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路嶼踏進搏擊室的時候,那間並不算大的屋子已經擠滿了人。早上跟著秦奮一塊兒出外勤的人雖然不多, 可這一天下來, 這幾個人在隊裡兜兜轉轉, 結果是整個刑偵大隊這天有班的人幾乎無一倖免, 統統都到搏擊室報到來了。
秦奮通知他們留下來的理由是有緊急事件要加班處理, 因此每個人都帶了筆記本和筆,準備開個碰頭會啥的, 結果集合的地點並不是會議室,而是這間幾個月都來不了一次的搏擊室。聚到一塊兒之後,眾人都對這個集合地點的設置感到困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兒交頭接耳。
路嶼打量了一眼搏擊室裡的巨型牆面鏡, 對它的大小和清晰度都十分滿意, 他點了點頭,回頭招呼站在自己身後的秦奮:“你也進去。”
在處理這種帶鬼怪的事件上, 秦奮自然是個小白,完全聽從專業人士的安排, 乖順地進了門, 一點兒刑偵大隊一把手的排場都沒講。他進門之後, 路嶼又扭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側的聶聞溪:“聞溪,你不用進去了,幫我守好這扇門, 我沒出聲之前別讓人出來。”屋子裡的空間不大,還擺了些運動的器械,這一個大隊的人塞進去已經滿滿當當的了, 實在沒有必要把聶聞溪也塞進去了,況且這間搏擊室只有一扇門,聶聞溪守在這兒,也能杜絕意外事件的發生。
路途反手把門關上,門閉合時發出“砰”的一聲,整個屋子都靜了下來。對於時常跟著秦奮出現場的幾位外勤來說,隔壁社情局的這位路組長是時常能在案發現場見個面的,雙方並不陌生,路嶼甚至能叫出他們的綽號來。可他今天出現在這裡——一個處理特殊案件的專職人員,和一個異于往日的集合地點,這些刑偵精英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深意。
路嶼抬眼掃了一眼眾人,吩咐道:“把窗戶關上,窗簾也都拉上。”
有熟人就是好辦事,他話語剛落,幾個外勤就按照他的意思把整個屋子弄得嚴嚴實實。他順手把頂燈打開,霎時間,所有人的影像都被清清楚楚地映在了正對著他們的那塊兒巨型牆面鏡上。
路嶼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一言不發地緩緩靠近鏡子,然後他閉上眼睛,伸出手觸及鏡面。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指尖觸及的地方,緩緩地蕩開了一片漣漪,那是識海的波紋,讓他從另一個角度開始感知這個空間。
傳說中,人類是擁有兩雙眼睛的,一雙可以視這世間萬物,一雙可以視妖魔鬼怪諸天神佛。但在漫長的年歲裡,人類漸漸忘卻了如何睜開第二雙眼睛,這雙能視陰界萬物的眼睛,也隨著人類的遺忘,漸漸退化,即便路嶼機緣巧合之下學到了如何睜開這雙眼,它的威力也早就不復當年的鼎盛。
那雙在識海中緩緩睜開的璀璨眼瞳,看清了面前鏡子中湧動的黑色物體——它如同一攤淤泥,不停地從本體上掉落下污濁黏膩的塊體,很快就把整個空間污染得一團糟。即便隔著鏡面,路嶼無法探知那個空間之中的具體情況,他仍然能從視覺上的糟糕感受聯想到妖靈陰冷腥臭的氣息。
那影鬼,果然就待在這鏡子裡,待在這間屋子的某個人影子裡。
只可惜,那雙退化的眼睛並不能明確地告知路嶼,影鬼究竟藏在誰的身上。路嶼睜開眼睛,盯著鏡面裡交頭接耳的眾人。鏡子裡面自成空間,如果影鬼一直待在鏡子裡,路嶼很難利用氣息將他找出來,最把穩的辦法,就是一直盯著這群人的影像,等著影鬼露出馬腳來。
可這絕對是下下策,從之前的案件來看,這影鬼耐性十足,它潛伏在每個被害人身邊都有數十個小時之久,它耐心地模仿受害者所有的動作,然後冷不防地嚇他們一下,期待著他們有所反應,面露驚恐,這樣它就能理所當然地殺死被害人。
把所有人關在這裡等著它露馬腳,那得等多久?路嶼心想,這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好在,方才進門之前和秦奮的那段對話,給他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
用這個方法的話,他只需要確認,影鬼確確實實在這面鏡子裡,它依附的目標在這間屋子裡,就足夠了。
路嶼轉身面對滿是困惑的眾人:“諸位,麻煩聽我指揮,大家面朝我,然後往後退一些,你們注意觀察鏡中自己的影像,發覺不對勁立馬大聲示意我。”
眾人紛紛點頭照做,眼看著大家距離鏡子有一定的距離之後,路嶼突然轉身,猛地一拳擊向鏡面,只聽見一聲清脆的迸裂聲,那一塊兒巨大的牆面鏡,以路嶼擊打處為中心,碎裂出了如同蜘蛛網一般的形狀。路嶼的力道掌控得恰到好處,整個鏡面雖然已經呈塊狀碎裂,但還牢牢地粘在牆上,人們依然能夠看清上面的影像。
路嶼的這一舉動,令眾人頓時炸開了鍋,群情鼎沸。但他並沒有急著解釋,而是死死地盯著鏡面,很快,隨著一聲驚呼,他找到了他的目標——在一群或是震驚,或是困惑,或是難以置信的影像中,他找到了那個憤怒到藏不住的男人。
面對他擊碎鏡子的這個舉動,震驚困惑難以置信都能解釋得通,但憤怒從何而來?會對此感到憤怒的,只可能是那個碎了鏡子就等於被砸了家的影鬼。
說時遲那時快,路嶼一把按住了發出驚呼的那個綽號叫作瘦猴的男子的影子。碎裂的鏡面並不平整,在路嶼用力按下去的瞬間劃破了他掌心軟肉的肌理,血液瞬間湧出,順著鏡子的裂痕,淋了影鬼一身。
鏡子裡,屬於瘦猴的影像陡然扭曲,並且發出了異于常人的尖銳號叫聲。路嶼頭也不回地大聲道:“都離開這裡,快一點!”
門外密切關注著屋內動向的聶聞溪立馬拉開了房門,人群慌亂地湧向門口,時不時可以聽見被擠在其中的秦奮發出怒吼:“慢一點!別擠!別摔了!”
不多時,人全部從屋子裡撤到了走廊,路嶼大聲招呼聶聞溪將門關上,將自己和影鬼與外界徹底地隔絕開來。
眼看著所有人離開了屋子,路嶼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隨後他鬆開了按在鏡面上已經被劃破的手,退開了幾步。但影鬼所受的痛苦並沒有隨著這個動作而結束,路嶼的血液就如同熾熱的業火,燒得影鬼渾身劇痛不已。
它憤怒地朝著路嶼的方向嘶吼號叫,目光仿佛淬了毒,陰惻惻地瞪著路嶼,就好像看一個死人一樣。它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路嶼的血能夠燒得它劇痛不已,但在它眼裡,路嶼確確實實只是個普通人,是它能夠輕而易舉地弄死的那種人類。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影鬼懷著滿腔的怒火,開始從鏡子裡往外爬。
在它往外爬的整個過程裡,路嶼就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地冷眼旁觀。影鬼並沒有在意,那些年裡被它嚇壞的人,什麼樣的舉動沒有過?路嶼這樣的沉默根本算不了什麼。
但實際上,路嶼不阻止只是因為樂見其成罷了。對於路嶼而言,影鬼能夠從他難以觸及的鏡空間裡出來,自願地來到現實世界裡,這個事件就會變得好處理得多。一旦影鬼來到現實裡,路嶼要收拾它就容易多了,因此他並沒有干涉那個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妖靈,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它從鏡子裡爬了出來。
影鬼緩緩爬出鏡面後,它的本體也隨之出現在了屋子的地板上,那是一攤爛泥一般的、蠕動的塊狀物體,然後它蠕動著,在路嶼面前緩緩地立起,變形,最終化出了一個人形。影鬼通常沒有自己的形象,因此它們才會選擇依附在人類的影子裡借用他們的形象,而這間屋子裡現在除了路嶼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影鬼理所當然地借用了路嶼的臉。
不多時,便出現了兩個路嶼站在搏擊室裡面面相覷的畫面。
這種對峙並沒有持續太久,影鬼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啞鈴,頂著路嶼那張俊俏的小臉,朝正主露出了一個極為譏諷的笑容。
這間搏擊室裡安放著很多運動器材,大的小的,輕的重的,有大到可以幾人同時操作的綜合訓練器,自然也有這種小到可以單手拎起來的啞鈴。影鬼揮動了幾下手中的啞鈴,覺得十分順手,它甚至可以想像到不久之後它用這個啞鈴將路嶼的頭骨砸得稀爛的畫面。
而此時的路嶼也不再坐以待斃,他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在影鬼猝不及防之際,一拳擊向了它的面部。影鬼整個向後倒去,徹底失了先機。
在多年與妖靈的戰鬥中,路嶼其實並不會使用什麼花哨的攻擊技巧,也沒有炫目的攻擊特效,他所有的攻擊手段都源自基本的格鬥術和近身格鬥技巧,沒有什麼人類做不出來的動作,充其量就是速度要快些,力量也要大一些。
路嶼面對妖靈唯一的優勢,就是他可以憑一己之力,對妖靈造成傷害。
人類在與妖魔鬼怪的戰鬥中往往處於劣勢,究其原因,不過兩點。一是人類看到妖靈之時往往受到驚嚇,這種受驚的狀態會導致他們反應遲鈍,手足無措,因此失了先機,自然處於劣勢;另一個則是人類的物理攻擊往往很難直接對妖靈造成傷害,而妖靈卻能夠反過來傷到人類,人類反擊無望只能被動挨打。
可如果在平等的條件下,人類不一定打不過妖靈。
這兩條限制條件對路嶼而言都不存在,他既不害怕,也不存在攻擊不能造成傷害的狀態。在他面前,影鬼的行動甚至稱得上遲緩,它顫巍巍的動作就如同一個八十歲的老叟一般,完全沒有攻擊性和威脅性,路嶼輕而易舉便將它制服了。
可影鬼這種妖靈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混亂邪惡,種族不稀有沒有研究價值,能夠在影子裡隨意依附移動的特性也決定了它很難被控制,因此路嶼並不打算把它帶走,而是決定就地處決。在影鬼的哭喊求饒聲中,路嶼乾脆俐落地擰下了它的頭。
即便是妖靈,被擰下了頭顱也是會死的。影鬼很快癱軟下去,變成了路嶼之前見過的那種爛泥的狀態。路嶼從它的屍體上跨了過去,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隨著最後一抹天光落下,那攤爛泥也隨之化為了灰燼,在空氣中消散了。
路嶼原本還想再檢查一番,可不巧的是晏庭在這個時候給他打來了電話,詢問他回家的具體時間。晏副局長的這通電話分去了路嶼百分之九十九的注意力,於是他粗略地檢查了一番,確定妖靈確實已經化作了灰燼,連那股伴身的陰冷氣息也已經不復存在,便放心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沉浸在愛人噓寒問暖中的路嶼並沒有注意到,一團只有指節大小的黑色淤泥在碎裂的鏡面中蹦躂了幾下,然後融入了他的影子裡。
…………
路嶼一出門,就對上了聶聞溪擔憂的眼神,他一邊和晏庭通話,一邊摸了摸面前的小腦袋瓜:“我沒事,別擔心。”
聶聞溪看著路嶼豁口巨大還在不斷往外冒血的手,並不是太能接受路嶼這番說辭,只不過看路嶼還在打電話,就按捺下來沒說話。
晏庭這時候打電話過來,主要是想和路嶼確定一下他下班的時間。他能待在惡城的時間不多了,得騰個晚上出來和幾個朋友聚一聚,聯絡一下感情。他詢問路嶼要不要同去,因為那些人也都是路嶼的朋友。
路嶼看了看手上鮮血淋漓的傷口,拒絕了:“我見他們的機會多了去了,而且我剛剛出完任務,還得回局裡一趟,要跟你出去我還得回去收拾一下,以我現在的狀態,一回家我就癱床上不想動彈了,就不去了吧,我在家裡等你。”
路嶼都說到這份上了,晏庭自然不會強求,他柔聲囑咐路嶼早點回家,好好休息,就掛斷了電話。
路嶼剛從屋子裡出來,秦奮就眼尖地注意到了他的手,路嶼打電話的工夫,秦奮已經吩咐手下的人從醫務室裡拿來了醫藥箱。這群人從屋裡出來之後,紛紛聚集在走廊上,醫務室今天值班的醫生自然也在,見路嶼打完電話,她立即帶著醫藥箱沖了上來。
被抓住手腕時,路嶼其實是有些懵逼的,在他看來手上這點小傷是不用大費周章去包紮的,過不了多久就會自己癒合。不過看著面前這一張張擔憂的臉,他還是把湧到嘴邊的謝絕給咽了下去。
“那麻煩你了。”路嶼半推半就地接下了秦奮的好意,伸手請駐隊醫生幫他包紮了起來。
“老大,你沒事吧?”見路嶼掛了電話,聶聞溪擠到他身邊,一雙狐狸眼濕漉漉地盯著醫生包紮的動作,“我應該進去幫你的!”
“我沒事兒,”路嶼哭笑不得地安慰他,“不是被那影鬼弄傷的,是我自己放了點血,我這不是圖省事嘛,好了好了別哭喪著臉了,都不好看了。”
聶聞溪皺著小臉點了點頭,路嶼揉了揉他柔軟的頭髮:“待會兒我們就回去,你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去吃飯,吃大餐!刷你晏哥的卡。”
聶聞溪終於收了淚珠珠,破涕為笑,不知道是被大餐說動了心,還是被路嶼刷晏庭卡的理直氣壯戳中了笑點。
緊接著,路嶼轉頭看向秦奮:“裡面那扇鏡子我給砸了,回頭你讓人到我們那找明薇,我負責賠。”
秦隊長立即沉下臉:“嘿!你這是埋汰我呢?!這哪能讓你賠呀,沒有你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呢!”
“行吧,你們正經公務員單位財大氣粗,我就不賠了。”路嶼點了點頭,試著將被醫生包紮好的手握拳,確定活動是否方便,“謝謝啊醫生,這個鬆緊度可以了。”
“這梗是不是過不去了?”秦奮伸手抹了一把臉,暗恨自己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路嶼送了把柄,成天被他拿話噎。
“過得去過得去。”路嶼見好就收,“那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撤了,你跟我們一塊兒吃飯去嗎?”
“不了吧,今天不合適,我這兒還有一大堆人呢,我得安撫一下他們。”秦奮拍了拍腦袋,“那啥,路嶼,客套話我也就不多說了,今天多謝你,回頭我請你吃飯。”
“行,記得帶上你工資卡。”路嶼打趣了一句,然後和秦奮簡單地告別了一番,便帶著聶聞溪離開了。
…………
幾分鐘後,秦奮突然想起今早交接過去的案子還有材料沒給路嶼,他三步並作兩步,跨到了陽臺上,眼瞅著路嶼他們剛剛走到大門口,連忙給路嶼打電話過去。
“怎麼了?”路嶼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秦奮,便停下腳步仰起頭朝大樓的方向看,此時秦奮正在頂樓陽臺上,雖然路嶼能看到他,可不通過電話的話根本聽不見他說話。
“早上那個案子的資料,你們要不要順路帶回去?”秦奮在電話那頭問。
路嶼搖了搖頭,又怕秦奮看不見,於是出聲:“不了吧,我們得去吃飯,帶著卷宗材料不像話,明天讓葉向笛跑一趟吧。”
“也對。”秦奮頓了頓,“那過兩天我約你吃飯。”說著他抬起手朝樓下的二人揮了揮,這個動作幅度大,即便隔著數層高樓,也沒有什麼辨識難度,路嶼和聶聞溪很快朝他揮手再見。
可就在這個時候,秦奮突然發現,路嶼轉身的瞬間,他的影子似乎做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動作。秦奮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
這一次,似乎什麼怪異都沒有發生,路嶼的影子好好地跟著他,一舉一動分毫不差。秦奮心裡暗笑一聲,這影鬼怕是也給他留下了陰影,這看啥啥不對勁,他又揮了揮手,然後掉頭離開了陽臺。
…………
路嶼為了踐行他對聶聞溪的大餐承諾,晚飯帶他去了一家死貴死貴的私廚餐廳,胡吃海喝一通之後,將人送回了局裡。現在聶聞溪住在局裡統一安排的宿舍裡,離開前,路嶼見聶聞溪還是放心不下他的手,索性把繃帶拆開,讓聶聞溪自己檢查。
小狐狸震驚地看著自家老大那只光滑無瑕,仿佛從來沒有傷到過的手,整個狐的三觀似乎被衝擊了:“人類的恢復能力有那麼強嗎?”
“哈哈。”路嶼乾笑一聲,企圖蒙混過關。
“老大,你真的是普通人嗎?”
“真的呀!貨真價實的!身份證、准生證、出生證明一應俱全,小學時候還得過三好學生獎狀呢!”路嶼言之鑿鑿。
“那你為什麼……”
“嗨!”路嶼還沒等聶聞溪說完就打斷了他,“我都坐到社情局行動組組長的位置上了,還不許我有點奇遇嗎?”
“……”聶聞溪終於被說服了,“也對。”
將聶聞溪送到宿舍樓下後,路嶼拍了拍自己吃得圓滾滾的小肚子,步行回到了距離單位不遠的家。
仔細算算,這一天過得實在算不上輕鬆,大老遠地跑到蘇蒻家裡去核實案情,來回四個小時的車也不是坐著玩的,更何況還到刑偵大隊去跟影鬼打了一架,耗費了不少體力,一進家門,路嶼就癱倒在沙發上。
沙發上放了好些個做工精緻的小抱枕,就是數量太多,他往沙發上一躺,立馬掉地上好幾個。買那麼多小抱枕的原因路嶼自己想想都覺得好笑,因為工作的性質,他向來是沒有什麼時間也沒興趣逛街的,他想到要買啥就逛個淘寶,把能看得上眼的統統加購物車,等著有空好好篩選。
可這加購物車的時間和他真正有空去篩選的時間,間隔通常是很長的,這期間保不准哪天就和晏庭鬧點小彆扭。有錢人家出身的晏少爺,哄老婆的固定招式就是清空購物車,才不管有沒有重複的物件,路嶼敢加他就敢下單。
路嶼自己也改不掉東西丟購物車的習慣,就為這個,這對小情侶沒少買些有用沒用的回家。
路嶼掙扎著把幾個抱枕撿回沙發上,後來想著他都起來了,就索性挪了個位置,回床上去躺,床終究是要比沙發舒服那麼一些的。
躺到床上之後,路嶼掏出手機玩小遊戲,想要打發時間等著晏庭回來。誰想他實在是太困了,在第三次被手機砸臉之後,他終於決定放棄和困意的抗爭,腦袋一歪立馬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過來時,距離他進家門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卻恍惚聽見晏庭在臥室門外和別人對話的聲音。
晏庭帶朋友回來了嗎?
路嶼瞬間清醒過來,從床上翻身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
晏庭踏進家門的時間已經很晚了,一過十二點,整個社區都沒有幾戶還在亮燈的了。路嶼給他在玄關處留了盞燈,其他屋子也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下午路嶼去走訪倖存的受害者,點名道姓不帶晏庭,說不樂意讓人小姑娘看他,一如既往地小心眼,但晏庭絲毫不覺得怎樣,心裡甚至還溢出絲絲甜意。
只不過閑著也沒事,晏庭乾脆應了幾個好友的邀約,出去聚一聚。這一次社情局高層年會已經在兩天前結束了,但考慮到路嶼目前記憶紊亂的狀況,晏庭索性休了年假,打算在惡城再留幾天,修補一下他和路嶼的關係。可年假一共也沒有幾天,他也不能一直任性地留在惡城不顧工作,所以能待在一塊兒的時間真的是緊著用的。
一進門,晏庭就敏銳地察覺了到這個屋子裡另外一個人的響動,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路嶼並沒有待在臥室或者是客廳的沙發上。晏庭站在進門處用視線掃了一下,驚訝地在廚房裡看見了路嶼。
路嶼沒有開燈,就著窗外的月光,站在廚房裡磨一把剔骨刀。
晏庭見狀,著實感到詫異:“寶寶,你怎麼還不睡?”
路嶼聞言,緩緩地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噢,你回來了呀。”
晏庭一時判斷不出他是否高興,只能憑著直覺先去安撫:“抱歉,回來得有點晚,我把那幾個喝醉的送回家,耽誤了點時間。”
“沒關係。”路嶼保持著扭頭的姿勢,朝晏庭露出了一個微笑,“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剛好等你。”晏庭看著那個笑臉,心裡突然“咯噔”一響——那個笑容,讓這張晏庭無比熟悉的臉,陡然變得陌生起來。晏庭和路嶼少年夫妻,他甚至敢拍著胸脯說,路嶼所有喜怒哀樂他都見過,但他從來沒有看他這樣陌生且令人不適地微笑過。
“這麼晚了,你磨刀做什麼?”晏庭性格沉穩,遇事也不慌亂,他按捺住心中的驚濤駭浪,退後一步,將路嶼的一舉一動都納入了視野之中。
“啊……”路嶼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刀,扭頭沖晏庭甜甜地笑,“我有一個很討厭的人,這把刀,是我送給他的禮物。”路嶼說著,整個人朝晏庭貼了過去,軟若無骨的身子靠在晏庭身上摩擦著,晏庭伸手將他扶正:“送給誰?”
“你猜呀。”
“我猜不到。”晏庭扶正了路嶼的身子後,開始不著痕跡地往後退,直覺告訴他,這裡不太對勁兒,眼前的這個,顯然也不是他心愛的太太。
“那這樣吧。”路嶼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你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是誰。”
“不用了,我也不是很好奇。”
“是嗎?”路嶼笑嘻嘻地湊近晏庭,趁他躲閃不及,一口親到了他的臉上,“那換我親你也行啊!”
晏庭猛地往後撤去,就在他後撤的當口,一個東西與他擦肩而過,狠狠地砸在了路嶼的臉上——是一隻拖鞋。
晏庭朝著拖鞋來的方向回過頭,只見臥室門前,路嶼穿著寬大的棉T恤,靸著只剩一隻的拖鞋,正冷冷地看著他面前的路嶼。看到他,晏庭突然安了心,這一個才是他的路嶼。
“死一次還不夠是吧?”路嶼走上前來,扶住晏庭的肩膀,將他往自己身後帶,“還敢碰他?就你?也配?”
…………
與此同時,聶聞溪躺在床上,聽到了門口傳來了響動。不多時,明薇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響徹了整個走廊:“聞溪!快出來,我買了夜宵,燒烤炸雞麻小應有盡有,快出來!”
聶聞溪翻身坐起,愣了數秒,過去給她開了門。明薇拎著大兜小兜擠進了門:“快快快,我一個人吃不完。”
“那你還買那麼多。”聶聞溪無奈。
“買一種我吃得不滿足,我得都嘗嘗。”明薇一邊辯解,一邊在聶聞溪的桌子上鋪開她的各式食物。末了,她瞥了聶聞溪一眼,問:“你身上怎麼還是這一身,不換睡衣不難受嗎?”
“忘了。”聶聞溪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忘了?”明薇往嘴裡塞了一串牛筋,“遇上什麼事了?跟姐說說。”
老實本分的聶聞溪便在她身邊坐下,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她說了:“……總覺得內疚,老大手傷得那麼重,還得安慰我。我跟著他去,啥也沒幫上。”
“我當什麼事呢。”明薇給自己剝了個小龍蝦,“他說沒事你得聽,他都不嫌你礙事你嫌棄自己做什麼?”
“可是我確實也沒幫上忙。”
“正常,他那人吧,能自己解決的就不會勞煩他人,不管遇上什麼事,表面上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那事實上呢?”
“事實上也確實遊刃有餘啊。”明薇扯了張紙擦了擦手,“跟著能幹的老大,就是這樣幸福。”
“薇姐,咱們老大是不是脾氣很好啊?”
“脾氣好?”明薇咂了咂嘴,“不算吧,你是沒見過他生氣的時候。”
“他什麼時候會生氣啊?”
“有人動到他底線的時候。”明薇嘖了一聲,“可嚇人!”
“那老大的底線是什麼?”
“晏庭啊。”明薇瞥了聶聞溪一眼,“怎麼那麼沒有眼力見呢?”
“動、動到晏哥的話,會怎麼樣?”
“會怎麼樣,”明薇突然停下來手中的動作,湊近聶聞溪,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會覺得能死都是種解脫。”
…………
…………
“我不配?”路嶼話音剛落,影鬼便暴怒而起,它一手握著剔骨尖刀,一手朝著路嶼探去,想要將晏庭拉到自己的身邊來。
可這個舉動,顯然更加觸怒了路嶼。
路嶼壓根就不在乎影鬼手中的剔骨刀,他一把揪起影鬼就開打,倖免於難的影鬼依舊是影鬼,依舊保持著對於路嶼來說八十歲老叟的行動速度,躲進鏡面世界裡恢復一百次也不可能是路嶼的對手,頃刻間,就被路嶼踹翻在地。
影鬼見反殺無望,乾脆坐到地上,也不急著反抗,而是扭頭看向晏庭,泫然若泣:“晏庭,救救我,我才是路嶼!這鬼要殺了我。”
立在他身前的路嶼聞言,冷笑一聲:“呵。”
路嶼居高臨下地看著在他腳邊縮成一團的影鬼,笑道:“本來,我不介意再陪你玩一會兒,你早死也好晚死也罷,對我沒有多大區別,你就算趁機逃了我也無所謂,只要你別在這惡城地界上給我添麻煩,我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可惜,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影鬼終於在路嶼的這番話裡,感受到了滔天的殺意——比路嶼當時在搏擊室裡,漫不經心地擰下它的頭顱時還要濃烈的殺意,影鬼的心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念頭,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它發出一聲哀鳴,在路嶼的手裡徒勞地掙扎著。可這一次,路嶼下了決心要它的命,哪裡容得它掙扎逃脫。
幾番掙扎無果,它的余光看向晏庭,心裡陡然生出了一股惡意——我就算活不下去了,也要拼死帶走你最重視的人。
影鬼沒有被路嶼制住的手摸索到了先前掉在身邊的剔骨刀,然後趁著路嶼不備,猛地朝著晏庭擲出了那把尖刀。
“小心!”
擲出剔骨刀的動作幅度很大,兩人都注意到了影鬼的動作,晏庭急忙側身躲避,路嶼連忙上去阻攔,兩人一時顧不上影鬼,影鬼便瞅准這個機會,奮力逃進了鏡子裡。
它篤定路嶼奈何不了在鏡子裡的它,否則之前就不需要通過砸鏡子來激怒它逼它出來。
只不過這一次,欺軟怕硬的影鬼沒敢再招惹路嶼,它附到了晏庭的影子裡。
可它擲出剃骨刀險些傷到晏庭的舉動,已經觸到了路嶼的底線。
路嶼揚起頭,冷冷地看著鏡中躲藏在晏庭影子中的影鬼,笑了。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陡然暗了下去,呈現出了一種比黑夜還要深邃的色澤,黑得不似常人。更令影鬼恐懼的是,那雙黑瞳周圍漸漸開始泛出微微的紅,像是被鮮血暈染的紅色,令路嶼整個人看起來不祥極了。
就像是軀幹裡藏著屍鬼的可愛玩偶,終於退去了那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露出其中尖銳和噬骨的內裡。
晏庭詫異地看了路嶼一眼,然後伸手握住了路嶼的手:“寶寶,沒必要這樣的。”
“我要殺了它,”路嶼冰涼的毫無感情的眼眸緩緩看向影鬼,數秒之後,他依稀記起自己的愛人不喜歡這雙眼睛,又挪開了目光,“敢傷你的東西,我定將它挫骨揚灰。”
晏庭知道勸什麼都沒用了,從影鬼向他擲出尖刀的那一刻起,路嶼便拋棄掉了一直在強調和暗示自己的人類的身份,擺脫掉了那些束縛在他身上的條條框框,然後繼承了從父親那裡得到的饋贈。
金色的神光在他身後緩緩綻開,昭示著他與人類截然不同的身份。
這時的路嶼,再也不會被所謂的鏡面束縛。他伸出手,緩緩地探入鏡面之中,然後生生從晏庭的影子裡將影鬼扯了出來。
自晦暗之地誕生的妖靈,在接觸到他手上聖光的瞬間,便開始灼燒。
只是這一次,路嶼帶給影鬼的灼燒不再是之前留有餘地的觸感,它是真的燒起來了,神光帶來的灼燒,連靈魂都能燒掉。
影鬼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鏡內空間,卻被鏡子阻擋,晏庭站在鏡子前,看著它無聲地哀嚎,而聽得見它哭喊的路嶼,臉上甚至帶著閒適的微笑。
路嶼就那麼冷眼看著影鬼被徹底燃燒殆盡,這一次,真的一丁點兒都沒剩下來。這個在路嶼手底下造成了兩起命案的罪魁禍首,終於伏誅了。
看著影鬼被燒成灰,路嶼臉上露出了一個饜足的神情,他眯著眼睛揮了揮手,將家中不慎沾染到影鬼陰氣的物件一塊兒燒,只是這溫柔明亮的火焰似乎只灼燒物件上沾染的陰氣,絲毫不禍及路嶼精心挑選的傢俱。
待一切燃燒殆盡,所有的陰晦和污濁最終退去,路嶼的臉上仍掛著與慈悲的神明截然不同的冷漠表情,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脖頸,看向晏庭:“做個人真的好麻煩呀。”
“寶寶,你答應過我的。”晏庭苦笑。
“我知道。”路嶼攤了攤手,眼底的深邃緩緩退去,又露出了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瞳,臉上掛上了生動的表情,甚至朝晏庭吐了吐舌頭。
晏庭終於狠狠地松了一口氣,他快步上前,擁抱住了自己的愛人,緊緊地,就好像是生怕他會消失一般。
有人說,這個世界上最值得慶倖的三件事,莫過於久別重逢、大難不死、失而復得。
路嶼拍了拍晏庭的肩:“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有些害怕。”不是怕影鬼擲向自己的尖刀,而是害怕這麼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害怕那個被他一點點灌注人類情感的路嶼,被神光重置。
沒錯,路嶼方才的模樣,晏庭並不陌生,應該說,這才是他們相遇時路嶼真實的模樣。
那是兩人還在大學時代的事情了。