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098
晏庭和路嶼將聶聞溪捎回了惡城社情局,安頓在他之前的宿舍裡——在搬過去和謝應許同居之前, 他就住在這兒。
好在當時圖方便, 只搬了一些常用物品到謝應許家裡去, 宿舍稍微收拾一下, 還能繼續住。
在家務事上, 指望路嶼是絕對指望不上的,他被晏庭寵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即便是在稍做收拾這件事上,也只有站在一旁加油的份。
活是晏庭幹的。
雖說晏庭在他和路嶼的小家之外都是個少爺,但架不住這兒就三個人,一個是失戀的孕夫, 一個是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太太, 哪個都指望不上,只得自己上。
聶聞溪自打上車之後, 便一言不發,像個丟了魂的娃娃, 面無表情, 目光呆滯, 路嶼說一句他動一下,讓往左絕不往右,整個人被動極了。
路嶼見狀有些無奈, 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眼下這種情形,或許讓聶聞溪自己靜一靜會更合適,因此打理好宿舍之後, 晏庭和路嶼便告辭了。
離開之前,路嶼特地給明薇發了資訊,知會了這件事,讓她儘快趕回來。
原本他們打算在下班後聚個餐,慶祝一下晏庭和路嶼七年長跑終於領證,可聶聞溪提前告假回家,聚餐的人就只剩下了路嶼、晏庭和明薇。誰會願意單獨和一對恩愛的小情侶出去吃飯呢?反正明薇是絕對不願意的,她不做電燈泡的覺悟非常高,因此,聚會乾脆改了期。
接到路嶼資訊的時候,明薇還在逛街,看到資訊的那一瞬間,明薇滿心都是難以置信,之前還好好的兩個人怎麼說分手就分手?
雖說內心十分困惑,但這一點兒也不耽誤她埋單結帳打車回宿舍。她的宿舍就在聶聞溪的隔壁,路嶼知會她,也是希望她能就近照料一下聶聞溪。
發完資訊之後,路嶼和晏庭便離開了宿舍樓,此時已經是夜裡九點多了,夜風輕輕拂在臉上,輕柔細軟,很是舒適,路嶼眯起眼睛感受了片刻,扭頭和晏庭建議:“不如咱們走路回去吧?”
“好。”
他們位於惡城的家就在社情局附近,步行十分鐘就能到。晏庭把車往車庫一停,和路嶼一塊兒踩著11路公車回家。
社區門口設了一個收費的停車場,很多車會在這裡臨時停放,抄小道穿過停車場的話,就能直達社區大門口。路嶼懶得繞遠路過紅綠燈,就拉著晏庭從停車場穿過去。
因為收費,計程車一般不會停在這個停車場,但今天破天荒停了一輛,司機坐在駕駛位上,放平靠椅,睡得正香,想來是累得不行了,才會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車裡的平臺廣播沒關,路嶼和晏庭路過時,還能聽見裡面的廣播聲:“二環的江心北社區要一輛車,到松山殯儀館……”
以路嶼和晏庭的聽力,這條刻意關小了聲音的廣播,他們仍然能聽得一清二楚,路嶼扭頭問晏庭:“這個點殯儀館不都已經下班了嗎?”
晏庭聞言揉了揉他的頭:“一般都會安排人值夜的,可能是去殯儀館附近的某個地方吧。”
“這樣啊……”路嶼點了點頭,暗自記下。
即便已經入世七年之久,他對很多東西仍然陌生得很。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大了,而神也並非全知全能,只是活得久見得多,什麼都會一點,什麼都知道一點。
他的父親在厭棄人類之前,也會時不時到人間走動。當他喜歡上人類,即便只是喜歡上一個人,也註定要開始過這樣的生活。
好在,晏庭會一直在他身邊,陪他探索這個浩渺的凡塵。
…………
鄭斌是一位老司機了,因為技術好,膽子大,為了掙錢什麼地方都去,所以經常走夜路。
不過,夜路走多了,那可真是什麼樣的人都能碰見。
這不,他在江心北社區接了個小姑娘,大半夜的要上殯儀館。雖說目的地有些瘮人,但松山殯儀館所處的位置並不偏僻,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單。
他在江心北社區門口接到了人,那姑娘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穿了件黃色的帽衫,帽子扣在腦袋上,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
她一上車就往後座上一縮,聲音也軟軟糯糯的:“師傅,去松山殯儀館。”
老鄭好心和她聊天,當然,也是因為開夜車不說點什麼容易犯困:“姑娘,這個點兒殯儀館都關門了吧,你去幹啥呀?”
“去找個人。”光聽聲音,這姑娘歲數應該不大,二十來歲,和老鄭的女兒差不多年紀。
“去殯儀館找什麼人啊?”大概是因為這姑娘年紀和自己的女兒差不多,老鄭不知怎麼的就想多說幾句,“松山殯儀館那塊兒雖然不算偏僻,可到底是殯儀館,入夜之後就沒什麼人了,你一個小姑娘……有人來接你嗎?”
後座上傳來一聲輕笑:“師傅說笑了,去殯儀館還能找什麼人呀。”
老鄭心裡頓時有些發虛,也不敢再和這姑娘搭話,沉默地將她送到了目的地,收了錢,掉頭就走。
現在網約車軟體那麼便利,他不怕這姑娘叫不到回去的車,他是真的不敢拉了。
車子緩緩駛離殯儀館的時候,老鄭從倒車鏡裡往後看了一眼——天上飄著點小雨,那姑娘撐起了一把黑色的傘,然後緩緩地走進了殯儀館……
…………
夏心悅一踏進殯儀館的大門,就被人給攔了下來:“姑娘!姑娘!我們已經下班了,不好意思,請你明天再來吧。”
攔住她的人,是殯儀館的保安,姓宋,五十多歲的年紀,在別的地方已經可以退休了,但在這兒剛剛好。在殯儀館這種地方,沒點兒歲數,壓根不敢幹夜班保安。
老宋攔住她,打量了一會兒:“這麼晚了,裡頭早就下班了,你是來幹嗎的呀?”
夏心悅轉了一圈傘,傘沿微微抬高,露出她白皙的下顎:“來找人的。”
老宋一愣:“找什麼人呀?”
“您這話可真有意思,都來殯儀館了,還能找什麼人?”夏心悅笑著撐高傘,一雙黑瞳直勾勾地看向老宋——那是一種近乎黑暗的黑色,像夜空一樣深邃,又如同深淵一般黏稠。
“當然是死人啦。”她目光一沉,平靜的黑色之中驟然翻湧起了血光,鮮血一般的紅在她的眼瞳之中橫衝直撞,肆意蔓延舒展,最終染紅了她整個眼瞳。
被那雙紅瞳注視著,老宋倏忽間,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誰,身在何處。
他愣愣地看著夏心悅,只聽她笑道:“讓我進去,你就當沒見過我。”
老宋心裡知道,這是不對的,已經下了班閉了館,他不該再放任何無關的人進去,可看著那雙眼睛,他竟生不出一丁點兒反抗的心思來,由著女孩越過自己,緩步向殯儀館館廳走去。
半晌之後,老宋突然清醒過來,對自己站在空地上發呆這個事很是詫異: “我站在這兒是想幹嗎?”
可惜他想破腦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撓了撓頭,回到了保安室裡。
進入殯儀館館廳時,夏心悅第二次被攔了下來,這一次,攔下她的是殯儀館的夜班工作人員,小劉。
小劉見到她時驚訝極了:“小姑娘,你怎麼上這兒來了?”
夏心悅收了傘,垂眸低聲道:“我來找一個人。”
“找誰啊?”今天晚上值班的人只有小劉和他師父,館裡沒有別的人了,師父沒提起過會有人來找,小劉也不認識眼前這個姑娘。如果是來找其他人的話,這個點已經下班多時,人早就都走光了。
夏心悅想了想,說:“他叫洪松,是在你們這裡沒錯吧?”
“……”小劉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夏心悅,他知道洪松,白天收下的那些還沒來得及火化的屍體,每次交接班的時候都需要核對一遍,他今晚核對的名單裡,這個名字赫然在列。
他這一抬頭,目光正巧直直地撞進了夏心悅那雙紅眸之中,他渾身一僵,隨即卸去了所有的意識,如同一個木偶一般,乖巧地站在夏心悅身邊,聽候她差遣。
“他在這裡嗎?”夏心悅又問了一遍。
這一次,小劉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在。”
夏心悅將雨傘往牆邊一靠,扭頭看向小劉:“火化了嗎?”
小劉回答:“沒有,還沒來得及火化。”
夏心悅聞言笑了:“太好了,來的路上還在擔心會不會趕不上呢。”
她突然湊近小劉,扣住他的下巴強迫他低下頭直視她的眼睛,沉聲道:“現在,帶我去找他。”
“好。”小劉一令一動,轉過身,帶著夏心悅朝位於殯儀館內部的停屍房走去。
在內部人士的帶領下,夏心悅很快找到了她的目標——洪松,男,三十六歲,惡城本地人,三天前在家中自殺身亡。
小劉幫著她將屍體拖了出來,看著面前那張陌生的喪失了生機的臉,夏心悅久久沒有動作,直到腦海裡的那個人出聲催促,她才從包裡掏出了一早準備好的手術刀。
這不是她第一次下手了,但還是讓她覺得非常不適。
小劉給她找來了一個盒子,裡面端端正正地放著她從屍體裡取出來的,屬於她哥哥的部分。
隨後,兩人將屍體復原,放回冰櫃之中。
夏心悅再一次看向小劉的眼睛,命令他:“在被人發現之前,處理掉他的屍體,然後,你會忘了這件事。”
“完完全全地忘記,一點兒都不記得。”
“你從來沒有見過我。”
趁著夜色,夏心悅悄然離開了殯儀館,她抱著盒子,順著街道向不遠處的繁華區域走去。
當她融于人群,她就能抹掉自身的存在感。
當黎明降臨之後,所有人都會忘記這位元深夜到訪的佳客,她來過的痕跡連同她懷中物歸原主的器官,一同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