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秦珊只看到了個背影，男人却迅速的伸出了手，顫顫巍巍的放到老人的鼻子下，三秒之後，整個人都癱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衣服甚至都被汗水給浸濕了。

　　秦珊這才能仔細端詳他的長相，四十多歲，頭髮濃密烏黑，大眼睛，國字臉，按這個時代的眼光來看，是個中年大帥哥，襯衫褲子都是嶄新的，一看就知道沒洗過幾次，秦珊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穿這麽好的衣服，除工作服之外。

　　鋼鐵廠的工人平時都很少買新衣服，基本是夏天一套工作服，冬天就是另一套，衣服面料好不說，耐磨，穿出去還倍有面兒。

　　穿上印著「w市鋼鐵廠」幾個字的衣服走出去，隨處可見別人羡慕的眼光，誰讓現在是大煉鋼的時候，誰讓鋼鐵廠是w市的支柱産業，工資高，待遇好，整個w市的人爲進這個廠子都打破了頭。

　　「是萬科長」

　　「還真是，那這昏倒的人是」

　　「是萬科長的娘」

　　「噢，是老太太，之前一直都聽說她身體不好，這一年多都沒怎麽見到人。」

　　萬科長，原來還是個科長，看周圍人的表現，權力應該還不小，那他拿的就是幹部級別的工資了，難怪，老人身上能隨身携帶治療心臟病的藥，秦珊之前也是看老人的穿著打扮才推測出來她有帶藥的可能性，順利救回她。

　　「這，這是哪，我這是在哪」救治及時，老人很快就睜開了眼睛，一臉茫然，「你，你是誰，我，對了，我是，是要去找孩子他爸的，孩子他爸還在家等著我，我得馬上走」老人說著就從秦珊的懷裡掙扎站著起來，又奔著火的地方去了。

　　「娘，你走錯了，我們的家不在那裡，得換個方向，記住了嗎？」男人連忙阻止了老人前進的步伐，死死的拉住了她，溫聲的指著和鋼廠完全不同的方向說道，一點都沒有長相所表現出來的粗獷。秦珊瞅了瞅，發現那好像是市政府的方向，。

　　「不對，你騙我，我家在這裡，那裡不是我家，你是誰，爲什麽要騙我，你小心我告訴孩子他爸，他可厲害了，連鬼子都能打走，小心他來了把你狠狠的教訓一頓，你快走，快走，」老太太不停的擺手，想要離開，却怎麽也掙不脫男人的手，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來了。

　　萬科長被老太太的一番話給說得眼睛都紅了「娘，娘，我是大林子，是你的兒子大林子，你摸摸我的頭，這上面還有個疤，是小時候爬樹摔了留下來的，你看看，看看，」萬科長把老人的手搭在了他自己的頭上。

　　摩挲半晌，老人才露出燦爛的笑容，「是大林子，是我的兒子大林子沒錯，這月牙的痕迹是他調皮落下的，只有他爲了好看，死活非得讓人家醫生給他縫針縫得漂亮點，不然就不幹，這小子，可真是倔强」老太太笑眯眯的說道。

　　「那是我小時候不懂事，連累您爲了我跑上跑下，去求那個醫生，他才答應的」萬科長哽咽道，「大林子啊，你爹還在家裡等我回去給他做飯呢，你帶娘回家，行不，娘自己怎麽找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說說，這老頭，年紀越大，脾氣也越大，我要是回去晚了，他只怕又要要賭氣不吃飯，那可不行，以爲自己還是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啊，個倔老頭。」老人不滿。

　　「這，萬科長的爹不是去年就」

　　「是啊，自那以後老太太就有點迷迷糊糊的了」

　　「這可真是，難怪了」有些瞭解內情的人已經開始吸起了鼻子，眼睛都紅了。

　　秦珊一向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社會磨練得够冷硬了，可這一刻，老人說的平常話，却讓她被深深的觸動了。

　　原來感情是不分年齡和時代的，任何時候都會有這樣讓人羡慕的感情，即使環境在怎麽艱難困苦，它也能在暴風雨中開出花來，讓人終生難忘它曾經的燦爛，芬芳的香氣證明它真切的來到過這個世界。

　　連秦珊都被感動，更別說萬科長這個當兒子的了，即使再怎麽控制，眼泪還是落了下來，四十多歲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但沒有人笑話他。

　　萬科長擦掉眼泪，擠出笑容來面對老太太，「娘，你忘了，我們早就搬了新家，爹在新家裡，不在這裡，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新家，搬新家了嗎？不對，你騙我，你爹說過一輩子都不離開這裡，我們可是在這裡結婚的，你騙我，你走開，走開，讓麗麗來，讓她來，她最乖了，不會說謊的，我不相信你」老太太瞬間就發起脾氣來。

　　「娘，我」「娘，你怎麽不和我說一聲，又自己跑出來了，知道我多擔心嗎？年紀越大越不聽話了，以後我會把你的臉牢牢印在門衛腦海裡，你一個人休想再走出那道門，」萬科長的話被一個陌生的女人給打斷了。

　　「是麗麗，麗麗，」老太太被女人說教了一頓，也不生氣，反而還緊緊抓住女人的手，興奮的說道，是熟人，秦珊默。

　　一眼看去會覺得女人很年輕，不過眼角的細紋却暴露出了她的年紀，她穿的是典型的列寧裝，長頭髮，綁成了兩條大辮子，托在腦後，十分精神。

　　女人一來幫老太太把撕破的衣服換成了她自己的外套，又給她把頭髮重新整了整，摸了摸她的手，上下又看了一遍，才開口『是，是你的麗麗，麗麗氣你到現在都還沒吃飯，餓了吧，我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魚，現在回去還有得吃，晚了就只剩下魚刺了，回去嗎？』

　　「回，回去？那，那好，其實我早就餓了，不過糖醋魚是我的，不能給別人，不給，我，我好像忘了什麽，麗麗，我來這裡是做什麽的，你，你知道嗎？」老人摸著頭很是疑惑。

　　「娘，想不起來就不想了，我們先回去吃飯啊」「那，那行吧，」兩人走了很遠，聲音也隨風若隱若現。

　　「同志，是你救了我娘，對吧」「你怎麽」「你忘了，你手上還拽著她的藥呢，」男人笑道。

　　「啊，我忘了，給你」秦珊連忙把藥給遞過去，不是故意，還真是給忘了。

　　萬科長接過了藥，「今天還真是謝謝你了，不過你怎麽知道她得的是心臟病，身上還帶著藥，我們家也是久病成良醫，才懂得的」

　　「我」「算了，算了，我問這個幹什麽，總歸是你救了我娘，對我，我們家都有大恩，對了，你叫什麽，住在哪裡，」男人頗爲焦急的問道。

　　「啊，我叫秦珊，就住那棟樓裡」秦珊不知話題怎麽就轉到這裡來，不過她還是如實回答。

　　「秦珊是吧，好，我知道了，今天不能好好說話，我現在有急事，等改天我一定登門道謝，還有你以後有事能用得上我的，儘管使喚，我絕不推辭，真是謝謝你了，秦同志」萬科長朝秦珊深深鞠了一躬，沒等秦珊說話，轉頭就走。

　　留下在原地一臉懵的秦珊。

　　「這位秦同志可走運了，救了人事科萬科長的親娘，以後這工作想必是不用擔心了」

　　「誰說不是，廠裡誰不知道萬科長最看重他這個娘了，平時打個噴嚏都要小題大做，去醫院看看才放心，一家子把她當祖宗供著，就差打個板了，萬科長是個一諾千金的人，說出就會做到，有這個機會，那還不得可勁的利用，這人的尾巴怕是得翹到天上去。更別提，人家那兒媳婦還是規劃局的科長，剩下的兩個兒子，個個都不簡單，一個當政委，一個當書記，偏偏還孝順，說不定要親自上門道謝，了不得啊，了不得啊」說話的人連連感嘆，順帶瞥了眼秦珊，那意思不言而喻。

　　秦珊也很意外，沒想到自己隨手一救的人這背景還真不簡單，聽聲音，這還是個高級幹部家庭，這運氣，也是沒誰了。難不成她真的要靠錦鯉運走上人生巔峰了？秦珊搖頭，連忙把這個想法甩出腦袋，不行，運氣只是加成，想要成功還得靠自己。

　　這下競爭鋼鐵廠檔案管理的工作是不用再多擔心了，別的不說，憑今天她的這一手，公平應該是能保證了，那剩下的就不用多管，她不相信憑自己的能力還過不了這個年代的考試，沒錯，就是這麽自信。要是連這點信心都沒，趁早回家得了。

　　要知道等她真正的工作，遇到的困難肯定比現在更多，更難，沒道理在開頭就要認輸，之前不會，現在就更不會了。

　　「怎麽，嫉妒啊，光嫉妒有屁用，你有本事也像老太太那樣，收養兩個孩子，孩子長大不僅能孝順你，女孩還能給你做媳婦，不錯吧。你瞅瞅你那心眼，比針尖還小，你怎麽就只看到人吃肉，沒看到人挨打呢，人家老太太最苦的時候連著一個星期都隻喝水墊肚子，最後還是昏倒，被送到醫院才被發現的，你要有人家那好心腸，你現在也能有個把你當親娘的兒媳婦了，是不是啊，各位」

　　「就是，老太太年輕時不知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能享福了，老伴走了，自己又成了這樣，是真可憐，你還說風凉話，要點臉不」

　　「你要嫉妒，有本事你就上去救人啊，屁能耐沒有，人家救完了人，你倒在這裡風言風語起來了，可拉倒吧，還真當誰瞧不出你是怎麽想的啊，個老不羞」

　　「秦同志是吧，做得好，做得對，應該讓領導好好表揚表揚你」

　　「就是，你這是捨己爲人，勇於奉獻，是我們鋼廠的人，以後要把這樣的精神保持下去，別爲了不相干的人難受，就當她是放屁好了，臭死個人」

　　「我，我那就是隨口一說，沒那意思，沒那意思啊」被衆人一懟，女人傻眼了，以前她這樣說，也沒人管啊，怎麽現在就，她連忙解釋。

　　秦珊心裡感激，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却還是爲她出頭說話，這年代，人真的是極致的好，極致的壞，有厭惡的，也有喜歡的，秦珊有點明白了，關於這個時代。

　　「死人了，死人了，打死人了」一聲尖叫打斷了衆人對女人的討伐，秦珊連忙回過頭去，發現裡面一堆人都打紅了眼，快打出狗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