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110
糖果出生後,聶聞溪就病了。
他得了一種以前連聽都沒有聽過的病——產後抑鬱症。
在這段時間裡, 情緒低落是他的常態, 並且間接性地擔心多慮、膽小害怕、煩躁不安、易爆易怒……
總而言之, 現在的他似乎已經不太像他了。
明薇得知他的診斷之後, 憂心忡忡:“會得這個病, 大概是你在孕期裡思慮過重的緣故。”
聶聞溪也不知道這個說法究竟對不對,但事已至此, 糾結成因已經沒有意義了,重要的是如何儘快康復,和他的小公主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值得慶倖的是,他的症狀並不算特別嚴重, 還能意識到自己的狀態不對勁, 並積極地尋求治療,遵守醫囑。
不過有件事不知道是好是壞——因為他的情況特殊, 所以是在惡城社情局內設的醫院裡就醫的,也就是說, 他兜兜轉轉, 又回到了前男友的監管之下。
在前男友的幫助下, 聶聞溪漸漸好轉,甚至可以獨立帶孩子了,當然, 那僅限於糖果不哭的時候。
他的糖果小公主一哭,他就徹底沒轍了。
也不是沒有強迫自己耐下性子去哄過,可寶寶越哭越厲害, 哭得他胸悶氣短,頭昏腦漲,沒把孩子丟到一邊,真是全憑他十月懷胎積攢下來的母愛了。
他哄不了,心裡就覺得挺委屈,一委屈,也就跟著掉金豆豆。
於是乎,一旦寶寶開始哭,結局往往會演化為一大一小一塊兒哭,一個比一個委屈,一個比一個聲音大……
這一天也不例外,小小的糖果趴在聶聞溪的懷裡哭得喘不過氣兒來,聶聞溪看著女兒那濕漉漉紅撲撲的小臉,哄也不行,喂也不行,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謝應許一進家門,就聽見了臥室裡的二重奏。
他放下外衣和包,快步走進臥室,只見一大一小哭得慘烈,聶聞溪聽見他進門的動靜,抬起一張被眼淚糊過的臉,眼巴巴地望著他,就好像是在看一位救世主。
“救世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將一大一小按進了懷裡。
懷裡那個屬於聶聞溪的哭腔驟然一頓——比起抱走孩子,謝應許先抱了他。
他眨了眨眼睛,瞬間就忘記要繼續哭。
謝應許熟練地把糖果從他懷裡撈出去,然後騰出一隻手來,輕輕地為他抹去了眼角的淚:“不哭了。”
聶聞溪的心驟然軟成了一片。
——無論這個男人此刻愛不愛他,可他是愛著謝應許的,深深地愛著眼前這個男人。
即便他的驕傲、他的尊嚴不允許他在這段關係中愛得卑微怯懦,可他哪裡抵抗得住,這樣的脈脈溫情。
謝應許見他止住了哭,便抱著糖果出了門,從聶聞溪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熟練地給糖果更換尿布,沖奶粉,試溫度,然後餵食……
屹然是一個成熟的父親的模樣。
糖果在謝應許手裡很快恢復了原本乖巧可愛的模樣,她不哭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個天使,可她一旦哭起來,聶聞溪看著她,就像看著魔鬼。
父女二人離開臥室之後,臥室再度恢復了原本的平靜。
但聶聞溪被糖果的哭聲攻擊了半天,一時半會兒也按捺不住心底的煩悶,乾脆一轉身變回了白色的狐狸。這是他的原形,能給他最大的安全感;他盤踞在床的正中間,聽著門外謝應許刻意壓低的聲調,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聶聞溪這些日子睡得並不好,總是無止境地做夢。有的夢境天馬行空,有著他醒時拍馬不及的情節設置;有的真實無比,都是他真真切切經歷過的事情。
但今天的夢,似乎介於兩者之間。
他夢見他還沒有和謝應許分手,謝應許坐在沙發上看論文,他就變成了小狐狸的模樣,躥上了謝應許的大腿。謝應許沒有推開他的意思,而是就著這樣的姿勢,用修長的指節,一點一點地梳理著他身上的毛。
他被梳理得很舒服,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謝應許的臂彎裡,他心裡美滋滋的,眼淚卻不知道為什麼滾了下來。
謝應許抹掉了他眼角的金豆豆,柔聲問他:“怎麼了?”
“我夢見你不喜歡我……”白色的狐狸如是說。
“夢都是反的。”抱著他的謝應許安慰道。
一陣酸澀泛上心頭,聶聞溪突然意識到,這只是個夢,卻沒有了主動醒來的勇氣。
他不得不正視——他真是該死地喜歡著謝應許。
他們剛剛分手的那段時間,謝應許總是主動過來找他,擺出了態度和誠意,想要修復這段關係。
他的自尊不容許自己接受這樣一段施捨一般的感情,可他又怕自己心軟,就乾脆推託不見。為了斬草除根,以除後患,他甚至還在網路上搜索了許多諸如“和一個不愛的人結婚是什麼感受?”之類的問答,一堆一堆地給謝應許發過去。
謝應許每次都回他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但從來沒有放棄過挽回的姿態。
就這樣,兩人一個不肯回頭,一個不肯放手,就那麼僵持著。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夏心悅入職之後。這個姑娘是個很神奇的存在,她八面玲瓏,和所有人都有話題可聊,包括當時深陷情感危機的聶聞溪。
聶聞溪記得,他們第一次聊起他和謝應許時,夏心悅正在做手工,她試圖用硬紙板和熱熔膠給自己做一個漂亮的收納盒,他們當時在聊的話題聶聞溪已經記不清大概了,也記不得是怎麼聊到謝應許的。
看著那雙澄澈的眼睛,很多沒辦法說出口的話,就那麼吐露出來了。
夏心悅放下手頭的東西,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有時候,我也會遇到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的情況,這時,我就會問自己,做出這個決定後,我會不會松一口氣?”
女孩低下頭看著桌面上收納箱的半成品,緩緩道:“喜歡上一條超過我經濟承受能力的裙子,究竟是買還是不買?為了它,吃一個月的速食麵究竟值不值?買下或者決定放棄的那一瞬間,你究竟有沒有松一口氣呢?如果沒有,那就大膽地選擇與之相反的那個選項吧!”
“你放棄這段感情的時候,有沒有松一口氣呢?”夏心悅眉眼彎彎,“人生啊,遇見一件喜歡的事,遇到一個喜歡的人,太難了。沒有放下一切去博一把,誰能篤定未來不會悔恨終身。”
“反正還年輕,為喜歡的人拼一把,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夏心悅笑著反問他。
那天,聶聞溪破天荒地主動見了謝應許一面,他們就近約在惡城社情局的食堂裡,下午三點半,食堂裡空空蕩蕩,他們就這樣見了一面。
雖說這段時間兩個人並不是沒有聯繫和溝通,他們甚至時常會在微信上面互發消息,可這樣正正經經地見面,還是分手以來的第一次。
兩個人都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聶聞溪先開的口:“謝應許,你既然不愛我,為什麼非得挽回我不可?”
一向沉穩的謝醫生破天荒地被問得有些煩躁,他深深地皺著眉頭,一時沒有說話。
聶聞溪體貼地給他提供了一個答案:“是因為責任嗎?因為你覺得,你對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有責任。”
“……我不知道。”謝應許如是說。
“不知道?”聶聞溪驚訝極了,“怎麼會不知道呢?”
“因為我覺得,我這麼做可能不僅僅是因為責任。”
“可能?”聶聞溪一愣。
只聽謝應許繼續往下說:“你闖進我的生活,然後咱們有了這個孩子,雖說歸根結底只是因為一場意外,但我接下來所做的每一步規劃裡都包括了你。”
“你說這只是因為責任,我原本也這麼認為,所以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什麼你離開我,不需要我負責之後,我會那麼煩躁。”
“直到前不久,總局人事聯繫我,給我提供了一個升遷的機會,職位很好,發展前景也比惡城要好,但如果我接受的話,就會離開惡城。”謝應許苦笑了一聲,“我才發現,我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亂了我對未來所有的規劃。我意識到,我沒有辦法應對這個變化,雖然失去了你,但我並沒有隨之調整我的規劃。”
“在我接下來的每一天裡,我仍然給你預留好了位置。”
“我每天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你曾經睡的位置,我習慣點的菜肴裡也總有你喜歡的菜色,如果只是因為責任,我大可不必這樣,我對你或許並沒有到你希望的那種深情的程度,但也絕對不是你認為的毫無感情。”
“我原本以為我會和學術過一輩子,從來沒有想過要在身邊添一個知冷暖的人。你選擇離開,選擇不讓我履行責任之後,我原以為我會松一口氣,然後回歸到我正常的生活軌道裡,但事實上並不是這樣的,我很不習慣……所以,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我們對這段感情的定義可能都出現了偏差。無論是出於責任,還是出於我現在仍然理不清頭緒的感情,我都不希望這段關係在遺憾裡結束,所以我希望能挽回你。”
聶聞溪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思來想去,不願也不敢再問謝應許是不是愛自己,只是問:“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以一個行動組組員的身份,追求你這個技術組的組長,一定沒有機會嗎?”
謝應許愣了一下:“……也不是一定沒有機會吧。”
那一瞬間,聶聞溪在心裡回答了夏心悅之前問他的問題:“是的,反正還年輕,為喜歡的人拼一把,也沒什麼不好。”
他又哭又笑:“既然有機會,那我也給你一個機會吧。”
那天,他們開誠佈公地把所有的話統統說開,但並沒有立刻恢復關係,而是選擇保持一種略帶曖昧的相處模式。
他們都在試圖對這段感情、這段關係進行正確的定位。
關係一天天親密起來,但誰都沒有開口,捅破那層紙。
直到他生產,直到他生病。
謝應許最終將他接回了家,一切似乎恢復到了矛盾發生之前,那些存在過的矛盾,已經被時間和他們的努力抹平。
…………
床上的小狐狸迷迷瞪瞪地翻了個身,在屬於他們的大床上再度陷入了夢鄉。謝應許抱著已經哭夠的糖果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他先是將糖果安置到了屬於她的小床上,然後輕輕地躺倒在臥室中央的大床上,將毛茸茸的小狐狸納入了懷抱之中。
他動作輕巧地在小狐狸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吻,在糖果下一次醒來之前,他們可以抓緊時間,相擁而眠一會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