就該對你說。」

　　林苗怔了一下，馬上笑起來，說：「這算是承認了？那時候你就知道我也喜歡你男票了吧？你也太壞了，迫害我一個純情少女。」

　　宋野重複道：「對不起。」

　　曲燎原說：「我也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你對我一直還行，就是不怎麼聰明。」林苗又毒舌道，「北大門檻意外的低呢，早知道我就不保本校，也考北大去了。」

　　曲燎原：「⋯⋯」

　　林苗笑著看他倆。

　　「那我們送你回家，」宋野道，「他開他爸的車了。但不是寶馬，不泡女大學生。」

　　林苗：「⋯⋯」

　　最後還是送了她回家，到她家小區外，分別之前。

　　「林苗。」曲燎原叫住要進去的女孩，眼睛瞥了瞥宋野。

　　林苗：「⋯⋯做什麼？」

　　宋野也奇怪地看他。

　　他說：「北大招生還是很嚴格的，我付出了我能付出的所有努力，才進去了。」

　　林苗：「⋯⋯」

　　回家路上，宋野越想越莫名其妙，問：「你說這麼一句傻話，還先用那種眼神看我幹什麼？害得我還以為，你要對林苗說什麼那些年錯過的大雨。」

　　曲燎原又那樣瞥了他一眼，說：「本來可以不說的，她開心就好。但是，在你們清華人面前，我們北大不丟這個人。」

　　宋野：「⋯⋯」

　　又一個新學期到來，研二的第二學期。

　　開學接二連三的好消息，獎學金之類就不必再提，每年都要拿好幾次，曲燎原要是一直唸書，單靠獎學金都能發家致富。

　　首先是宋野又一篇論文被EI收錄，幾天後曲燎原這邊也有喜報：他上學期的一篇論文，經由導師推薦，發表在了某法學類核心期刊上。

　　中文核心期刊和EI比起來，自然不是一個量級。但曲燎原的這篇論文還有特殊後續，他所討論的主要問題，與今年兩會熱點議題撞了車，這篇論文後來還在幾次內部會議上被節選當做了會議材料——幾年以後，曲燎原才知道這件事，作為一個學生，自己已有過這樣的高光時刻。

　　而現在的曲燎原一無所知，因為他自己對那篇論文並不是很滿意，得知發表了還很羞愧，生怕被同學拿來取笑，鵪鶉了幾天後，發現同學們都好忙，並顧不上他這麼一點小事。

　　春暖花開，芳菲人間，曲燎原的雅思終於考到了8分。

　　宋野還想讓他爭取8.5，他撒潑打滾不幹了，表示：「我只是個普通人！我又不是你！拿天才那套來要求我，你良心不痛嗎？」

　　宋野在要求他成績更好這事上，良心從來不痛，但看他這樣，也就罷了，總之已經不可能因為雅思成績而被任何一所學校刷下來。

　　今年的五一勞動節，他倆放假但沒有急著回家。曲燎原在公安大學讀書時的中隊長張羅五一當天要結婚，請曲燎原去參加婚禮，特意說了讓他帶宋野一起去。

　　婚禮沒有在飯店舉行，在公大的操場上舉行了小型儀式，由公大校領導和新娘工作單位武警醫院的領導來主持婚禮，這場儀式也沒有邀請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只有兩位新人各自的同事和學生。

　　張羅的女友，曲燎原從前就聽說過，從未見過。師母如傳說中一樣是位氣質出眾的女醫生，婚禮上她披著聖潔的白紗，新郎張羅則穿了制服做禮服。

　　交換戒指前的誓詞，新娘讀了南丁格爾誓言，新郎讀了中國人民警察誓詞。

　　——熱愛我的職業，熱愛我的愛人。

　　在張羅誦讀誓詞的時候，全場男方賓客齊聲，與新郎一起。

　　宋野身邊的曲燎原也是如此，聲音比別人還要更大幾分，宋野還有點懷疑他是偷偷哭了的。

　　他今天特意穿了制服，畢業後第一次有不違反規定的機會，能在公開場合戴上自己的警銜肩章。

　　婚禮結束後，男方賓客就地解散，婚宴稍後在公大食堂舉行。

　　曲燎原這屆的同學來的不多，大部分同學畢業後都入了警，五一要加班，個個忙得要死，根本請不到假，外地的一個都沒能來，只有幾個還在北京的學生來了，在基層派出所工作的是擠時間來的，趕不及等吃飯，觀禮一結束就都跑了。

　　最後就只剩下尚揚和曲燎原，尚揚在部裡做文職，今天得以放假。

　　「我們倆不去吃飯了，」曲燎原對尚揚說，「買了下午的高鐵票回家，回去拿下行李就該走了。」

　　尚揚道：「我也不吃，大家都是優秀校友，只有我是無能鼠輩，被問起來倍兒丟人，不去了。一起走，我開了輛破車，能捎你倆去一號線的地鐵站。」

　　一路上，尚揚通知絮絮叨叨向曲隊長講他的煩惱。

　　工作以後，他接受了自己這輩子離不開公安行業的命運，和父母的關係倒是漸漸緩和下來，開始後悔唸書那四年為了和爸媽較勁沒好好學習，也沒認真訓練，綜合素質和別人比起來差了好一大截，儘管通過聯考考進了部裡，卻是個純文職，升職空間不大不說，也沒有什麼做實事的機會，每天都像在養老。

　　「我想申請調去基層，」他說，「太沒意思了，風吹不著，日曬不著，食堂還好吃，養得我白白胖胖，我當的是哪門子公安？一回家就被我爸恥笑。」

　　宋野問：「今年還招實習生嗎？」

　　尚揚詫異道：「哥哥想去實習？說是不招，你想去肯定招你，科技興警，非常缺工科人才。」

　　「只缺工科？」法學生曲燎原喪了。

　　宋野已經被導師推薦，下半年可以進國家CIMS工程研究中心做實習助手。

　　曲燎原的很多同學都選擇到律所、法院、檢察院去實習，他想去公安部或者其他相關單位。

　　「是不太缺文科。」尚揚喜出望外道，「但你要去肯定也行！不缺文科，缺北大的！緊缺！」

　　碩士期間的最後一個暑假，宋野和曲燎原都沒再安排學習和實踐活動，專心準備申請材料，宋野的備選是劍橋大學和帝國理工大學，曲燎原的是劍橋大學和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另外兩人還申請了倫敦大學學院和杜倫大學，以防出現意外情況。

　　今年夏天，文聰終於在時隔數載後，再次帶著晶晶一起和他們玩，四個人在文聰臥室的地毯上圍了一圈席地而坐，打拖拉機。

　　宋野和曲燎原都為他倆感到高興，打牌中還連聲道賀。

　　晶晶也是明年畢業，她不打算繼續讀博，準備畢業後就留在省會做老師。文聰家裡已經在為他倆準備婚房。

　　曲燎原酸溜溜道：「有錢真好，不用為麵包發愁。」

　　此話一出，遭到了文聰和晶晶男女二重揍。

　　晶晶怒斥他：「你老公那麼有錢！你還說這種話，要不要臉？」

　　曲燎原：「⋯⋯啊？」晶晶知道了？

　　文聰恬不知恥地指著自己：「我告訴她的。」

　　這還不夠，晶晶講了文聰更加恬不知恥的行為，他倆是怎麼和好的呢？

　　文聰頻頻去找晶晶，晶晶其實也不是不心軟不心動，那麼多年的感情還在，加上文聰的確是在改變了。

　　過年時和林苗一起吃飯那次，文聰講的那個籃球小子也在追晶晶，晶晶對他是不感冒的，沒什麼感覺，對文聰並沒有任何威脅。

　　晶晶在校園奶茶店裡買了飲料請那男生喝，當面婉拒了他。被尾隨的文聰看到，老毛病發作，說了不好聽的話，晶晶當場暴走，揭開奶茶蓋潑了文聰滿頭滿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曲燎原很給面子的大笑起來。

　　就連宋野都忍不住對文聰露出嘲笑的表情。

　　晶晶道：「然後他就哭了，坐在我們學校那奶茶店門口，邊哭邊說我欺負他，還蹬腿兒，我懶得理他，就走了，他哭著追我，也不敢離我太近，離個兩米多，一邊哭一邊跟著我。」

　　曲燎原和宋野簡直笑得東倒西歪。

　　文聰道：「差不多得了你們倆，聰哥不要面子嘛。」

　　「後來我到宿舍樓下，要上樓去了，他叫住我，說⋯⋯」晶晶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曲燎原好奇問：「說什麼說什麼？他到底說什麼了？」

　　文聰做出一副要跑路的樣子。預感到什麼的宋野立刻伸腿絆住他，發動柔術，一招放倒了文聰。

　　被壓制的文聰一臉懵逼，震驚地看著他印象中的弱雞宋公子。

　　曲燎原和晶晶不約而同地齊聲鼓掌：「好帥！！！」

　　宋野道：「他到底說什麼了？」

　　晶晶忍著笑，說：「他說，『我給你講講宋野和曲燎原的戀愛故事好嗎？』」

　　曲燎原：「⋯⋯」

　　晶晶終於大笑起來，道：「誰能想到老娘嗑過的CP竟然成真了！哈哈哈哈哈！」

　　宋野：「⋯⋯」

　　賣友求妻的文聰遭到了清北CP的社會主義毒打。

　　開學後，宋野和曲燎原回了北京。

　　宋野回京的第二天就去了CIMC報到實習，曲燎原則可以在家裡玩半個月，月中才去公安部報到，沒人管的生活太爽了！

　　結果只放肆地玩了兩天，曲燎原就說不上哪兒不對，反正渾身不得勁，晚上宋野回來和他玩，他也沒精打采。第三天一大早騎著他的山地車，跑去學校圖書館上起了自習。

　　數日後，去部裡報到實習，曲燎原被分到了尚揚所在的辦公室，領導讓尚揚帶他。

　　尚揚得意洋洋，曲燎原垂頭喪氣：「你不是說要去基層嗎？」

　　「是申請了，還批了，」尚揚對曾經的曲隊長頤指氣使擺官架子，說，「實習生，下半年你要跟著我跑基層咯。」

　　尚揚申請到的工作是去往全國各省的最基層單位做實踐調研，目的是為政策的更新和改革提供依據，整個工作組多達近百人，尚揚所在的分組只是其中一個小團隊。

　　曲燎原是他的小跟班。

　　十一月，曲燎原收到倫敦政經錄取通知的時候，剛跟著工作組到東北。

　　宋野還沒有收到offer。

　　東北已經很冷了，出口成冰的刺骨寒冷。

　　曲燎原憂心忡忡，擔心劍橋和帝國又要有眼無珠，可是和宋野聯繫時還是嘻嘻哈哈，他拍了住宿點附近已經結冰的湖面給宋野看，說：【啊，我又想去滑冰車了】

　　宋野回他：【等回來哥哥帶你去】

　　曲燎原：【可能又漲價了，要不你來，這邊好便宜】

　　他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每天起床和睡前都默念無數遍，各路神仙保佑，保佑宋野今天一定要收到錄取郵件。

　　從東北回去那天，到北京是晚上，不用再回單位報到，宋野到機場接他。

　　和同事告別後，兩人一起上了宋野約的專車。

　　曲燎原講了一堆這次在東北發生的好玩的事，當然都是和工作無關的。

　　宋野一直沒說話，安靜聽他講。

　　他講著講著，心裡感覺不是滋味，他這麼一個廢柴，倫敦政經都要了，宋野怎麼會沒被錄取？

　　宋野道：「不說啦？那換我說。」

　　他摸出手機來，解鎖，遞到曲燎原面前。

　　那是一個他早就打開的郵箱頁面，只等著給曲燎原看。

　　帝國理工學院的錄取郵件。三年前，宋野就收到過一次。

　　曲燎原：「⋯⋯我靠。」

　　他不知該說什麼來表達自己的喜悅。

　　宋野道：「還有一封，你自己點開看。」

　　是劍橋的郵件。

　　曲燎原突然發瘋，對宋野又捶又打，又沒說出什麼別的話來，反覆道：「我靠！我靠！我靠靠靠！」

　　前排專車司機：「？？？」

　　宋野笑著對人家說：「沒事沒事，他太開心了。」

　　「師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曲燎原又看宋野，雙眼閃著淚光，道，「我要哭了。」

　　宋野道：「不笑你，我已經哭過了。」

　　他倆的手在後排杯架上用力交握在一起。

　　曲燎原道：「謝謝。」

　　又是一年春節，曲家在海南的房子可以入住了，一家人便到這邊來過年。

　　宋志國與復合的前妻也過來短聚了一下，高秀月面對宋志國很是不好意思，宋志國在曲大江的暗示下，做出一副痛心疾首但也無可奈何的樣子，接受了兩個男孩在交往這一「突如其來的殘酷現實」。

　　四月份，曲燎原和尚揚一起去了甘肅，工作結束以後，兩人合計了下，自己訂火車票，去了趟金曉旭的家鄉，也是他現在工作的地點。

　　他現在做了刑警，工作起來沒日沒夜，打電話經常沒人接，微信也是半個月才能回一次，樣子沒怎麼變，黑了瘦了，也糙了不少，好幾天都沒洗過澡似的。他沒想到兩個老同學會來，很是驚喜。

　　他在學校談的學姐女朋友分手了，女孩一直以為他只是回家鄉鍛煉一兩年，畢竟當時聯考成績出來，省廳都是想要他的，沒想到他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這段戀情慢慢地就黃了。

　　「也沒時間談戀愛，家裡倒是給介紹，讓相親，一聽我是做刑警的，人家女孩都不願意。」金曉旭笑哈哈地開玩笑說，「沒準過幾年受點傷不得不退下來，到時候再考慮吧。」

　　他和曲燎原在畢業前那一年裡就已經關係變得很好了，兩人有共同的志趣，和尚揚就不一樣，一直有點看不上這太子爺，這回見了面也是，說幾句就拿話戳戳尚揚，例如「你們部裡大老爺沒事真應該下來看看，整天坐辦公室要坐傻了」，「你還記得怎麼開槍嗎？當時射擊就老脫靶，別丟咱們學校的臉」，「丟臉也不怕，你爸媽能給你撿回來」⋯⋯

　　尚揚是「上面領導」，不是當年同為警校生的時候，不好生氣，也不能回嘴，憋得臉通紅。

　　金曉旭只陪他倆吃了頓飯，就趕著還有事要做，當地也沒什麼可玩，直接送兩個同學去了火車站。

　　曲燎原早看見他胳膊上好長一道疤痕，像被刀砍的，在車上問了他怎麼回事，以為是犯罪份子幹的。

　　「我大舅砍的，」金曉旭道，「我抓了他兒子、我表弟，賊小子喝多了上頭，跑去攔路搶劫。」

　　曲燎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尚揚道：「我爸被我姥姥砍過⋯⋯還不能跟別人說，沒用，誰管咱們是人還是機器，沒人知道。」

　　金曉旭沒有再譏諷他，兩人都沉默了。

　　「⋯⋯不是，不是這樣。」曲燎原道，「祖國知道，山河知道。」

　　這趟甘肅行，是曲燎原實習的最後一項工作，回來後，他就正式離開了實習崗位，開始準備留學的相關手續。

　　宋野在CIMS研究中心參與了自主無人系統相關的研究項目，本來也是四五月份就可以結束實習，由於他表現出色，加上個人意願，一直到六月才結束。

　　他在劍橋大學和帝國理工學院之間，最終選擇了帝國理工，理由是⋯⋯離倫敦政經學院近一點。

　　曲燎原沒有表示反對，他們已經無需為了這種事而討論不休。

　　秋天，他們啟程去往英國倫敦。

　　宋野在港大時的學長趙思銘已經開學，自己沒能騰出時間來，很熱情地托家人接待了他們，並給與了初來乍到的他們很多幫助。

　　幾天後，兩人在倫敦政經附近租到了房子，宋野準備買輛二手車代步，兩所學校相距不足七公里。

　　在潮濕多霧的倫敦，他們開始了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2017年，姚望和他哥哥環歐洲旅行，到倫敦來看望了他倆。

　　姚望還在普林斯頓繼續讀博，計劃畢業後回國，想成為一名駐外外交官。

　　宋野是第一次見到姚望的哥哥，意外地得知是學材料工程的，聊天中很是投機，相見恨晚，順便對姚望的反感都消弭了不少。

　　2018年初，宋野和曲燎原回國過寒假，觀看CCTV5直播的NBA全明星賽時，在編導人員字幕裡，看到了「康明」。

　　2018年冬，文聰和崔晶晶的女兒出生了。

　　2019年，畢業在即的宋野和曲燎原，一個收到了技術在國內位於前列的智能飛行器科技公司的邀請，並且決定投身到國產無人機的自主研發中去，另一個，決定回國後再說。

　　「我是去公安部喝茶看報呢？還是去北大當圖書管理員好呢？」曲燎原一副很是煩惱的樣子，其實得得瑟瑟。

　　宋野道：「重新說。」

　　曲燎原哈哈笑，正色道：「我想回公安大學當老師，教書的同時繼續搞些理論研究。」

　　宋野道：「不想衝鋒陷陣了？你變了。」

　　「想啊，但是現在腦子還行，知識還新鮮，還能為祖國的公安事業做更大的貢獻，不能浪費了。」曲燎原道，「等過幾年等研究不動了，我就去當片警為人民服務啦。你別攔著我。」

　　「不攔著。」宋野笑著說，「到時候也許就搞出巡邏無人機，能替代掉片警。如果能成真，你就在家為我這個人民服務，行不？」

　　夏天，兩位博士學成回國。

　　宋野向那家科技公司說明要延遲入職，回來後想先陪陪家人，新型科技公司自上而下都是年輕人，對宋野這難得引進的人才也很尊重，表示很理解。"

　　公安大學還沒開學，曲燎原也不必急著去報到。

　　兩人回了家，每天還是照常到便利店去幫忙做事。

　　鄰居們知道他們回來，生意好到爆炸，只為了看看兩位學霸，都要特意趕來買點小東西。

　　曲燎原全然沒料到會被圍觀，早上被宋野強制捆綁運動，現在憋了一肚子火，穿著舊背心大褲衩子，邊拍大腿發脾氣，邊指揮宋野搬東西，被突然湧進來的大批阿姨們圍著看，「這是弟弟！這是弟弟！北大碩士！倫敦政經博士！」整個人都不好了。

　　宋野扶著貨架，笑到肚子疼。

　　7月的一天，曲家四人一起回了趟原407廠。

　　破敗的廠門口擠滿了人，都是從前的老鄰居們，叔叔阿姨們都花白了頭髮，小楊哥的孩子都已經上了中學。

　　今天，這座早已被時代淘汰的化工廠，要被爆破拆除，由於依山傍水，被劃入了當地旅遊區，要在廠址之上重建一座度假村。

　　大家相約趕來，與工作生活過的這個地方，與那段明亮和絕望交織的回憶，做最後的告別。

　　轟隆——！

　　爆破聲接連響起的時候，很多人哭了。

　　工廠家屬院那一棟棟居民樓在塵煙中轟然倒塌，像一個時代的永恆結束，像所有人都再也找不回的那一段人生。

　　宋野和曲燎原站在觀望人群的最後面，兩人互相看了看對方，眼睛都有點微微泛紅。

　　曲燎原道：「不該來看的，太難過了。」

　　宋野道：「拆掉重建，不該是件難過的事。」

　　「誰像你那麼理性？」曲燎原道，「我不行，我就是難過。」

　　宋野牽他的手晃了晃，說：「你知道，在這兒生活的最後那幾年，讓我覺得最幸福的是什麼嗎？」

　　曲燎原以為他要說情話，無聊道：「知道知道，是我被你迷死了。」

　　宋野笑了，卻說：「不是，這只能排第二。」

　　曲燎原奇道：「那第一是什麼？」

　　「告別了過去，擁有了全新的未來。」宋野漂亮的雙眸裡眼波流轉，記憶帶他回到了那一年的晚春，十六歲的曲燎原穿過面目猙獰的人群，牽起了他的手。

　　「從你帶我回家的那一天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