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早上八點,天空烏雲密佈,透光再好的樓房也依舊昏暗。
老爸在廚房裡切著菜,看到蘇禮下樓來了,回頭看了他一眼說:「知道嗎?你有個同班同學他媽,昨晚上從四樓跳下來自殺了。」
蘇禮沒什麼反應,隨口問:「哪個同學?」
「刑林,」老爸說,「你說他媽也真的是想不開,才四十歲,就這麼跳樓了,根本沒把命當回事。」
刑林,蘇禮記得他,不久之前他們兩個還一起打過架,關係挺不共戴天的。
蘇禮走進廚房:「他媽為什麼自殺啊?」
「他爸坐牢了,他媽可能也是想不通,」老爸歎著氣說,「就是苦了刑林,爸爸坐牢,媽媽跳樓,以後只能和爺爺奶奶一起過了,是不是挺可憐的?」
蘇禮根本不在乎他的處境,隨口淡淡的應了聲說:「算是吧。」
「算了,不說這個了,這也是別人的家事,」老爸往鍋裡倒著水,「對了,你哥今天回來。」
蘇禮立刻來了精神:「幾點?」
「高二放假不就那樣,」老爸說,「下午唄,怎麼,怎麼想你哥了?」
「嗯,」蘇禮笑著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去樓上了。」
開心。
蘇禮躺在床上,笑著打了個滾。
蘇傾已經一個月沒有回過家了,蘇禮想他想到恨不得把住到他們宿舍去。
蘇禮樂了好一會兒,才坐了起來,走到書桌面前,打算寫日記記錄一下。
他先是打開帶鎖的抽屜,但黑色日記本不在,再翻遍書包,依舊不在,接下來,蘇禮把可能在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了,結果都沒有。
蘇禮剛才的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他的日記本,不是用來記錄所謂雞毛蒜皮的,他寫的全部都是,關於蘇傾的事以及他對他親生哥哥的喜歡。
如果被人撿到了,他最隱晦的秘密被公之於眾的話,蘇禮想,他會去死的吧。
二.
家裡沒有辦白事,爺爺只是草草的找人將老媽歡天喜地的下葬了就算了事。
老媽的自殺,最終也就落了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沒有人記得她,沒有人悼念她,沒有人捨不得她。
她死了,也就只是死了。
刑林坐在書桌前,微微瞇著眼睛,半晌他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昨天就只是去幫忙扛了棺材,他的肩膀上的舊傷就復發了,酸痛得無以復加。
刑林忍著酸痛,從書包裡拿出一本黑色帶鎖日記本,再次在書桌面前坐了下來。
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用這種欲蓋彌彰的小掛鎖日記本,刑林覺得有些可笑,他拿起桌面上的大剪刀簡單粗暴的把日記本給拆了。
蘇禮最隱秘最難以宣之於眾的秘密就那麼□□裸的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蘇禮平時寫的日記。
遣詞造句很流水賬,幾乎不像是他一個全年級第一的作風。
—今天哥哥去寄宿了,我很難過,很捨不得他走,但又沒有辦法挽留。
—今天偷溜進了哥哥學校,哥哥沒發現我,但我看到他了,哥哥穿校服的樣子也很帥。
—今天抱著哥哥的被子睡了覺,被子上有陽光的味道。
—今天吃了哥哥最喜歡的草莓蛋糕,可惜哥哥不在。
…………
—我討厭江柘,他不過是一個我哥的表弟,憑什麼和我哥在一起的時間比我還多得多。
哥哥為什麼總是要陪著江柘呢?他為什麼不能停下來看看我呢?
—我喜歡哥哥,我不想讓任何一個人奪走他。
—我喜歡蘇傾,他是我的,只是我一個人的。
…………
—明天哥哥就應該會回家了,我很想他,他會也在想我嗎?
刑林合上筆記本,冷硬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三.
因為和江柘打了一下午籃球,蘇傾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也因為很晚了,他便理所當然的帶著他的表弟一起回家了。
蘇媽媽去開門的時候,一見江柘就臉黑了,她不喜歡江柘,原因很簡單,和天下多數父母一樣,她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子都各方面出類拔萃,而她這個外甥,成天嘻嘻哈哈不務正業,成績也是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 ,自從一年前他和蘇傾在一個學校後,他倆就形影不離了起來,她也每天都在擔憂著,擔憂蘇傾被江柘給帶壞了。
江柘一見蘇媽媽,就把放在蘇傾後腰上的手收了回來,笑著打招呼:「大姨好!」
蘇媽媽在自己心愛的兒子面前,縱使再不高興,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柘柘來了啊,今晚上也要在這睡嗎?」
「媽,」蘇傾一把攬過江柘的肩,好像天生就沒有表情的臉上總能因為江柘的事情而展露幾分笑意,「是啊,今晚上江柘和我一起睡,媽,晚上吃豆瓣魚吧,江柘愛吃。」
蘇媽媽擠出一個微笑:「行。」
四.
蘇禮站在二樓走廊上,扶著欄杆往下看著,之前聽到門鈴聲時他就從臥室出來了,雖然現在滿心都是怕筆記本被誰撿走了的擔憂,但他哥回來了,他依舊還是很開心的,還很想衝下去,抱抱他哥,問問他,有沒有想自己。
可結果他還沒走下樓,就聽到了江柘的聲音。
他頓時氣得停下了腳步。
捲土重來的好心情再次蕩然無存,蘇禮咬了咬牙,一種極大的破壞欲在心中橫衝直撞。
五.
蘇禮到最後沒有去抱蘇傾,也沒有問對方有沒有想自己,他只是在蘇傾攬著江柘的肩上來的時候,裝作恰好碰見,笑著和對方打了個招呼,然後就重新回了房間。
隔著門,他也依舊能聽到江柘笑著和蘇傾說話的聲音。
蘇傾這時候一定也在溫柔的回答江柘,蘇禮知道。
蘇傾喜歡江柘,蘇禮也知道。
蘇禮在房間冷靜的坐了半個小時,突然站了起來,推開門,輕手輕腳的去了蘇傾門外。
他輕輕地擰了擰門把,果然是從裡面反鎖了的。
他把耳朵貼在門縫上,聚精會神的聽著。
隔音不太好的門板後,是衣物摩擦的聲音。
蘇禮狠狠地閉了閉眼睛,終究沒有敲門,什麼也都沒有做,就回了房間。
六.
關於日記本會去哪兒了,蘇禮第一個否決的就是家裡,如果是在家掉的,他一定有印象或者能找到,可既然沒有,那就說明是掉在回家路上或者是學校裡了。
這使得蘇禮有些害怕去學校,又或者是說,害怕去了學校,如果恰好撿到他日記本的人,是學校裡,甚至是他同班的同學,那他該會面對怎樣的情形?
千夫所指嗎?
蘇禮胡亂想著,一路草木皆兵著。
進校門的時候一路安然無恙,到教室後也是,教室裡並沒有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倒是刑林媽媽跳樓的事情,不知怎麼傳到了班上,一整個班,全在嘰嘰喳喳議論這件事情。
蘇禮眼神在班上走了一圈,沒有看到刑林。
很快,上課鈴響了,刑林趕在老師之前,伴隨著上課鈴進了教室門。
不知道為什麼,蘇禮總覺得,他從一進教室門開始,視線就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我臉上是開花了嗎?蘇禮暴躁的想,老子又沒議論你媽,你他媽腦子長泡了吧。
第一節課是語文課,語文老師上課管得松,下面一幫小兔崽子無法無天的在鬧,蘇禮在外人面前是好好學生,所以依舊在聚精會神的聽著課。
突然,一個紙團穿過大半個教室,精準的砸中了蘇禮的肩膀,順著他的肩滑落到了桌面上。
蘇禮順著紙條的方向看過去——
不久之前才和他過架的刑林正面無表情的在看著自己。
七.
蘇禮展開紙條,在看清紙面上的字後,震驚到瞳孔陡然放大。
刑林統共沒寫幾個字,但信息量卻大到爆炸。
—黑色筆記本,下課,天台。
蘇禮把紙條撕碎揉在手中,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害怕,總之他整條胳膊都在發抖。
隔著五排座位看著蘇禮的刑林瞇了瞇眼睛,無聲的笑了笑。
八.
蘇禮沒有回紙條過來,甚至沒有再看向過這邊,不過這一切都在刑林的意料之中。
蘇禮,人如其名,極其有禮貌的一個人,害怕給人添麻煩,而且成績優異,長相出眾,運動神經也不錯,在所有人口中風評都很好,但只有刑林見到過,那個出口成髒,揚拳打架的蘇禮。
更加準確一點,就是因為他見到了那個會出口成髒的蘇禮,才得到了蘇禮的揮拳相向。
他現在都還記得那天下午,在回家的一個沒什麼人的小路上,他就因為撞見了蘇禮對著牆洩憤似的罵人,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嘴欠的說了句「喲,學霸還會罵人呢,還是偷著罵」,就被蘇禮揍了一拳。
蘇禮看著高高瘦瘦白白淨淨一人,揍起人來卻毫不含糊,忒狠。
那天自己和蘇禮扭打了一半個多鐘頭,打得雙方都滿身是傷才算完。
自己回家後,為什麼會滿身傷自然是無人問津,不過蘇禮那天回去……刑林猜都能猜到,那個兩面派肯定是一臉委屈的說不小心摔的。
刑林討厭蘇禮,不是因為和他打過架,而是因為他不喜歡不坦誠的人。
人光是活著就已經很累了,成天帶著那麼多面具裝模作樣,不難受嗎?
這次他竟然抓住了蘇禮的把柄,就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
九.
下課後,刑林率先出了教室,他聽了一節課的班上關於其他人對他媽的死的竊竊私語,沒覺得生氣,就是聽得煩。
天台刑林經常去,是個逃課的好地方,平時沒什麼人過來,而且上面還有幾套有些損壞的桌椅,可以用來休息。
蘇禮到天台的時候,刑林正坐在一張缺了條腿的課桌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天台門口。
「刑林,」蘇禮沒有必要在刑林面前偽裝。在,什麼,索性開門見山,「要錢還是要什麼?你不用和我繞彎子,只要你別說出去,我做什麼都可以。」
刑林冷峻的臉上露出一個帶滿了不懷好意的戲謔和些微嘲諷的笑容:「什麼都可以?」
「有一點不可以,」蘇禮很認真的說,「你一定已經看過日記了,也知道我喜歡我哥喜歡男人,我只會喜歡我哥,所以除了喜歡你,其他都可以。」
「你他媽做什麼美夢呢,」刑林從桌上跳了下來,繞著蘇禮走了一圈,說出口的話越發過分,「我可沒有你那種特殊的癖好,我可不喜歡男的,更不會有那種□□的心思……」
刑話還沒說完,蘇禮突然伸出小腿絆了他一下,同時,蘇禮趁刑林腳不穩,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將他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上。
「嘴巴放乾淨點,」蘇禮屈膝壓在刑林的小腹下方,狠狠地用力,「就你這種貨色,我癖好再特殊也沒涉及到你。」
刑林也就是吃了蘇禮出手得猝不及防的虧,他現在有餘地緩過神了,就自然不會乖乖任蘇禮宰割。
「我什麼貨色?」刑林拿手用力推開蘇禮的膝蓋,一拳揮向了蘇禮的側臉,「你有臉說我?」
「你這種下三濫,」蘇禮躲過他的拳頭,瞪著他說,「陰沉,卑鄙,嘴欠的孤兒,不求上進,得過且過,沒有夢想也沒有責任心,一個大寫的廢物點心,刑林,你在我心裡就是這樣的貨色。」
兩人在對方雷區互舞,作死精神感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