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
——這個世界上,能保護自己的, 只有自己。
她把錢包、鑰匙、銀行卡、身份證、眼藥水還有幾支口紅一一從包裡掏出來,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每一件物品, 像是在進行一場莊嚴肅穆, 但密不可宣的告別。
她即將去赴一場不會再回來的約, 這些東西都用不上了。失去了這些常用的物品,單肩挎包瞬間變得鬆鬆垮垮, 她想了想,把廚房裡最鋒利的那把刀放了進去,總算有了點分量。
收拾好了包,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約定的時間還沒有到, 於是她坐到梳粧檯前,給自己化了一個美美的妝。
她選了一支顏色近似鮮血的口紅, 細緻地塗抹,一點一點覆蓋掉她原本慘白的唇色,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了一下, 很是滿意。她本就生得極好, 今天的妝容,更是為她增添了幾分美豔。
手機突兀地振動了一下,提醒她, 她約的車已經到樓下了。
她站起身來打量了自己一圈,然後拎起包,抓起手機, 準備出門。
臨出門,她順手從玄關處抓起了前兩天男友過來時送給她的掛飾——是一隻白色的小兔子,原本有一對的,現在只剩下一隻了。她把小兔子掛到了挎包上,用目光緩緩地掃過這間她住了許多年的屋子,道了句再見,然後出了門。
路過一樓的時候,發現那裡嗡雜地圍著許多人,她心知肚明,一定是一樓的大姐又被她丈夫家暴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那個男人平時對她挺好,溫柔體貼,可惜一喝酒就打人,下手又重又狠,把她當作殺父仇人似的,每次都往死裡打。
酒醒之後又跪地求饒,說不是故意的,說控制不住,於是平日裡對她更好。
居委會和派出所來調解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可等人走了,該打還是照打,還打得更狠了。
像是個荒誕的閉環,裡面的人不見天日不見光。
以往,她都是匆匆地走過,滿心都只有自己的事情,但這一次,她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她猛地推開虛掩的房門,門裡苦口婆心勸導的,哭天喊地的,無聲啜泣的,跪地道歉的……通通在那一瞬間停下了動作。
她的目光掃過了屋裡所有的人,最後直接地落在那個挨了打的女人身上:“大姐,這個世界上能保護自己的,只有自己,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說罷她甩上房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言盡於此。
這個世界上忙忙碌碌的人,各有各的命數,各有各的造化,誰也幫不了誰。所以不用盼著也不用指著,會有人從天而降,救人於水深火熱之中。
不會有的。
等她走出單元樓時,她約的車,已經在樓下等候多時了。
她摸了摸身上的包,定了定神,然後快步走向那輛白色轎車:“師傅,久等了。”
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又瘦又黑,臉上盡是不耐。但在看到她的瞬間,所有的不耐煩,都變成了驚豔:“……也沒等多久,快上車吧。”
“好。”她應了一聲,打開車門,坐到了後座上。
司機不著痕跡地從後視鏡裡看她,同她搭話:“國際會展中心是吧,那可有點距離,這麼晚了還要去啊?”
“嗯,有點事要辦。”她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車子平穩地啟動,一路滑出社區大門,駛進了城市主幹道。
一路上,司機時不時透過後視鏡打量她,那渾濁的眼睛讓她直覺有些不舒服。
於是她扭了扭身子,躲到了司機座椅後面去。她緊緊地攥住身側的挎包,忍不住想要掏出手機,和朋友傾訴一下此刻的不適和忐忑,但她很快反應了過來……
她已經不需要這麼做了。
“姑娘,你有男朋友嗎?”司機又一次試圖和她搭話。
“我有男朋友了,待會兒他就來接我。”她特意強調,“我們約好了在會展中心見面。”
“噢,”司機頓了頓,抬起那雙渾濁的眼睛,堪堪從後視鏡裡看到她的半個身子,“那你不是處女了吧?”
“師傅!”她厲聲道,“上車之前,我已經把你的車輛資訊發給我男朋友了,如果你再說這樣的話,我會投訴你的!”末了,她又有些害怕,不敢在這種環境下過於得罪司機,於是放軟了語氣,“你把我安安全全地送到地方,我不會投訴你的。”
司機不吱聲了。
車輛在沉默中繼續前行,她縮在駕駛座背後的陰影裡,扭頭看著窗外。窗外的街景越來越陌生,環境越來越偏僻,她頓時警覺起來:“師傅,這不是去往國際會展中心的路吧?”
司機聞言,掃了一眼窗外的路景:“沒錯,就是往會展中心的路,這段路在夜裡看起來和白天不大一樣,所以你看著陌生。”
“是嗎?”她將信將疑。
“我是司機還是你是司機?要不我下車換你來開?”司機不耐煩了。
“對不起。”她不敢說話了。
汽車一路揚塵,朝越來越偏僻的小道行去,她越坐越忐忑,忍不住再次喝止司機:“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快停下,不然我報警了!“
司機聽完這話後,猛地踩了一腳刹車,將車子停了下來。但他並沒有就此收手,而是拉開安全帶,向後探身過來,臉上的表情猥瑣油膩,還帶著幾分兇狠:“你報警啊,看看是員警來得快,還是我弄死你更快!”
他順手反鎖了車門,然後朝後座爬去。剛剛放了狠話,這會兒語調又緩和了一些:“你別怕,我就想跟你快活快活,反正你已經不是處女了,也不吃虧。”
她眼睜睜地看著司機朝她爬過來,這一幕仿佛定格了下來,司機猥瑣的神情,黝黑的皮膚,紅舌舔過嘴唇的畫面在她腦海裡一次一次重播。
然後她從包裡掏出刀,狠狠劃過了他的脖頸。
這一個動作,她在腦海裡練習過無數次,手臂揮動的力道,刀刃傾斜的角度,都與設想中毫無二致。
動脈血噴湧而出,濺了她滿頭滿臉,可她眼睛一瞬不瞬,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人,在那猥瑣的眼神變得錯愕的瞬間,她揮刀而起,狠狠捅進了他的眼睛裡。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帶著無法宣洩的憤恨,刀尖破開眼球,直入後腦——她不喜歡這個男人看她的眼神,之前所有的忍耐,都只是為了此刻揮刀的暢快。
她體格比眼前的男人小得多,論單打獨鬥的話,是絕對沒有勝算的。所以她只得忍著,受著,忍耐著男人加在她身上令人作嘔的一切。
直到男人兇相畢露,穿過駕駛位和副駕駛位中間的空隙向她襲來,她才找到機會,一擊得手。
她坐在後座上,直愣愣地看著男人,直到他咽氣。
稍事歇息之後,她打開被鎖上的車門,準備把男人從車上拖下去,好在男人體型不算太壯實,稍稍費了點時間費了點勁,總算將人拖了下去。
這個地方是男人選的,他偏離了原本的道路,特意到這兒來的,原本打算用來侵害她,所以專門選了個人跡罕至的地點,誰承想,反倒是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
血糊里拉的男人,跟死豬似的,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就著汽車前燈,扒開了男人的衣褲,然後用力拔出了插進眼珠子裡的刀,一筆一畫地在男人胸前刻了字。
她先是刻了一個“罪”字,又刻了一個“誅”字。
想想還不解氣,於是一刀將男人的下體剁了下來,強忍著噁心,塞進了他的嘴裡。
最後,她摘下了包上掛著的小白兔,珍重地將它放在了男人的屍體上,就像男人之前做的一樣。
屍體表面的血液瞬間染紅了小白兔的絨毛。紅得發黑的兔子,瞪著一雙天真無邪的眼,躺在屍體之上。
做完了這一切,她脫力一般癱坐到地上,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她一遍一遍地強迫自己扭頭去看那具屍體,然後告訴自己:“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這一頁終於可以翻篇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從這種戰慄的狀態中平復下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臉上身上沾了很多很多的血污,黏膩得叫人難受。
於是她踉蹌著站起身來,從車裡找出了衛生紙和礦泉水,就著後視鏡,擦拭著身上的血污,但凝固在她臉上身上的血污實在太多了,她用盡了車裡所有的衛生紙,也沒能擦拭乾淨。
可惜了,她心想,要是還有時間清理一下自己就好了。
她借著車裡的燈光,將用過的衛生紙收拾好,其實車裡一片狼藉,收不收也沒所謂的,但她還是簡單收拾了一下。
她一直沒關車燈,車裡車外,都是亮堂堂的一片,在黑漆漆的夜裡,為她撐起了一片小小的天地。她坐在車裡注視著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也不知道藏著什麼,她看著看著,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她再睜開眼時,天光乍起,已然是破曉時分。
她將轟鳴了一整夜的轎車熄了火,然後從車上下來,愣愣地看著黎明的陽光,自東方乍起,劃破混沌的黑夜。
她朝著東方急行了幾步,匆匆邁過了橫在地上的屍體,追著光狂奔起來……
雜草割破了她細嫩的腳踝,她卻仿佛毫無知覺,用盡全力跑到力竭,然後抬起頭,看著那一縷天光,失聲痛哭。
她原本以為,所有的眼淚都已經流盡了。所以男人出聲猥褻時她沒有哭,男人扭頭向她襲來時她沒有哭,刀刃劃破脖頸時她沒有哭,洩憤地毀掉男人屍體時她還是沒有哭。
力竭的她狠狠摔倒在地上,但她仍然抬起頭,極力地仰望那一抹曙光。
眼淚糊了她一臉,帶下了絲絲縷縷昨夜留下的血污,她泣不成聲地呢喃著:“媽媽,我看見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