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新課程的學習，讓黎里非常挫折。

　　倒不是表演課程。表演對黎里來說是全新的，本來就是從零開始，因此就算學不好，也不會感到挫敗。一開始的課程也比較簡單，就是一些形體跟台詞的訓練。黎里身高178，修長勻稱，先天條件就好。形體老師說，他只要堅持做一些健身訓練，把身體線條塑造得更漂亮就行了。

　　反倒是歌唱課程，讓黎里十分挫敗。

　　他已經是有基礎的、正規音樂學院的學生，學過樂器，會作曲。但是在音樂老師面前，他彷彿成了一個零基礎的、不會唱歌的學生。

　　表演課程是小班教學，同時上課的有六七位學員，歌唱課程是一對一教學，學生只有黎里一個，老師就是柏東。

　　這時的柏東跟黎里初次試唱時的柏東判若兩人，那時的柏東說他可以出唱片了；現在的柏東，說他「發聲完全錯誤」「唱歌完全沒有激情」「聲音沒有表情，跟機器人一樣，讓機器人來唱，音調還比你准」「你這個樣子去出唱片，完全是在拿我們大家的年終獎金開玩笑」「明然要是簽十個你這樣的新人，就該倒了」等等。

　　黎里欲哭無淚，懷疑柏東有雙重人格，為何前後如此分裂。

　　一遍遍地打退重唱，然後從最基本的發聲開始練起。與此同時，黎里的大部分原創曲子都被柏東打回，只留下四首。

　　「其它的太爛了。」柏東說。

　　三十幾首啊，都是黎里從十幾歲開始累積下來的心血，現在只有四首被認可。並且柏東還補上一句：「這四首勉強還行，也不一定能用。」

　　黎里開始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能當歌手，能出唱片。

　　同時，黎里的經濟情況還出了一點點小問題。表演跟歌唱課程，一週基本要佔掉一半的時間。課程安排的時間，早上、下午不固定，有時一整天都有。柏東興致一來，還會叫他觀摩、學習其他歌手如何唱歌。回家後，他更不敢鬆懈練習吉他。這樣一來，根本沒法找固定的兼職做。本來還想著小雅姐那邊的工作如果有合適的，偶爾也能賺點錢。不料之前一起跟黎里競爭香水廣告的同公司模特及其經紀人林茂，不滿機會被黎里搶走，看黎里被明然簽了，就去公司高層那告了小雅姐一狀。林茂說黎里一直沒跟公司簽約，小雅姐還把資源給他，完全是在損害公司的利益，導致高層對小雅姐很有意見。黎里聽齊楊義憤填膺說完後，也不好意思再跟小雅姐提兼職的事了。

　　黎里數數自己的存款，頂多能撐一年的房租。這還是他比較節儉，才能剩下這麼些錢。除了必須的生活費，他唯一的奢侈消費就是吉他了，還有回家時給家人買買禮物。

　　經紀人只讓他去參加課程，一字沒提什麼時候出道，助理小雲更是一無所知。雖然他有經紀人電話，但是黎里不敢打、也不好意思打。就照他被柏東嫌棄成這樣的現狀，他對自己能不能唱好歌都沒信心了。

　　這下，黎里突然真真切切有了危機感。

　　要是一年後他還沒出道呢？兩年、三年、n年後都沒出道呢？黎里想，就算不能出唱片，總會安排工作給他吧？不然讓他白吃公司食堂七年飯，也是不小的損失⋯⋯

　　這邊黎里還擔心著呢，沒過幾天，表演課的老師就問他要不要去跑個龍套，有錢賺。黎里一聽，問了時間，確定不跟其它課程相衝突後，立刻就答應了。教表演的王老師笑著說：「都還沒說是什麼角色，一天能拿多少呢。」黎里老實說：「我現在都沒收入，有錢就賺啊！」王老師跟業內幾個劇組挺熟的，劇組缺龍套了，經常找他，都知道他在明然給新人上課。然而，龍套也不好找，畢竟是簽進明然的新人，有的比較傲，有的比較挑，並不是人人都願意去跑龍套。

　　王老師跟黎里說了一下劇，一個青春偶像劇，男主角是設計師，需要幾個走T台的模特龍套。黎里身高合適，又當過平面模特，挺適合的。薪酬也還可以，比黎里當平面模特時低多了，但比一般的打工高，而且工作內容很輕鬆。王老師給了黎里一個手機號，說也是明然的簽約藝人，叫喬清，讓黎里當天過去聯繫他就行。

　　當天拍戲時間是晚上，黎里第一次跑龍套，有點緊張，早早吃了晚飯，六點半就到片場了。結果來得太早，等了四十分鐘，喬清才到。

　　喬清二十五歲左右，長得很帥，渾身有種氣場，明星一樣。喬清很熱情，自來熟，一來就跟黎里講了好多注意事項。劇組的工作人員過來叫化妝，喬清說：「我們有帶化妝包，我們自己化吧。」工作人員點頭，就招呼其他人去了。黎里忙說：「我不會化妝，還是過去讓化妝師化吧。」

　　喬清拉住他：「我們就是主角的背景而已，化妝師哪會上心，化得都慘不忍睹，還不如自己化。沒事，你坐著，我來幫你。」

　　黎里問：「既然是背景，何必在乎妝化的好壞？」

　　喬清打開化妝包，說：「萬一被帶進鏡頭呢？我可不想醜醜地出現在畫面裡。我們雖然不紅吧，也要有做藝人的自尊啊！」黎里一下被喬清的話折服了，深深佩服他的龍套職業道德。

　　喬清先幫黎里化，邊化邊感嘆：「你皮膚真好，我看也不用怎麼化，稍微塗點粉底就行，再抹下唇膏。」喬清很快就弄好了，還給黎里抓了抓頭髮。黎里看看鏡子，人確實有型多。喬清在旁從上到下打量了黎里一遍，誇道：「你這條件太好了，完全可以走小鮮肉路線，拍幾個偶像劇，肯定大紅。」黎里被他說得不好意思：「我不會演戲，現在才開始學表演基礎。」

　　黎里倒覺得喬清比他帥多了，資歷也深，如今卻還在各個片場間跑龍套。娛樂圈，也不是那麼好混的啊。

　　喬清邊給自己化妝，邊跟黎里閒聊：「演戲嘛，學一學就會了，又不是每個人都是科班出身的。這部戲的男主角張凡林，本來是歌手，後來轉型拍戲，更紅了。」

　　「哦哦。」黎里點頭回應。

　　喬清掃了他一眼，見他聽得認真，又繼續說：「我當初剛簽進公司，也不會演戲。本來要出專輯，後來這事不了了之。我跟公司簽了那麼多年約，實在沒辦法，只好出來跑龍套，演演小角色賺錢。」

　　黎里有點吃驚，沮喪地說：「我、我也是要出唱片，不過公司說我唱得不好，讓我繼續練習。」

　　喬清安慰他：「我當時情況特殊，真的，不是安慰你。本來公司是要推出一個三人組合的，一個會唱歌，一個會跳舞，一個話多——那個話多的就是我。沒想到主唱找到金主，單飛出唱片去了，剩下我們兩個，公司也不知道怎麼辦。出唱片是不行了，我們唱歌都勉強。後來熬了一陣，另外一個當舞蹈老師去了，我就還在這死撐。你呢？」

　　「我？不知道，公司還沒跟我說過這些，只是叫我先上課。」黎里回答。

　　喬清的妝化得差不多了，劇組的工作人員也過來叫人了。喬清帶著黎里去換衣服，一路上還跟幾個工作人員打招呼，很熟的樣子。喬清說，龍套跑多了，大家都認識了。

　　換好衣服，劇組工作人員把六七個模特集中起來，大概講了一下等下他們的動作要求，又演示了一下。動作十分簡單，就是在檯子上來回走，營造出這場時裝秀人很多的感覺。

　　一開始黎里覺得挺簡單的，不就是來回走嗎？開拍後才發現龍套也有龍套的不容易。這晚上要拍幾場戲，男女主角的對話，女主角起身離開、男主角去追她、拉拉扯扯的場景，配角的對話等等，背景都是台上一群模特走來走去的。

　　幾場戲，不是幾分鐘就能拍好的。加上有時大家忘詞一下、NG一下、演員們補補妝，龍套們來來回回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台步。結束時，黎里差點累趴下，兩個小時，來來回回走，也沒台詞，也沒表情，就是走。

　　喬清幫他卸妝，問他：「累嗎？」

　　黎里老實回答：「走得腳痛。也不是真的很累，就是很無聊，太無聊了，來回走。」

　　喬清說：「是啊，龍套是很無聊。」

　　黎里聽了，心裡反而更佩服喬清了。兩個多小時裡，主角們一NG，大家都趕緊坐下休息，只有喬清，還去補妝；鏡頭拉遠景了，模特們的背也不挺得那麼直了，只有喬清，還走得認認真真的。對於黎里跟其他人來說，這個龍套就是個兼職賺錢的工作而已。但對喬清來說，他把它認認真真當成表演在做，即使這份工作是多麼枯燥無聊。

　　黎里想：這個世界上，有天賦的人這麼多，認真的人也這麼多，身處其中，他是多麼渺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