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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綁定錯誤》第95章
第九十三章 生氣

 細雨落在窗上打出微弱的聲響,廊下的風鈴還在晃蕩。

 蘇懷靜倚著門口, 將頭側了側, 靠在了門框上, 手中提了一壺酒, 酒味醇厚,他飲了半壺, 頰上桃紅,襯得冰雪般的容顏竟然有了幾分曼妙婀娜。易鳳知來尋她的時候,先聞到的是一陣酒香,女人落魄又恍惚的赤足站著, 風雨打過,酒味似又寡淡了。

 “擎兒怎麼了。”任是易鳳知有潑天的火氣, 見著此刻的蘇懷靜也都發不出來了,他微微緩了神態,嘴上倒是一點沒客氣。

 蘇懷靜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這場夢, 做得實在是太長了。”

 女人喝得已經有些微醺了,醉茫茫的視線略過了易鳳知,重新落在了庭院的假山石上, 像是千琢磨, 萬思量,最後化為一笑,她搖了搖頭,竟還懂得如何回答易鳳知, 只道:“擎兒沒事,只是做了幾個噩夢。”

 易擎向來是很敬愛靜姨的,這個幾乎取代他母親地位的女人從他懂事之時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側,便是偶然離開,也不會離開的太久。與父親不同,在易擎的記憶裡,靜姨似乎總是很平靜的模樣,微微含著笑,不溫不火,對什麼事都不太上心。

 也許正因為如此,易擎縱然敢跟父親撒潑,卻很少會跟靜姨發怒。

 所以否決靜姨的時候,其實易擎自己也微微吃了一驚,可當他抬頭看到靜姨的神態,卻又毫不猶豫的撤開了身:“靜姨!你知道對不對?你也騙我!你也騙我!你根本就是在騙我!”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些什麼,只是覺得酸楚疼痛,他憎恨父親對待流言的全不作為,也痛恨靜姨對自己的隱瞞與欺騙,只覺得腦子裡亂哄哄的,便撒腿跑了。

 男童憤怒與悲傷的面孔仿佛還歷歷在目,蘇懷靜只覺得如鯁在喉,他難以與人共情,可對自己卻並非沒有感情,那時易擎稚嫩淺薄的怒意,讓他想起了自己死亡那時,易擎傷心欲絕的容顏,還有在四候之門的營帳之中,易宣黯淡下去的目光。

 他的確寡情,可終究不是山石草木,人應有的喜怒哀樂,他自然也都有。

 所以蘇懷靜也會感覺到厭倦,也會感覺到疲憊,也會感覺到酸澀難當,易擎說的沒有錯,從頭到尾他就一直在欺騙易擎。無論是易宣也好,易擎也罷,他的確從不曾掩飾自己的目的,可是不代表他當真無動於衷。

 他一直以來都在告誡自己,這一切只不過是筆酬勞巨大的任務,但很多事情並不是你以為自己能掌控,就真的能夠掌控住的。

 蘇懷靜並不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對未來也沒有極自律的規劃,他的性格有所殘缺,心思就會細膩上許多。當初被系統勸說,倉促之下決定一切,是一場想逃避生活的豪賭,也是因為利益而動心,就算讓他自己來說,其實也說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一方面更多。

 他終究不像是易擎那麼堅定。

 所以動搖起來,也就格外的軟弱,蘇懷靜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否潛藏已久,還是的確來自幼童的指責過於錐心,但是他是實實在在感覺到了萎靡不振。這種感覺甚至促使蘇懷靜想要回到故鄉去,然而系統沒有半點反應,他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也實在沒有什麼辦法。

 易鳳知這幾日倒是覺得很茫然,慣來可靠的靜姑娘不知為何忽然閉門不出,便是偶然尋她有事,她也是鬱結於心,並不十分歡喜的樣子,縱然靜姑娘往昔便是冷靜平淡的性子,也沒有這幾日般的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可偏生他向來拙嘴笨舌,不愛言談,自然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再來就是易擎。

 對於愛子,易鳳知不能說是十分瞭解,卻也有八分的清楚,慣來倔強的像只小牛犢似的易擎脾氣暴戾,他也並非是第一日知道,但是所謂張弛有度,倘若易擎能將這股子戾氣化作動力,也並不失為一件好事。

 易鳳知並不是個十分周全跟聰明的智者,他只是一個劍者,對於劍者來講,他只需要無愧天地,無愧於心,無愧於劍,為人坦蕩便可。所以教育起子女來,他也是這般的坦坦蕩蕩,可偏偏易擎不是如此,這孩子的性格雖然直來直往,有話直言,但是心思卻很複雜,一件事在他肚腸子裡拐過多少個彎兒仍未可知,往昔有靜姑娘幫襯倒還好些,畢竟易擎很聽靜姨的話,可如今靜姑娘也出了差錯,易鳳知就真的有些無所適從了。

 其實易擎也沒有變得很糟糕,相反,他反而變得很妥帖了起來,可就是因為這種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成熟與穩重,讓他顯得格外奇怪。

 就好像一個天天打架的人忽然有一天不打了,就顯得很不尋常,要是一天兩天倒也不足為奇,偏偏是長達數月。

 要不是怕突兀,易鳳知幾乎想問易擎是不是撞到腦子了。

 而對於易擎來講,事情就更簡單了,他頭疼,加上靜姨騙他,他很不高興。

 通常情況下,易擎都是個非常意氣用事的孩子,當然這只是表面,他很清楚自己就算打人,父親也會幫自己收拾殘局,但偏偏就是這點讓易擎感到憤怒,你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做到的事情,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做。

 以往蘇懷靜還在的時候,他通常會說一些話來安慰易擎,作為他們父子之間的緩衝,因此他們父子的關係雖然緊張,但並不像曾經那般無法挽回。可是這一次偏偏就是靜姨信譽破產,因為易擎沒有母親在身旁,所以他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一直把靜姨當做自己的母親,儘管靜姨跟他父親並不是夫妻,可是在易擎幼小的心靈裡,靜姨就等於是他的母親。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易家子弟罵他是個沒娘的孩子,他也很少會生氣,因為他覺得這些人只不過是嫉妒罷了,畢竟在他的心裡,所有人的娘親加起來都沒有靜姨好看,也沒有靜姨溫柔體貼,哪怕靜姨不會縫衣服,也不會下廚。

 可正是因為他對靜姨這般的信任跟依賴,背叛才會顯得格外刻骨銘心。

 易擎無法接受母親一樣的靜姨竟然欺騙自己,哪怕他其實並不知道這欺騙究竟出於善意還是惡意,對方又是否無心,亦或者是有什麼苦衷。他只是覺得欺騙就是不對的,尤其是他全心全意信任著的靜姨,他雖然還小,但已開始對欺騙與背叛深惡痛絕。

 除了對長輩的叛逆,其實真正困擾易擎的,還是萬惡的源頭——夢。

 那個噩夢不但沒有褪去,而且還隨著時日長久越來越清晰,易擎自然也看到了夢裡那個死去的男人活著的模樣。

 他在夢裡的日子似乎有點兒無聊,那個男人比他還要更無聊,孩子嘛,總是貪玩的,可是易擎在夢裡頭的時候不怎麼快活,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困住了,只是偶爾男人跟他拌拌嘴的時候才覺得很有意思。

 易擎沾沾自喜的想著:原來我做夢的時候那麼會說話呀。

 最開始的時候易擎還是很歡喜的,可是久了,他就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畢竟是頑童心性,欣賞不來男人冰冷如雪的容顏,難免有些忐忑,覺得男人似乎不太喜歡他。他總是在夢裡喊那個男人“師兄”,再怎麼被冷待,也只是厚著臉皮嘻嘻的笑。

 做夢時不覺得有些什麼,可是等夢醒了,就難免覺得心裡彆扭,易擎雖然不受母親重視,但好歹也是在父親跟靜姨的關愛下千嬌萬寵著長大的。不喜歡他的人對他輕蔑鄙視,他是一點兒也不在意,但要是他喜歡的人若對他冷淡,卻又難免感覺到委屈了。

 他其實也很想有骨氣的不理會夢裡的那個男人,讓對方嘗一嘗飽受冷淡的滋味,可是隨著夢的長久,易擎忽然發現了一點細節。

 男人不會笑。

 笑是一種很常見的表情,就易擎來講,他雖然看過許多冷臉,卻也見過許多笑臉,有好有壞,易鳳知對他笑的時候多是讚賞,所以通常笑的很少;靜姨對他笑的時候多是溫柔體貼的,有時候會很無奈,是在看一個愛到骨子裡又調皮搗蛋的小娃娃;學堂的夫子跟同學便各有不同了,譏諷怯懦、討好卑微……

 但是男人從來不笑,他的眉梢眼角,像是連絲毫感情也沒有。

 這個發現讓易擎在意了很久,他本想跟靜姨說一說,但是想起來自己還在與靜姨冷戰,不能聽她的主意,就打算自己一個人解決這件事。

 然而夢只是夢,他不過是一個看客,並無力扭轉乾坤。

 易擎如今只不過是一個孩子,他做得夢大半在醒來時就忘記了,只是記得一些零星的片段,像是男人在死亡之前,流露出的神態雖不明顯,卻格外的動人。在此之前,易擎從未想過自己會覺得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還是一個從來都面無表情的男人會真心實意的對自己好。

 可當第二次夢見那個男人死去的時候,他不知怎的,心裡湧起並不是害怕,是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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